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賜宴
在他登基之後西夷的人倒是時不時就會送些貢品過來,這一份禮物和以往的比起來,甚至還算輕了,但岑見親口所言,此為最珍貴之物。
莫說君後辛,殿中諸位見慣珍稀的大嶽頂層之人都沒能理解。
天然琉璃能如此剔透的雖少,西夷打磨的手藝也確實不錯,但突厥、九蠻的貢品中也不乏這些奇珍,突厥就送上了一塊拳頭大的璨金寶石。
至於帕耶骨是什麽,他們都沒有聽過。
“臣請聖上,容臣為您和諸位臣工細說。”
“岑侯請講。”
君後辛對他十分客氣,將東西放回他手中的盒子裏,頷首應允了。
岑見小心闔上了蓋子,雙手捧著挺拔軒朗風度翩翩地站在陛階之上,帝座之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朝中的人見過他的,除了出入王府的那些人外,印象最深的還是在他幼時和少年時期。
如今再看他,頗肖老岑侯年輕之時,風華正茂。
在悠悠絲竹聲中,青年清雅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便是坐在大殿角落的人都能聽清。
“此物是為西夷不出世之國寶,曆來藏於戰神殿中,少有外人得知。”
“據其所言,是為戰神取神獸之角鑄兵,殘留下來的一小塊,是西夷之聖物。”
諸國傳說都不少,大嶽和九蠻神明眾多,百姓拜神而朝廷掌教,廟宇眾多然信仰紛雜,難有一統。
然前金與西夷、突厥,皆是信其一位神明,前金奉信金烏,西夷崇信戰神,突厥以天地為尊,這樣的神明信物,對他們而言比之國主還要重要。
君後辛和在場朝官沒有聽過帕耶骨,但他們知道西夷是個什麽樣的國家,也能從短短兩句話裏推測出這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西夷視此物為神明之賜,乃鎮西夷之國運,延西夷之長樂。”
君後辛一下坐直了起來,連下麵看著半睡半醒的沈士柳也陡然睜開了眼,許多人更是臉色一變,難掩驚詫。
本就集中在了岑見身上的眼神灼灼得嚇人,不知道岑見是誰的人在今天之後也會牢牢地記住他的。
岑侯對上君後辛的目光,淡然一笑,躬身將聖物再次奉上。
“臣受西夷國主之托,特將其獻於陛下。”
“此賴陛下之治聖德清明,文治武功舉世為傾,護我大嶽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國主仰慕於上國之盛,故有此禮。”
君後辛就算這個時候,嘴角還是難免一抽,隨即拂袖起身,一臉肅穆地接下了這份大禮。
華殿之中,高柱闊梁之下,本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宴會,絲竹禮樂照常纏綿在酒香之中,沒有歌舞在殿內翩翩而起,隻有排開的兩列箱子靜靜閃耀。
春日已到,寒風未離,從大敞的殿門吹進,吹散了一刹那的驚疑茫然,吹得大腦在激靈之下清醒無比。
獻上聖物對西夷來說可能算不了什麽,這究竟是真是假沒有人能去論證,真正重要的是得到這份獻禮的人,和送上獻禮的人。
岑見後退三步,疊掌俯身下拜,以岑見為首的使團眾人隨之自幾案後長身而起,叩首而拜。
“臣謹以此禮,獻於陛下。臣願陛下佑我大嶽,從此江山永泰。”
“好!”
“岑侯請起,諸卿免禮,今日是為諸位愛卿接風洗塵,且各自享受,非以朕為重。”
君後辛氣血上湧到了臉上,看著紅光滿麵,上前親手扶起了岑見。
“馮喜,在朕身邊給岑侯添席。”
“陛下,這般不合規矩。”
岑見連忙推遲,就要謝恩退下,但君後辛牢牢把住了他的手臂,不讓人離開。
“岑侯是長公主親子,長公主又是仁宗胞妹,算起來朕也要叫岑侯一聲表叔。”
“都是自家人,除了王叔朕的長輩也不多了,岑侯且坐著陪朕說說話。”
“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還在想著珠串事情的諸人被這個發展又給弄得頭暈,沒想出來他們今晚上一出接著一出是要做什麽,看著東一榔頭西一棒的,沒有道理可言。
但他們也確實用這樣突兀又強勢的方式,打亂了所有人的安排。
岑見坐到了君後辛的旁邊,以往攝政王位置的下首處,使團眾人已經施施然坐了回去,端酒執箸,自成怡然。
帶回來的已經沒有人關注的貢品被抬了下去,樂生和舞生魚貫而入,行禮之後獻舞於殿中,絲竹之聲一變,有鼓聲重重合著足音,踏在玉石磚上。
有著其他心思的人借著敬酒麵麵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原來的計劃,幾個人都偷偷去瞄左邊最前的沈丞相。
沈士柳舉起了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輕輕一點,另一隻手看著像在合拍子一樣,虛握成拳輕叩著桌沿,他垂下眼,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宮宴實際上並非做什麽的好地方和好時機,但不知為何,許多人就是愛選在這樣的時候,專門來給上位者找不自在,其行為和在臘八節挑事的前禦史大夫有得一拚了。
現禦史大夫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又望向高座上說著眾人聽不見的話的兩人,和執壺躬身笑著倒酒的馮喜,突然輕咳了一聲,慢悠悠起身。
“陛下,陛下!”
