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狡兔
洛亭就是在前朝時期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戰鬥,這裏是重關,哪怕有大軍來襲,在洛亭左右和背後的關城都會很快派人前來支援。
皇帝再荒淫的時候,軍中再腐敗的時候,這邊也不敢讓出現什麽閃失,洛亭失守大家都要一起玩完,還想榮華富貴貪汙腐敗?能保得住頭上的腦袋就不錯了。
特別是不管位置上是明君還是昏君還是暴君的時候,他們都隻有一個選項。
“明君不能容忍這種行為,昏君要有人來替他頂著天下的罵聲和朝堂的討伐,暴君怎能容忍這樣的挑釁和給他丟臉的人。”
“不過他們倒是想得更好,趁著朝中無帥,誰也壓製不了誰的時候,幹脆帶著邊關五城一起投向突厥。”
隻要突厥能夠攻下洛亭一關,那麽到時候大嶽的邊境五城都會是他們的了。
林眉手中的杯子都被驚掉了,君留山雲淡風輕地略一抬手就搶救回了杯子,還好茶已經喝了,沒有灑到衣服上。
至於當年的事完全沒有什麽可以生氣和介懷的了,每一個人,都在當年被他千刀萬剮了。
“不止話本中的那一個人,實際上,當年被本王淩遲的就有八人。”
“先帝被這件事情氣得在朝堂之上吐血昏迷,此後才真正將兵權交到了本王的手中。”
背家棄族叛國,君留山審問他們的時候,有一個人向他說了一句真話。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楚帥之死未必不會發生在我們的身上,我們沒有王爺這樣的忠肝義膽,突厥至少不殺功臣。”
“所以你們就這麽置百姓和將士的死活於不顧?”
那人哈哈一笑,搖著頭被旁邊的親衛拖出了帳篷,其餘人也接連被拖出去,另一個人在出去之前回來看著君留山,問了他一句。
“別說我們不在乎了,難道真的有人在乎過這些用命為盾的將士的性命嗎?”
君留山身上的鎧甲還染著血,握在手裏的長劍豁口參差,裂痕遍布,就像現在的邊疆一樣。
“那本書……其實也挺好的,至少那兩年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現在才能拿出來當成笑談,百姓隻記得百戰而還的戰神,不記得背棄同胞的那些人。
不記得曾有彎刀差點落到了他們的頭上,能夠好好的生活下去,這就很好了。
林眉反過來握住了君留山的手,讓手背繼續貼在那一處溫暖上,像是貼住了風雪中唯一的一盞燃燒著的燈。
“仁宗和先帝也並非暴君、昏君,朝政何至於此?”
“宗室、世家、勳貴、武將,皆在此二朝陸續被打壓下去,死者過百,流放者不計。”
君留山兩指按在額角,微微垂下眼歎了口氣。
“原是事非得已,不得不為。”
“但到了後期,特別是在君後辛他們一輩讓皇兄失望之後,就變成了趕盡殺絕。”
他說著說著,卻想起了當年的一樁秘事,側首低頭,鼻尖剛巧就能碰到林眉的耳尖。
輕若蚊呐的聲音在林眉的耳邊響起,林眉驀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君留山,君留山豎起食指擋在了他們的雙唇之間。
“噓。”
林眉後退開一些抬掌搓了搓臉,頗有幾分哭笑不得。
關於洛亭的話題就這麽沒頭沒腦地結束了,林眉也沒有再去探究的心思,但她偶爾會用很奇怪的目光看著君留山,不過這一切都隻發生在馬車小小的空間裏。
路上的春色一天比一天變得濃烈,更多的顏色出現在了滿目的翠綠中,或張揚或羞澀,搖頭晃腦地在隊伍經過之時竊竊私語。
在他們的去路的盡頭,又是另一番熱鬧的景象。
堪比瓊林宴的春日宴今年推遲了,但大大小小的詩會酒席擠占了京城內外的暗香浮動,寫滿詞句詩賦的紙張飄得滿城都是。
沈家已經主辦了四五場宴會了,一場在沈府之內,其餘的皆在郊外清溪曲折之地,不學那狂士散發敞衣,也能做一做曲水流觴的雅士。
今日不止有京中的士子、公子分坐兩旁,獨開一席處也有高門的貴女在,倚在金色的碎片中,不遠不近地傳著信箋,素手從清溪之中挽留住一盞落英,便是嫣然一笑。
沈士柳和崔俊坐在年輕人之中,笑嗬嗬地和年輕人一起鬥詩行籌,飛花接令,他允許他們在他麵前意氣飛揚,但場中的人也隻不過是如此了。
沈墨濃則在貴女之間,笑顏輕淺,和緩又不容質疑地把控著整個場合。
“沈小姐剛才傳去的那首詩,現在還沒有公子接上呢。”
近來朝中的聲勢緊張,連帶諸家都低調了下來,她們也是難得能出來鬆快一下。
“不過柳公子上次醉酒後寫的那一曲詞,也沒有人能越得過去了。”
“誰說不是,這幾日京中都傳遍了,我都會唱上兩句了。不知道沈姐姐是怎麽看的?”
