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使不知
今日向君留山呈言,傅德明不得不將事情精簡了又再精簡,君留山聞言也沒有一口拒絕。
“待本王回去,同側王妃商議一番。”
林眉正在和薛淨悟兩個吃著瓜子坐在茶樓裏,聽著下麵的說書人講古。
薛淨悟一個人在驛館裏呆了小半個月也是無聊得狠了,林眉好不容易空下來就拉了人非要出來散心。
吉淮的說書人在堂中懷抱一張半舊的琵琶,信手撥弦,徐徐而談,下麵所坐聽客也少有高聲叫嚷,談笑間也雅然低和。
正說到前朝良相莫林聞氏的聞玨聞元宣,受那昏庸厲煬帝所害,一門上下以死而明誌。
輕絮緩撥的琵琶聲哀哀而垂音,低咽如訴泣,滿堂肅穆而坐,茶酒皆停,吃食不舉,都聽著說書人沉沉而講,將那段忠節剛烈從曆史之間再添上色彩。
林眉和薛淨悟也停下了手以示尊重,旁桌有兩儒生低低歎了一聲。
“若是落到今朝,也就斷不會有如此結局了,攝政王勤政愛民,與聞相當為君臣相得。”
“待陛下親政,也當是興榮之相。不過沈相奉得三朝,也是主明而臣賢,不輸聞相之時。”
朝中的暗潮洶湧影響不到百姓之間,這些還未能踏入官場的書生瞧見的俱是祥和雲生,九霄之上的邈邈遐景。
有學敏銳之士未必看不見勝景之下有些什麽,但他們也謹慎地藏在心底,議政是天家為學子百姓開的恩典,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就要好好琢磨。
若是那些事被人從暗處攤到了明處,四處傳言而引得人心惶惶,又被有心之人利用,不說天家會作何反應,朝中臣工就能將言行不慎的人按死在無人知曉之處。
這是官場的慣例,哪怕鬥得你死我活了,也要在百姓和外人麵前粉飾太平。
“百姓大多數其實並不會對這些有興趣,但事情出得多了,他們便會擔驚受怕,不利於朝廷管理。”
君留山雖不太喜歡如此,卻也不得不遵守,並且在幾年之間做得很好。
“愚下民,使民愚,非指愚笨,而是要其不知,不知則能安。百姓當知禮明義,但不當心思多狡。”
林眉聽著隔壁桌的談話,薛淨悟也朝她擠了擠眼,一副他什麽也不知道,更沒有聽過見過那些朝堂詭秘,完全和他們一樣純然的樣子。
可以說,戲十分的多了。
下麵把那一段說了過去,又開講大嶽太祖起兵一事,氣氛從沉重中脫離出來,泣訴之聲變為了金戈鐵馬,絲弦一撥就是錚錚而鳴。
“且言那廢帝荒淫之舉更勝前朝,三代為虐,五代不明,活該氣數盡矣。”
“太祖有仙人奉詔而來,令其扶持天下廣庇萬民,登高一舉,而萬軍齊應,撒豆成兵而風從雲隨。”
掃指過弦,刷板清脆,中氣十足的聲音鏗鏘有力,林眉表情卻漸漸古怪了起來。
“白日有天兵按雲頭而下,夜晚見陰兵自鬼門而出,凡與敵者,天雷加身。”
“沙場之上見此威威之景,廢帝之軍無不肝膽俱裂,太祖一聲厲嗬,金龍從天而應,在馬者摔下馬去,舉兵者兵盾成沙,無一人能站麵太祖。”
文文雅雅的吉淮人,就算是說書,也要說出朵花來。
林眉不由想起了那本因為君留山抗議,導致她一直沒能看完的書,不由懷疑這些寫書的和說書的都是一脈相承的。
怎麽就都這麽愛跟天上地下的過不去,難道是省出場費?
薛淨悟倒是習慣了,聽得還津津有味,看林眉的表情還和她傳音調侃。
“這都算是文雅的說法了,換成邊疆之地,這樣的故事天天換著名字來,什麽青麵獠牙的鬼將、身高八丈的天官,還有一劍橫掃千軍,一聲人頭滾了一地。”
“軍漢就愛聽那些個神話,把名字換一換,套路拚一拚,就是個新的故事。”
林眉一言難盡地看向他,薛淨悟一攤手,朝她肯定地點頭。
“以後你去過就能知道。”
“而且你的故事現在估計都不知道發展出了多少個版本,可能前一個說的還是仙女下凡,下一本又會是什麽神鳥化人,再來一本又是妖女報恩淳榮王府。”
他在林眉逐漸驚恐起來的眼神中壞笑著咬了一顆瓜子,把殼咬得一聲脆響,場中談笑聲大了起來,他們小聲說話也沒有人在意了。
“並且就我所知,暗衛之中還有此道的高手,他們可是能想常人所不能想的,為了給你造名聲,流傳故事是一定的。”
林眉開始考慮回去對君留山威逼利誘,不論怎麽說,他對自己的故事都接受不了,沒道理就要逼著她一定要接受,攝政王行事公平公正,這件事上也該一視同仁才對。
薛淨悟一口一個瓜子,趁著林眉發愣很快就清空了盤,丁越羅找到他們的時候還吃了一驚,那用瓜子殼擺出來的,還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看著像蛇的龍。
至於為什麽還能看出來是龍,全賴薛淨悟還在旁邊特地又擺了個龍字。
“薛公子好閑心。”
丁越羅在桌邊笑著坐下,目光掃過桌上空了的三個盤子,對薛淨悟肅然起敬。
林眉在掩麵扶額,和將薛淨悟從樓上丟下去眼不見為淨之間,糾結了半晌,微笑地裝作了沒有這個人存在,向丁越羅拱了拱手。
“夫人怎麽尋過來了?”
