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莫長生
他也確實殺了他,為了完成他的請托,老頭子臨走之前將劍插進了他的心口,守著他斷氣,將屍體送到了生祭坑。
“但知道老頭子和焚仙門有關的時候,我忽然明白了一點。”
“老頭子也是想要成為神仙的,但從那之後他再也不追求成仙長生。”
“他殺了他自己的神仙。”
薛淨悟搖著那根枯枝,眼中一片冰涼的嘲諷。
世人豎像拜神,泥塑木雕之物有了形,有了寄托,就成了不可冒犯之物。
活生生的人非要想不開,要把自己舉到高台之上和泥塑木雕比肩。
“岑侯,敢問你們求長生是為何?”
“為求大道,為明世間,為見天地,為證己身。”
“長生非我所求,而是功行圓滿,天地有長生予我而已。”
岑見拿著厚衣給孟明搭在身上,眉梢微垂淡淡笑了笑。
“非得大道者,長生會把人逼瘋的。”
“時光對你不再有意義,日升月落不再是常景,身無寒冷酷暑,命中無親無友,榮華富貴終有一天會膩,山珍海味全部化作雞肋。”
他摸了摸孟明的軟發,林眉和君留山也轉過頭來看他。
“天地不滅你亦身存,但世間不再容得下你,身無歸處,永為漂泊。”
“喜怒哀樂都遠離了你,七情六欲皆被磨滅,高台之上的神仙尚有凡人惦記供奉香火,你什麽也不會有。”
“身離輪回而心跳不出去,長生隻是永世的煉獄罷了,凡人命短,是因此最為適合。”
林眉笑了起來,一邊烤著手一邊搖頭,用肩撞了一下君留山,對他眨了一下眼。
“王爺可想過要長生?”
君留山淡然伸手將她的手圈在手裏,吃過那藥後他的體溫就總是要比常人略高些,手心也是暖和的,裹著微涼的手剛剛好。
“本王以前生來病弱,無一天痛快,此生最大的願望不過能遠離朝堂,得一時的安寧。”
“長生求來是為了給皇帝多幹些活嗎?”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入林眉的眼底,勾著唇放輕了聲音,柔緩了語調。
“但能多得三五年,放下一切,同你走一走這山河,本王是願的。”
林眉驟然扭開頭去輕咳了一聲,不用火光來映,臉上真真切切地紅了一塊。
火堆旁的人有誌一同地裝作沒有聽見他們兩個的私語,君留山慢條斯理地把被抽出去一些的手捉了回來,示意薛淨悟繼續說下去。
薛淨悟抱緊了自己的小毯子,把枯枝給捏斷了一截,他吸了吸鼻子,有氣無力地繼續往下說。
“老頭子和那個男子說的東西,和岑侯所言應該也差不了多少,隻是他們要慘烈許多,拿著血和枯骨擺在了老頭子的麵前。”
“我懷疑,這就是老頭子離開焚仙門的契機。”
林眉壓下了臉上的熱意,掩飾一般對薛淨悟挑起了眉。
“你還是相信你的師父?”
“我不一定相信他,但他和焚仙門一定是鬧翻了的,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殺過我們,老頭子也確實不止一次救了我的命。”
薛淨悟把枯枝拋開攤了攤手,又指了指那邊縮起來的孟明。
“若是他們對付我都要花這麽大的心思,那孟明也根本不會有在這裏的機會。”
孟明很給麵子地點了頭,表示他說得對。
好歹控製了他就控製了金國剩餘的勢力,還要通過他們來找藏在大漠裏的碎片。
“薛家的東西都被他們拿去了,我身上沒有什麽再值得圖算的,要說做藥人也不是非我不可。”
“那些追殺的人都是奔著老頭子去的,至於我是誰,焚仙門恐怕沒有幾個人還記得。”
題外話說完,薛淨悟有些記不清後麵的事了,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
當年這些事雖是他追著老頭子要聽的,但也沒有多少在意,隻當做新奇之事。
在那些疲於奔命的日子裏沒有美食暖被安慰,就隻能用故事來轉移一下自己的心思了。
“老頭子在離開之後去追查過那個家族,也在這座山裏蹲守過,想看看他們會不會發現人死了,再送新的人過來。”
“可惜的是,當年全無消息。”
“賭約他也輸了,拿出了一半的身家來給那個人。”
薛淨悟又喝了一口熱水,風剛好是往他的這個方向吹,從領口毫不留情地灌進去,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雪花把他們頭上搭的棚子壓得往下墜,雪又大了起來。
暗衛拿來了毛氈把棚子圍了起來,折寧有些憂心地望了望外麵鋪天蓋地的雪。
“今年這雪要成災了,回去的路上恐怕還要被攔上幾次。”
君留山也回頭望向外麵皺起了眉,按理說現在都要開春了,他們還沒有離開大漠多遠,不該有這麽大的雪的。
折思說了一聲起身出去查看隊伍的情況,他們離開大漠一路采買的東西雖然多,但大雪封路卻是突如其來的事件。
