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諸事盡
林眉推開木質的屋門,裏麵也不知道誰吩咐的,地上連毯子都給她鋪上了。
床上疊了三層的被褥,躺上去完全不會覺得太硬。
這兩日大漠的氣溫降了下來,不在日下就還有些陰冷了,地下通風好,夜晚氣溫更是降得快。
不論是毯子還是棉被,都是剛好的。
之後送來的是一小桶熱水,足夠擦一擦身上,換身幹淨的衣服。
林眉打散了發髻梳順鬆快一下,吃過熱食一時無法入睡,坐了半晌亦無法入定,幹脆起身敲響了岑見的門。
岑見也沒有休息,還在擦著他的劍。
這邊和林眉的那邊不同,布置得要簡陋上許多,但點了許多的蠟燭。
他請了林眉入內,倒上兩杯熱茶放在桌上。
林眉撿起茶杯捧在手中沒有說話,他便也低著頭拿著柔軟幹淨的布巾繼續一寸寸地擦過。
岑見擦劍很細,細得像是在鑄劍磨劍。
等到兩麵都被擦過了三遍,岑見拿起劍在劍身上輕彈了一下。
“我欲為它取名沉金宴,表嫂以為如何?”
“何意?”
“天沉流金火樹天,宴圓百家千戶宴。要過年了,取個應景些的名字。”
林眉看著他溫柔地笑,那把祭劍長而薄的劍身在燭火輝映間盛下了盈盈的笑,流光溢彩勝之明珠。
“岑侯高興便好。”
“表嫂還在想著大祭司的事?”
岑見把劍小心收好放到了架子上,回身直接說了開來。
林眉搖首,從茶杯口蒸騰上的霧氣已經消散,她喝了一口剛好能入口的茶。
“我在想那枚玉戒。”
那枚被神殿的祭司費盡心機地保護下來,讓焚仙門追尋十年的玉戒。
阿明亞喀的血是唯一一個實在地沾上去的,否則早就被浸染成了血色了。
玉戒現在在林眉的手中,她檢查過,裏麵確實帶著如同鮮血流動的紅,是一枚新的碎片。
她換衣服時將它取出洗幹淨,放到了隨身的皮囊裏,沒有再帶在身上。
那包礦石則被暗衛帶了回去,但恐怕隻有那些傳承了金國手藝的工匠,才能研究出如何使用它們鑄造兵器。
“在十年之前的災難中,它在其中充當了什麽樣的角色?”
“在這十年之中,它又有什麽意義?”
“表嫂知道這裏的將士是怎麽過來的嗎?”
岑見聽完了她的疑問,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林眉自然是不知道的,岑見提醒了她一句。
“表嫂可記得我們在途中遇見的一場沙塵暴?”
“當時那些‘鬼影’?”
林眉極快地反應了過來,她當時還莫名出現了不適的症狀。
幢幢鬼影行過人間,果然是索命來了。
“是,長年生活在沙塵暴的威脅下,其實不論是將士還是百姓,都已經習慣了,並且有了一套自己的應對辦法。”
岑見沒有和林眉細說他們是如何穿過沙塵暴的,也沒有提起林眉當時的異狀。
“許多的事,都不過是事在人為罷了。”
“人心不會隻為一樣東西而動,世間也不會隻有一樣能讓人動心的東西。”
林眉靜默了許久,指腹在杯壁上摩挲著,岑見提來茶壺,問她要不要重新倒上一杯熱的。
她忍不住抬指點了點他,無奈將涼掉的半杯茶倒了。
“岑侯確實是王爺的表弟,都一樣的不會安慰人。”
“照著你們兄弟兩人的說話方式,要聽懂可真不容易。”
岑見不在意地笑了笑,朝林眉眨了一下眼。
“但表嫂懂得表兄。”
林眉覺得已經沒有什麽好說了,新倒上的熱茶就這麽被放了下去,那雙手離開了杯壁,人很快走了。
岑見留在屋內忍不住地邊笑邊搖頭,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
“要趕在過年之前回去才行,接下來就有得忙了。”
留給他們的也就半個多月了,岑見抓緊時間打算打坐調息,林眉回去之後終於能閉上眼睡上一覺。
他們這邊好不容易休息下來,折思他們還在路上趕著,但他們都沒有想到,金沙關裏剛經曆了一場兵荒馬亂。
君留山莫名的真氣震蕩,身上泛起了疼來。
本不是多嚴重的疼,但壞就壞在他現在還不能動用內力,當即就麵色一白,抓住了胸口的衣服滲出了滿頭的冷汗。
莫上先生和酒兒嚇得一人一邊扶住了他,把人直接帶回了房間躺下。
摸著脈象除了氣息有些紊亂之外,完全看不出有什麽問題,也沒有受傷或者暗傷爆發。
“難道是藥的後遺症嗎?”