丁越羅從桌上取了一個幹淨的碗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喝了一口。
“我家那個估計已經和王爺說了,我想來想去,也還是親自來和側王妃說一說比較好。”
“若側王妃不棄,我想隨側王妃一同回京,之後旦有驅使,也莫敢不從。”
“同我等回京?”
林眉和薛淨悟都坐直了身子,薛淨悟是第二次同這位夫人見麵,但也知道她是個好性子的爽朗人,心中疑惑也就直接問了出來。
“夫人是打算同側王妃回京,還是打算陪側王妃去公道閣走一遭?”
“薛公子聰慧,確有此意。”
丁越羅也不瞞著,坦然點了點頭。
“丁家按理不應摻和進朝堂之事,但近來江湖不太安穩,薛公子一去大漠半年,恐怕也是不知的。”
“就算是為丁家結個善緣,也請側王妃容許,讓我等有此為王府效命的機會。”
林眉對江湖之事不熟悉,暗衛現在也分身乏術抽不出人手去關心江湖的事,薛淨悟腿斷了沒法四處跑,吉淮又少江湖人士,也接觸不了什麽有用的信息。
丁越羅說江湖不安穩了,兩人都是茫然和心中一緊,首先想到的就是和焚仙門有關。
之前丁越羅沒有給林眉說,也是有她的考量,現在得了準信,也就不再瞞著。
說書一場完了,三人起身下樓,換個地方談話。
丁越羅帶著他們去了丁家在城中置辦的私宅,離郡府不算遠,兩進的院子收拾得幹幹淨淨,隻有一個家丁在這邊守著。
薛淨悟拄著拐杖跳進門,往那個家丁身上看了一眼,又示意林眉去看。
“這是丁家的家生子,也是從小習武的,守在這裏是家中讓他來照顧我,不過平日裏我和夫君都不住在這邊。”
那個家丁向林眉他們抱拳,送他們進了前堂之後就退了下去。
茶已經提前燒上了,丁越羅看來也是早有準備的。
“上一次,側王妃問我之事,我又送信回家去問了問,家中傳信說,確實不知道更多了。”
“但是近來,那兩座道觀中的鶴雲觀出了事,江湖上下都在議論。”
鶴雲觀位處仰觀郡內仙台山鶴淩峰,殿閣樓台共八十一間,弟子百餘人,其中十餘都是江湖上有名的用劍高手,觀中觀主更是名宿,在武林之中不說人人敬仰也是地位超然的一處地方。
在朝中的名聲也不算小,雖非國觀,當年也得過孝宗的親臨,禦筆題了一塊碑立在觀前,香火也是百年興盛。
不過觀中之人向來奉行清修,少有入世,就這麽一個地方,兩月前發生了一樁命案,觀主的五弟子被人發現死在了山上,右手連著佩劍都失蹤了。
小弟子去山中練劍,發現人時,屍體被倒掉在山中一棵千年的老樹上。
據傳當時見著那五弟子,還麵容安詳,發髻規整束著,道巾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身上的道袍也穿得好好的,就是右手的袖子空蕩蕩地飄在半空,宛如魂幡。
小弟子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叫了他兩聲,越想越不對勁,直到一條粗黑的蜈蚣從他的耳道中爬了出來,才發現人已經沒了,當即嚇得哭著回了觀去。
“排行第五的在江湖上被叫作邀月劍,名是聽著俗氣了些,得名於一年他在潭邊頓悟舞劍。”
“當時與他同行之人見了,九天之月,潭中之影,盡入他懷,因此得了這麽個名號。”
丁越羅說起來也是不甚唏噓,搖了搖頭很是遺憾。
“我雖未見過,但家兄見過他一次後,說那是個極為平和溫潤之人,當真如同長月在空,不止是一手劍術可攬月來,也是似月的君子。”
“但此次之事他隻是一個開始,後麵陸續有人同樣慘死,都是沒了右手和武器,倒掉在樹上或梁上,死狀安詳。”
江湖各家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凶手,連公道閣現在都是焦頭爛額,上報了當地的官府之後,官府的人查了兩個月也同樣沒能找到線索。
隻是近來天災嚴重,這些事還沒有往京中呈送,連君留山都沒有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