多虧了姚遠山來的時候還從軍中帶了帳篷和毛氈,裝了滿滿五大車,剛進入下雪的地區又去添了禦寒的東西,他們這些人身體強健,也要防著在野外生病。
“折寧,你也去看看莫上先生那邊,再讓人把壓不得的東西盡量搬到馬車裏去。”
“是。”
折寧也領命起身,掀開毛氈出去了。
林眉拿樹枝戳了戳薛淨悟,讓他快點把事情說完。
“說完了好早點去休息,明天不下雪讓人出去看一看。”
“後麵也沒什麽了,那個男子為什麽會有公道閣的信物老頭子沒有告訴我,他也曾想拿著這東西先去找公道閣,讓公道閣的人來查。”
“但後麵他就開始了逃亡的生涯,在各個陵墓之間來往,一直到撿到了我。”
薛淨悟覺得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他把那些事情從記憶裏拎出來,反反複複地回憶細節,想要找到能夠告訴他一個答案的片段,但老頭子這些年藏得太好,好到他哭笑不得。
他是善是惡,是真是假,居然隻有這麽一個零零散散的故事能窺見分毫。
“若是焚仙門動手殺了那個男子,讓老頭子和他們反目成仇我都還能理解一點。”
“師徒多年,我才發現我是真的不了解我師父。”
孟明打了一個哈欠,揉著眼睛靠在岑見的身上抓緊了披著的衣服,把腿蜷了起來,和他們稍微解釋了一下。
“焚仙門的人身份很複雜,九使中八使各自為政,又統一聽長使調度。”
“那位長使是個很神秘的人物,門中甚至連他有多大都說不清楚,而焚仙門內,是真的有一部分人相信他能帶著他們成仙。”
焚仙門對於來投奔的人是來者不拒的態度,而這些人裏壞人很多,因為這些壞人才會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
行事手段因為這種壞人的存在而變得越發不堪,對成仙長生沒有興趣的世所不容的惡人,也會為了找一庇護而前來。
從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更別提這本來就不是一群幹淨的人,他們心中的貪婪讓他們會被長使給他們描繪的景象勾動,成為對長使最忠心不二的人。
“長使驅使著他們做出各種事來,做得越多希望似乎就越大,很少有人能從長生夢中清醒過來。”
“清醒過來之後,你的人生和信仰、追求會被全部否定的。”
感覺到自己被圈了起來,孟明給自己蹭了個最溫暖的地方呆好不動,迷迷糊糊地感慨了最後一句。
“要麽在美夢裏死去,要麽從一開始就不要做夢,連被強擄去的人都比一個清醒過來的人幸福。”
岑見在人小鬼大的少年頭上敲了一下,和君留山點頭示意後抱起孟明回帳篷去了。
林眉托著下頜幽幽歎了口氣。
“這世上真是永遠不缺愚笨的人,也不缺聰明的人,但最讓人頭疼的還是自以為聰明的庸人。”
“連個小孩子都比不過。”
當年孟明落到焚仙門手裏的時候才多大,心裏就什麽都清清楚楚了。
君留山更是不屑於那些美夢,生死間都是坦然,苦痛再多,他也不去貪求喜樂。
取該取之物,做該做之事,盡能盡之力,不信命數,敬畏天道,才是他為人的追求。
林眉喜歡他,也包含了這一點在內。
“行了,你這個無聊的故事也講完了,散了吧。”
君留山拉著林眉站起來,掃了捂著心口就要心梗的薛淨悟一眼,薛淨悟立馬老實地坐好,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之後等我腿養好了,我再去找公道閣試著查一查那個家族的事。”
“這裏沒有什麽好看的了,老頭子後來把這裏那座墓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能和他背後的人扯上關係的東西,那是一群相當謹慎的人。”
說著眼看林眉他們就要出去了,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那裏的陣法在那個人死前被他毀了,但多年來留存的書那些還在。”
“老頭子最後一次過來看這邊還是沒有新的人過來,岑侯爺應該會對留下的那些東西感興趣。”
君留山能確定,岑見不止是會感興趣,在可能的情況下,他能直接把那裏給搬空。
帶不走的他這個表弟也能往那裏一蹲開始閉關,不把東西看完不出關,曾經他就廢寢忘食地幹過這種事,最後把自己餓暈了過去被他從房間裏拎出來的。
他默默地算了一下他們這次出來帶的車,和林眉對視了一眼,決定還是讓岑見快點離開,不能讓他這個時候去那裏看見那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