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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贖罪人

  在地下神殿之時,不論外圍有多凶險,神殿之內都是靜謐而安寧的。


  “這裏也是神明的地方,他們不該褻瀆這裏。”


  岑見說這話的時候,語速很慢,像是特地放慢了,想要說給誰聽的。


  他又變成了那個拿著劍依舊翩然儒雅的公子,剛才才沾了血的劍倒垂點地,似乎回到了莊嚴的祭壇之上,又是那柄該被供奉起來的禮器。


  林眉將腰間的夜明珠拋了出去,光亮隨之移動,填過凹凸不平的縫隙,晃得人有些眼暈。


  珠子骨碌碌滾過撞上了前麵分岔口的牆角,在它能照明的邊緣,扯出了一片沒有移動的衣角。


  岑見用古怪地聲調和語言說了一句林眉聽不懂的話。


  “阿明亞喀和我說,要殺了你。”


  “我將會死亡,但不是現在,我們的罪還沒有贖盡。”


  腳尖踏進光亮的邊緣,模模糊糊的影子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兜帽沒有被拉上,那是一個年輕人的模樣。


  “你帶來的劍,讓它暫時回到它的鞘中去吧。”


  回答的是更古怪的話語,林眉踏前了一步,橫劍在前。


  年輕人走入了能夠讓人清楚看見他的範圍之中,眼睛向林眉轉了過來。


  他不會說大嶽的話,但那種傲慢的神態誰都看得出來,盡管他的麵容該是中正平和又帶著點和善的。


  這張臉和阿明亞喀一模一樣。


  林眉和岑見經曆了將士們看見孟明時的驚疑,而年輕人仿佛已經十分習慣了。


  他攤開手,展示沒有武器的手掌。


  “既然是大祭司決定將東西交給你們,我不會質疑大祭司的決定,但我會阻止你們。”


  “你所謂的阻止,就是將守衛變成沒有神智的傀儡,讓他們在這裏大肆破壞殺戮?”


  岑見輕輕一振長劍,劍身有暗赤流光閃過。


  林眉耐心地聽著他們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不管是岑見還是莫名出現的青年,都沒有劍拔弩張的意思,但流動的殺意遲遲沒有退去。


  後麵的短兵相接聲已經被他們拋開了很遠,這裏也沒有其他人跟上來,隻有他們三個人在。


  林眉很習慣這樣的地方,狹窄、幽暗、安靜,但不代表她喜歡。


  隻有呼吸聲和心跳聲的地方,太多的東西都掩藏不住。


  右腳後撤時鞋底和地麵微弱的一點摩擦聲,都能成為一個信號。


  盡管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但長劍錚然而鳴,快到虛幻的影子搖曳在牆壁上,重重詭影變幻莫測,三人已經纏鬥到了一處。


  林眉的軟劍繞臂而上,絞碎了貼在手臂上的一層衣袖,而帶著破石之勢的手掌也拍到了她的胸前。


  黑刃無露鋒之光,自斜下悄然刺出,貼著手掌擦過,林眉回劍後收,扯來手臂撞上了劍鋒,留下一條深深的血口。


  青年提膝而擊,林眉被迫後退,他垂下的手臂上盡是被劃出的傷痕,鮮血順著手臂,在指尖匯集滴落。


  岑見輕笑了一聲,轉腕揮臂,改斜刺為橫掃,到底倉促了些,被青年輕鬆後躍躲過。


  “加伊思閣下,您既然還有未盡之緣,現在還不願死在這把劍下,何苦同我二人在此糾纏。”


  “畢竟,來的也並非隻有我們,想要那樣東西的也並非隻有我們。”


  岑見把林眉擋在了身後,林眉看著青年在垂著眼沉默之後,無聲退走,消失在他們的感知之中。


  連她都難以做到能如此完美地和一石一風融為一體,在滿是死物的環境裏,生命的存在總是會更加顯眼一些。


  他們沒有去追,林眉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沫,她還是被掌風掃到了些許。


  岑見回身來扶她,拿出一顆藥來讓她吞下。


  “還好,他沒下死手。”


  “那是誰?”


  林眉喝了口水把藥送下,抹掉唇上的血跡,彎腰撿起了被她丟出去的夜明珠,一邊係回腰間一邊微挑起眉。


  岑見沒在身上找見幹淨的帕子,就將劍在小臂的衣袖上擦拭幹淨了。


  “那是大祭司的雙生兄長,也是神殿的祭司,是一位巫。”


  “如果不是當年的事,這一代的大祭司之位該是他的。”


  林眉想著,或許就是在廢都的時候,阿明亞喀把岑見拉走之後說的了。


  岑見頷首輕歎了一聲,看她調理好氣息之後,兩人邊往下走邊說起了這件事。


  “大漠現在僅存有兩位巫,就是這一對雙生子。”


  林眉也記得孟末說過大漠現在還有兩位巫,但從未提及到除阿明亞喀的另外一位。


  時間長了他們也沒人留意這個問題,但現在看來,這一位的立場可不怎麽好說。


  阿明亞喀當時和岑見說起時也是愁眉苦臉的。


  作為雙生子,並且都是巫,他們之間有很強的感應,阿明亞喀也一直知道他的哥哥大概是在哪的。


  “我們長得很像,從小甚至讓人分不出來誰是誰。”