向亭高聲向上麵叫了兩聲,殿中慢慢熱鬧起來的氣氛又被他這樣大膽的行徑一攪和,重新變得安靜了下來。
原本打算起身的人被迫又將身子安回了席上,等著看他又能說出個什麽來。
君後辛與岑見也看向了向亭,兩人一起挑起了長眉,隻是君後辛是詫異,而岑見是興趣盎然。
“軒音有何事?”
“臣今日見侯爺所呈諸國之禮,想諸國之風貌,卻不能得明,恍然自覺長居一地而見識淺薄。”
向亭朗聲侃侃而談,君後辛也在他的話語中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聖人亦雲,‘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臣思天下才子,學三年而需遊學,而大嶽坐擁三十二郡,遍行者又有幾何?更別說廣外之地,一生不可以目見之。”
岑見已經猜出了他想要說些什麽,不由難以覺察地往沈士柳的位置上瞥去一眼,老丞相依舊淡定自若,仿佛不曾覺察向亭的用心。
本該是今日主角的使團眾人,已經徹底淪為了配角,但一個個都還挺自得其樂,看著向亭陳顯悉捋著胡子點了點頭。
“軒音又成長了不少,三年過去,果真還是會有所改變的。”
旁邊人讚同頷首,但眼神在不自覺地往上看,要說變化,這位才是這裏麵最大的一個。
“不能親眼得見,光靠書中記載無非是如同臣一般,隻能有個模糊的幻影,不能真正認識這天下。”
“是以臣以為,侯爺同使團諸位三年之間遍訪諸國,行過塞外諸地,或可講與諸生,開闊其眼界。”
今晚的話題徹底偏了,但君後辛抬手停下了歌舞,沉思片刻居然深以為然。
“軒音說得極是,治天下者,怎可不識天下。”
“就是朕,也有許多的問題需要請教岑侯和陳少卿。”
殿下坐著的大臣突然有點不妙的感覺,而一直把自己當成透明人的幾個已經出了五服的宗室互相打著眼色,動作極為隱蔽地撇了撇嘴。
“今年恩科,明年會試,諸多學子現在都在京中,每日吟詩鬥酒好不快活。”
“臣提議,不如請岑侯同朝中各位大人一般,舉辦宴席,宴請學子以為考校,再同諸學子講說種種。”
岑見在話音未落時起身拱手,笑著搖了搖頭。
“軒音雖是為那些士子著想,也為陛下之後甄選人才著想,但岑府同長公主府都多年未開,恐怕不太方便。”
君後辛似是被向亭說得心動,雖知此事有些為難岑見,而且岑見也婉言拒絕了,但他還是打算做下去。
隻是他看著岑見的目光中,在倒影在眼中的影子最深處,藏著那麽一分莫測難言。
“王府空置,岑侯以前同王叔關係好,王府又每次會試都會有一場春日宴,對這些事情都極為熟悉,岑侯可以借王府之地舉宴。”
說著不等岑見或者其他人反對,就這麽拍板定了下來。
“朕做主了,明日便下旨給王府,讓他們協助岑侯舉辦宴會,在王府之內或其他地方皆可。”
“待得殿試之時,朕說不定就要考問他們這方麵的事,岑侯莫要藏私才好。”
今天一晚上讓滿座的人都莫名其妙,但再遲鈍的人回去細細一想,也能發現他們在遲鈍之中忽略了什麽。
吏部右侍郎拿溫熱的布巾蓋在臉上,閉目沉思了片刻,在夫人和婢女上來替他換好了便服後,叫來小廝提上燈籠,敲響了隔壁工部尚書的家門。
也準備出門走到一半的工部尚書又停下腳步,將身上的大氅解了遞給下仆,轉道前廳去見吏部右侍郎。
他家的前廳左右掛著名畫,兩個博物架上玉器尤其的多,正前的長案上一件玉雕山水,瑩潤飄彩,每一點起伏轉承都恰到好處,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吏部右侍郎看著那件玉雕有些出神,直到聽見匆匆而來的腳步聲,才回過神來向人拱手為禮。
“吳尚書。”
“宋侍郎請坐,現在急急來找本官,是為何事?”
“吳尚書不也準備出門拜訪嗎。”
宋侍郎歎了一聲,吳尚書也與他分別落了座,不等人上茶來,就把廳中的人全揮退下去了。
“你我都是為了今日宮宴上,陛下說的那兩件事吧。”
“正是,想來尚書大人也明白了過來,陛下可是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吳尚書一手按在高幾之上,眉心糾結。
“陛下和向禦史早有默契,他們會做出此事來雖是讓人驚訝,但也並不奇怪,本官不解的是,東盛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