沈墨濃輕笑著向和她說著話的小姐低聲說了一句,又側過頭來抬手在鬢邊拂過,歸攏了被微風吹散的發絲。
“柳公子連中二元,才情卓世,但天下英才濟濟,不過各有所長。隻是那首詞曲確實是好的,連家父都很是喜歡。”
年紀小些的掩著唇,一雙眼,兩道眉一彎,未語先笑。
“沈丞相都如此誇讚,又在會試上點了柳公子做會元,可見確實是難得的賞識了。”
“阿爹同我說,上一個在京中這麽贏了滿堂彩的,還是向家那位九郎君,現在的禦史大夫向大人。”
這位是戶部尚書的小女兒,戶部尚書被沈士柳調去賑災,人前腳走,後腳府門就關上了。
但丞相府送來帖子他們也不能視而不見,最終家中的長子拍板,將最小的妹妹送來了。
“有什麽事都無妨,小妹年紀尚幼,諸事都當不得真,隻是你也需記住了,莫要得罪沈家的小姐。”
“阿兄放心,暖暖知道該怎麽做的。”
十一二的小姑娘落落大方地認真保證了,來了後即使沈墨濃作為主人家對她格外親近一些,她也不動神色地混到了現在。
拿名聲到現在依舊響亮的向九郎來和柳丹卿比較,離得近些的還隻是笑著順著說下去,遠一些耳尖聽見的,都有些克製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當年的向九郎十一歲中得三元,何止是滿堂拍案,說一句一鳴天下驚都不過分。
但是,想想現在向禦史在朝臣間的名聲,和柳丹卿現在的年歲,她們都不知道該從哪個方麵來評說此話了。
倒是視線不由自主地轉向了那邊正在擊鼓傳花的人群,風流倜儻的柳公子鬢邊一點粉嫩,暢懷大笑著抱壇而倚,半邊的身子都鍍上了朦朧的光暈。
會試第二的謝公子深袍素冠正好同他坐了對角,舉杯之時偶然視線撞到一起,互相遙遙一敬,一人一口酒不足暢快,一人淺呷輕抿,雅致端正。
這一場間,他二人就壓過了其餘人的所有風頭。
也隻有沈士柳的詩會能將他二人同時邀過來了,柳丹卿為人懶散,大多數的帖子都是被他推了的,謝長庸為人方正,更愛研讀經義,不喜這般投機取巧。
況且以他們二人會試的成績,進了殿試就算有異軍突起之人,至少貢生前五名他們二人絕對是能榜上有名的。
這樣的人才隻會有人費心招攬,不像其他士子還要給自己遞投名狀,想要搏個出路。
“聽聞,王府的帖子發出來了。”
“在下倒是接到了一份,雖說不是春日宴,但瞧著也是大手筆了。”
喝得半醉的兩個士子在偏僻一些的地方坐著,不想再去前麵湊熱鬧了。
看著那邊的沈丞相受著士子接連不斷的敬酒,崔先生也是被人眾星拱月地圍在中間,二人就想起了京中沒有斷過的猜測和流言。
但誰也沒想到,攝政王還沒有回來,京中的局勢就出現了變化。
“說起來,那位東盛侯究竟是個什麽來曆,竟然能代表王府出麵?”
“這個倒是不知道了,不過聽說陛下似乎也有授意這位侯爺代替王爺主持春日宴的意思。”
這還是前兩日在宮宴上的事情了。
君後辛那日召見了岑見和陳顯悉,在暖閣中並未說多久的話,兩人就帶著賞賜離開了,馮喜在君後辛的命令下殷勤地將兩人送到了禦安門。
“岑侯爺、陳少卿,陛下的賞賜已經送往了二位的府上,今日還請好生歇息,明日還有為諸位大人舉辦的宮宴。”
“奴婢就不再相送了,二位大人走好。”
岑見頷首,陳顯悉向馮喜還了一禮,一起轉身向宮外走去。
馮喜恭送走了兩人,理著袖子直起腰來,暗地歎了一口氣,一甩拂塵又快步往君後辛身邊趕回。
第二日宮宴定在了晚上,其他三國沒有使臣一道派回,但都依著禮節送了貢品前來,哪怕是和大嶽明麵上關係最不好的突厥。
禮官手執獻禮單唱名,珍寶稀物一個接一個被抬進了大殿,成兩列從陛階之下一直放到殿門之外。
其中最為珍貴的,是西夷獻上來的一串珠子,由十六顆晶瑩剔透的琉璃和一顆帕耶骨組成。
岑見親手將那個裝著珠串的盒子捧起打開,送上了陛階呈到君後辛的麵前。
君後辛撿起珠子漫不經心地舉起看了看,又看向了難得穿上紫袍玉帶,頭戴烏紗的岑見,等著他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