  “小時候我被師父帶走,哥哥被皇室的人帶走,後來十年多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他看一眼岑見的神色,苦笑一聲。


  “但大約也能猜到,他是被給大漠帶來深重災難的人給握在了手裏。”


  岑見看見阿明亞喀一直在不安地扯著他自己的袖子,深深歎息了一瞬。


  祭司不會背叛他們的神,但祭司會用各自的手段去維護他們的神,而且誰是敵人,他們有著自己的判斷。


  他的哥哥或許走了一條和他背道而馳的路。


  阿明亞喀在最後端正了神色,肅容拔出岑見腰間的劍雙手捧起。


  “總之,這一次你們很可能會碰上他,如果可能,在他做錯事的情況下,用這把劍殺了他。”


  “若祭司加伊思犯下重罪,當誅。”


  “這是神殿的審判,由我作為大祭司下達,托請道友執行。”


  岑見握住了劍,將它從阿明亞喀的手中拿起,垂劍抱拳。


  “不負所托。”


  他將和兄弟兩人之間的對話都悉數告訴了林眉。


  林眉低著眼將夜明珠托在掌中,陷入了沉思。


  青年雖然出來之後對他們有著極深的殺意,但是不論是之前的殺手,還是他自己,都沒有真的要殺掉他們的意思。


  那些人,更像是被他送出來,給他們殺的。


  而且看起來他和焚仙門也不是一條心的,否則這裏早就該被焚仙門占領了,東西也會落入焚仙門的手中。


  “所以,這一位現在是去找焚仙門的人了?”


  “他隻想阻止我們拿到東西,但更想殺了焚仙門的人,再殺掉作為罪人的他們自己。”


  林眉按住眉心揉了揉,現在這裏的局勢越發地混亂了。


  “現在這裏有多少人?”


  “……大概有四隊人了。”


  小小的地洞中,都打成堆了。


  他們拐過一個拐角,前麵是一道寬有百來米的裂口,一道鐵索橫在裂口之中,像是被人搭在那裏的橋。


  林眉站在裂口之邊往上麵看了看,堅實的石壁撐起了一片拱頂,而下麵,就是奔騰而過的河流。


  大漠之上赤地千裏,荒涼無邊,黃沙之下暗河奔騰,水係縱橫。


  “我要是他們,也得懷疑是不是天罰了。”


  林眉歎了口氣,有些理解了這些人的惶惶不安。


  在她自己都沒留意到的時候,她已經在不斷地接受這個時代,越發貼近這裏的人了。


  但現在還沒有一個將她留在這裏的船錨。


  鐵鏈橫連著兩個洞口,大約隻有三指粗細,鏽跡斑斑。


  試著伸腳在上麵踩了一下,雖然搖晃得厲害,但居然沒有因為太過腐朽而斷裂的跡象。


  岑見用劍在上麵隨手劃過,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缺口。


  “雖然不如此劍精純,但也是一樣的礦石鑄成。”


  “看來是必須要過去了。”


  拿這樣金貴的礦石鑄成鐵鏈橫在此處,總不會隻是為了好玩,而且這也不像平常人能走的道路。


  隻是,為什麽沒有將鐵鏈撤去?


  十年過去,這裏有了當年的大祭司和阿明亞喀都不曾預料到的變化。


  並且還有同樣知道這裏的加伊思在,連岑見都說不準之後他們會遇見什麽。


  折寧他們被那群“守衛”困在了原地,加伊思並沒有過去,他不想在他們麵前露麵。


  折思他們還在趕來的路上,即將和巨蟒一行遇見。


  加伊思去找了方瞎子。


  “方長老,久違了。”


  “祭司大人久違,幾年不見,是否安好?”


  方瞎子那雙森白的眼睛轉向加伊思站立的地方,帶著毒的尖鏢正大光明地紮在他的腳前半步地位置,還有一枚扣在他的指尖。


  “這份大禮方某受之有愧。”


  “小王子也來了這裏,祭司大人不去迎接一下嗎?”


  “難道殺掉方某就這麽重要?就連方某自己都不知道有何處值得諸位這麽重視。”


  這些都是廢話,他們之間的怨仇早就算不清了,連著國仇家恨一起,堆積了十來年。


  但方瞎子悠然自在,加伊思也攏袖閑立。


  “方長老放心,我不是來殺你的,這個資格不屬於我,我隻是來看著你。”


  “在這裏打起來,我們誰都奈何不了誰,何必白費功夫。”


  一招勝負已知,方瞎子接住了飛鏢,加伊思的背後,也鑲著貼著他鬢角飛過去的鐵菱。


  他既然已經失了先手,就沒有必要再試,方瞎子肯站下來同他閑話,就是他也一時奈何不了他。


  “不論今日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再踏出去半步,方長老若是想殺我,還是趁著今日動手。”


  “祭司年紀輕輕,何以心存死誌?將東西拿出,自有宏圖可期。”


  方瞎子也沒有多餘的耐性和時間同他在此一直對峙,那柄飛刀被他丟在腳下,鐵菱在他掌中相撞,叮當作響。


  加伊思側過身,將手背到了身後,下頜微微揚起,嗤笑搖頭。


  “方長老還是請吧,類似的話我已聽得夠多,沒有什麽再想聽的了。”


  “今日若葬,我也不想讓你葬在此處,髒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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