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君為天
吉淮很少有這樣的大災出現,這一次波及全郡二十縣的災難更是五十年來的頭一次。
“但昨天和今天,看著王爺坐在那裏,我就定了心了。”
“以前德明和我們說,王爺是大嶽的半邊天,我還笑話他來著,一個人,怎麽當得成天,就算是天子,也是輪流來做罷了。”
德明是郡尉的名,傅德明和郡守、郡監雖不是一派,但三人在公事上配合得宜,私下的交情也很是不錯。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他說得沒有半點的阻礙和遮掩,餘夫人也隻是靜靜地聽著。
“我也想過為百姓撐起一片天,但我也沒有狂到說我便能做天。”
“現在我才信了,德明眼光勝我遠矣。”
“以前是我太固執己見了。”
餘夫人笑著親昵地拉過他的手,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手背上。
“爹爹也說你這個人就是有些太過方正,但我也喜愛你這樣的方正,你為官十餘年,還能初心不改,這才是最為難得的。”
“其餘的事,等我爹爹和大兄他們來了再說吧,現在夫君該陪我睡覺了。”
餘守清一看屋中的滴漏,都快要過子時了,蠟燭也燒得隻剩下最底下短短的一截,著急忙慌地給餘夫人拉好被子。
“你都不說提醒我一下!你現在的身子哪是能夠熬夜的!”
餘夫人好笑地按住慌手慌腳的郡守大人,將他扯了躺下,餘守清不敢掙紮,順著力道躺在她身邊,身上被搭上了半邊被子。
“好了,你再鬧我就今晚都不用睡了。”
餘守清立馬乖巧地擺好了姿勢,悄悄地伸過手想要將人抱一抱,餘夫人看不得他這樣子,幹脆地抓了做賊的手搭在自己腰上,然後閉上了眼。
成功抱到人的餘大人立馬靠了過去,安靜地看著自家夫人,在人睡沉之後才滿足地睡了。
傅家夫人是在第二天回來的,這位和餘夫人是完全的兩種風格,和林眉倒是有些相似,穿著一身灰色盤領的棉袍,腳蹬長靴,一身的英姿颯爽,性子也瀟灑。
她以前在京城就見過君留山,被郡尉帶來後,笑著抱拳一禮。
“妾身參見王爺,這位就是側王妃吧,臣妾傅丁氏,見過側王妃。”
“免禮,傅夫人近來辛苦了。”
傅夫人丁越羅直起身來,長眉一揚,很是驚奇地看了君留山一眼,緊跟著又看了林眉一眼。
“嘖,連王爺都會說這樣的話了,果然成過親的人就是不一樣。”
“自妾身同夫君離開京城,再未見過王爺,現在看王爺身體也是比以前好了許多,想來也是側王妃的功勞了。”
傅德明臉上的笑都僵了,他不停地拉扯自家夫人的袖子,想要讓她少說兩句。
又忙著給君留山賠笑,林眉看見他眼中的生無可戀快要溢出來了。
身為唯一的孤家寡人的郡監在旁邊,一臉的早有所料,餘守清今日沒有帶夫人出來,和郡監並肩站著,滿是幸災樂禍。
君留山神色不動地擺了擺手,讓傅德明不用這麽緊張,隻是熟悉君留山的人都能看出來,他眼中也是藏著笑的。
今日他們要一起跟著軍隊去山裏,昨日經過上下一心的努力,他們終於把通道打通了,但人要怎麽送出來還是個問題,連板車都拖不進去。
人出不來,首要就是先將人安撫下來,想辦法規避更大的風險,並且保證百姓的生存條件。
車馬不同,就由兵丁將東西扛進去,村中還能走動的青壯也自發來幫忙。
“山中共有村落五處,縣城一處,還活著的人共有八百六十二人。”
“共遇滑石六次,大雪十餘次,雪崩三次。”
山中路滑,亂石斷木堆積在路旁,人人都撐著木杖在走,也就君留山一行如履平地,因為憂心山中狀況,還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
餘守清和傅德明互相攙扶著氣喘籲籲地在後麵追著,丁越羅和林眉走在一處談笑風生,手中提著一杆長槍並不撐地,拿來清掃前麵的路障。
莫上先生胡子一把,背著個不算小的藥箱健步如飛。
“雖說嚴冬之時不易發瘟疫,但百餘人被困於一地如此之久,又有許多傷亡,老夫仍是有些擔心。”
君留山和他有一樣的顧慮,吉淮的情況比他來之前想的還要嚴重。
別看餘守清三人說得簡單,但這是已經應對了兩三月之後才有的平和景象,在大災之前,小災就已然不斷有兩月餘了。
若是全數如實上報京中,皇帝已經該下罪己詔了,隻是為了能討來賑災更容易一點,他們才咬著牙抗了下來沒有上報。
之前請求賑災和預計有災禍的折子就是交換著一封接著一封地遞,偏偏遇上朝中政局混亂,大嶽多地也有不同程度的災害發生,拖到了現在才有人注意到了他們這邊。
再耽擱一段時間,他們就真的頂不住了。
君留山昨日就寫了信,讓暗衛快馬加鞭送回京去,直接麵呈君後辛,另還有一封是給岑見和使團眾人的,吉淮的事情必須在一個月內解決完。
信君留山坐在救災現場,當著餘守清他們寫的,寫的什麽沒有瞞著他們,不止三人,在場的不在場的,經過口口相傳,已經在小範圍內流傳開了。
大家都在感念攝政王仁德,但隨即又傳出君留山請按下此事的話來。
“本王代天子而出,見此疏漏而使萬民受苦,實在愧疚難言,聞諸君之讚,敢不掩耳遮麵乎?”