酒兒緊張又焦躁地轉來轉去,上一次的後遺症實在給她留下了太深的陰影。
“不是,藥沒有問題。”
莫上先生摸著胡子否定了她的猜想,沉著臉嗬斥了她一聲。
“作為醫者怎可如此急躁,又怎可妄加猜測還自顧自地斷言。”
“平日告誡過你多少次,須得沉得住氣,臨危也不可慌亂,否則就是害了他人性命。”
酒兒被說得躁紅了臉,老實回到床邊委屈地低下了頭。
君留山躺下之後就感覺好多了,他自己也覺得並非藥的問題,身體也沒有任何真的不對勁。
之前的感覺來得太過突兀又太過莫名其妙,沒有痛的根源存在,就像是飄在水麵上的浮萍一樣。
緩和下來後更是奇怪,那股感覺綿長又沒有落到實處,隻是痛著,內氣也無法徹底平複下去。
“怪哉,老夫怎麽也看不出來到底是何處不對。”
“心脈也並未受到衝擊,無傷無病的,又怎會一直緩和不下來?”
莫上先生百思不得其解。
他發現了,自從來了這裏,就一堆他理解不了的奇怪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時常還要挑戰一下他老人家的心髒承受能力。
他都有些後悔不該來了,當時就該把年輕人塞上馬車就好,他一個老年人跟著奔波幹什麽!
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離開,他的小徒弟也該帶到身邊教導了,不能再這樣放任自由。
君留山收回了自己的手,看著莫上先生的手還保持著搭脈的姿勢懸在那裏,一動不動,完全沒有感覺自己手下少了點什麽。
酒兒捂住了臉,連連扯了幾下,才把走神的人叫了回來。
莫上先生咳了兩聲,狀若無事一本正經地看著君留山。
“王爺現在也不適合隨意服藥,便先躺著休息,看能不能緩和過來。”
“或許隻是一時的身體不適也未可知,畢竟王爺先前沉屙壓身多年,又受了兩次重藥。”
莫上先生說得難得的猶豫,最後還不情不願地添上了一句。
“等岑侯和大祭司回來,再請他們替王爺看看,同藥可有關係。”
“反正王爺現在也沒什麽事,躺上半日,晚上再看一看情況。”
君留山難言地看了他許久,在莫上先生又炸毛之前緩緩一點頭。
到了晚間,果真便好了。
君留山放下書活動了一下頸子,莫上先生把酒兒打發了,自己溜達來看他。
“看來王爺已經無事了?”
君留山頷首,自覺地伸出了手給他,莫上先生就站在床邊隨意把上了手腕。
脈象上已經一點異樣都沒有了,看他的臉色也完全恢複了正常。
莫上先生放心地坐了下來,君留山不想坐了,下了床背對著莫上先生,更衣準備出去一趟。
“先生是有話要與本王說嗎?”
係好腰帶重新攏好發,等了半日也不見莫上先生開口,回頭就看見莫上先生一臉的糾結和欲言又止,君留山了然挑眉,用玉簪別住了發髻。
“先生之後就帶著酒兒一起離開吧,本王現在也不用人在身邊時刻照料了。”
“至於壽命之事,且看緣分吧。”
莫上先生就是不想提這件事,他和君留山無所謂,但酒兒受到的驚嚇太大,現在有些緊張過度了。
“老夫這一身的醫術終究是要傳給她的,但酒兒現在心態不穩,並非好事。”
“況且,王爺之事也確實是她的心病了。”
君留山把額邊的碎發別到耳後,幸虧當時蒼老的時日短,頭發算是保住了,隻有少量的發根染上了銀色,藏在黑發之中束起便看不太出來。
“本王明白。”
“酒兒若是不願,本王來和她說便是。”
莫上先生有些酸,他的寶貝徒弟,卻最聽君留山的話,整日跟在君留山身邊不說,一年到頭也不會想起他這個師父幾次。
自家的徒兒,成了別人家養的女兒,都不和自己最親了。
君留山的態度越自然,他越酸,酸到君留山都看不下去,收拾妥當卻生生邁不出門,撫著額歎了口氣。
“待回京之後,本王的酒窖藥庫都任由先生進出。”
“老夫多謝王爺。”
莫上先生從善如流行雲流水地起身施禮,完全不給君留山反悔的機會。
“王爺既然還有事,老夫也還要去看看城中的藥鋪,就先告辭了。”
說著走得比君留山還快,健步如飛神清氣爽,一點不見剛才的糾結失落。
君留山失笑。
莫上先生其實不是很能喝酒,特別是烈酒,君留山能喝,但之前身體所限,也不能多喝。
王府中有酒窖,每年難得開幾次,每一次莫上先生都要進去抱一壇酒,一壇夠他喝上三天三夜,也醉上三天三夜。
一次喝多了之後,栽到了王府養魚的池子裏,就趴在邊上睡了一晚上還沒被人發現。
第二天被撈上來就得了風寒發了熱,從此酒兒就盯著他不許再進酒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