百姓和小吏衙役,以及救災的軍隊更是對君留山感恩不已。
能看出來君留山此舉有搏名聲的意思在內的,也不得不對君留山心懷敬仰。
攝政王此舉是露三分,表五分,而實做了十二分。
刷名聲不假,刷的卻是小名之處。
真正背後做的事,諸如調兵、自己掏銀買糧下放、跟著將士不顧安危地救人、派人於城中醫館救治百姓等事,全未宣之於口。
這些才是真的被他按下了的,隻有跟在他身邊的人才看得清楚的。
而且他人到了此處,本身就是一個信號,一個能讓上下同此事沾邊的人不敢怠慢的信號。
路至一半,已深入山中,丁越羅給林眉指向遠方看不清的地方。
“其實側王妃若是在好時過來,此處風景甚為奇美。”
“冬日大雪落下一場,便如雲海按落人間,孤落峰、回燕穀,有煙雲環帶如仙人飄然,鶴引山上日出此方,亦有劍劈天地之勢。”
她好入山林賞景,七八年間吉淮郡中的太禹山脈幾乎都被她走過,說起來也是如數家珍。
“百姓安居於此,一則風景秀麗人傑地靈,二則土地肥沃,開墾之後幾乎都是良田,養活家中不成問題。”
“年前有雪災跡象之時,郡府也曾派人前來想要將他們暫時遷出,可惜很快就大雪封了道未能成行。”
漸往裏走,地勢隱有開闊之意,餘守清抹了一把跑出來的汗,暫時鬆了口氣。
“前麵不遠處就能到吉安縣了。”
一路上他都在擔心會不會再有滑石,今年這一場大災,便是三朝曆史數下來,都是少有的,滑石之勢已經不正常了。
道路若被截斷他們再被困在裏麵,外麵也得亂了套。
來了之後他們商議著將郡監留在了外麵,護軍大將也在往這邊趕,兩個人聯手,也能保證有了意外外麵也能撐上幾日。
他們本欲勸君留山等第二次進山再一同來的,但被君留山鄙視了。
“本王可來去自如,有何擔心,倒是你們二人不若留待,以免身陷其中。”
好歹有點拳腳功夫但打不過自家夫人的傅德明,和長得並不瘦弱但真的是個文人並不文武雙全的餘守清,都沉默了。
特別是在進山之後,一對比,才能知道攝政王並無誇大,而是據實以告。
身為多年的同僚朋友,兩人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樣的辛酸。
王爺長年病弱他們比不過,好歹還能安慰一下自己,這是證明王爺如今貴體大安,是好事,該慶祝。
一身黑衣的暗衛們比不過,那都是習武之人,王爺身邊的更是頂尖的高手,要是能被他們比下去了就要擔心一下王爺的安危了。
但為什麽連側王妃他們都不能望其項背?不是說這位是出身禮部侍郎林家的嫡小姐,正正經經的高門千金嗎?
像是狄洇,雖說也性子果決,但平日也是真的柔弱,說話都柔聲細語。
丁越羅武義高強,是因為出身江湖,說起來,她和傅德明還是同鄉和青梅竹馬。
以她的出身和傅德明的出身,在旁人看來,他們當初能走到一塊就是因為是青梅竹馬,少年夫妻情義深,傅德明發達了也沒有停妻又娶。
“要是當初知道他以後會來當官,說不定我就不同他結親了。”
林眉聽著這話有些好笑,她們沒有跟緊在君留山他們的身邊,留著距離也好自在說說話。
傅德明想要湊過來扶著自家夫人走,都被丁越羅揮手趕走了。
“傅夫人怎的不說,若是知道當初就不該喜歡他了?”
“喜歡他肯定還是喜歡啊,側王妃莫看他現在這般模樣,年少時也是我們那裏有名的俊俏郎君,性子又好,年少風雅。”
丁越羅看著那邊苦哈哈拄著木棍,和餘守清難兄難弟地勾肩搭背,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的夫君,眼中盈滿了笑意。
和她看那些奇峰險景不一樣,她像是看著獨屬於自己的勝景,伸手就可握在手中。
哪怕不算天下奇景,不是仙境蓬萊,對她而言也是世上最為獨一無二的勝景,是手可摘星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