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交托
皇宮之內君後辛放了筆站起來在暖閣裏走了兩圈,倚在軟榻上讓馮喜給他按著肩頸長長出了一口氣。
“今天過去之後總算能歇上兩天了,連表叔不在了朕都險些沒有休息的時候了,要是王叔再撒手不管,朕怕是連從椅子上起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之前沒有覺得這麽忙過,還想著不過是稍微多忙一點的事。”
馮喜一邊陪著笑一邊手下用力按著穴道,沒有多言妄語。
他在君後辛身邊久了,看著君後辛一點一點變了,他自己也緊跟這主子的腳步在往前走,之前的很多習性都已經從他身上消失不見了。
最開始在禦書房說的那句話,換成了現在他一定是說不出口的。
見得越多才越知道當初的那句話有多可笑,恐怕就連君後辛想起來也要羞躁,和他翻一翻舊賬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陛下,攝政王請見。”
外麵傳來內侍的通報,君後辛坐起了身先向外麵說了一句:“請王叔進來。”
又疑惑地看向了馮喜,他記得現在還沒有到上朝的時間啊。
馮喜也搖了搖頭,離早朝還有半個時辰,到時間了外麵的內侍也會前來提醒的。
君留山從推開的殿門中跨進,君後辛帶著馮喜迎了上去,先向君留山拱手行禮。
“王叔今日這麽來得這般早?近來多有勞累,王叔身體不好該多休息一下才是。”
“今日早朝事情繁多,本王想起有些事該先同皇上說。”
君留山向君後辛拱手回禮,君後辛讓了他往裏麵走,回想了一遍最近的諸多事情,但前兩日都已經基本理順了。
昨日在禦書房當著六部尚書的麵連寫了許多道聖旨,今日其實按理來說隻是宣旨的事了,沒有什麽其他的沒有處理完的東西。
君留山沒有急著和他說,等著他自己在那裏想,走到禦案前撿起一本奏折翻開看了一眼。
皇帝現在處理事情的手段日益成熟,城府也一日深過一日,君留山不再像以前那樣事事都要過目才能放心,皇帝這邊的奏折若非必要他已經很少要再複查一次了。
君後辛拿著君留山沒頭沒尾的話始終想不通,無奈向君留山微垂下了頭。
“侄兒不能明白,還請王叔賜教。”
君留山合上折子用邊角輕叩在了桌上,驀然笑了一聲,笑得君後辛和馮喜都愣了一下。
“並非什麽大事,皇上不用緊張。”
“隻是雖說前些日子已將諸事同各衙門談妥,今日隻是正式下旨,但今日下旨之後,皇上才會真的忙亂起來,希望皇上能做好心理準備。”
“本王之後要主備軍事,朝堂之事大部分會移交到皇上的手上,這也是對皇上的一次考驗,希望皇上能盡力做好,不要讓本王失望。”
君留山餘光掃過神情複雜遲遲不能回神的君後辛,將奏章放在了案頭,轉身退開兩步抬臂疊掌,第一次認真向君後辛執臣子之禮折下腰去。
“此事之後,臣當迎陛下親政。”
“王叔……”
君後辛條件反射伸出手去托住了君留山的手臂,但看著君留山雙唇微張,除了叫了他一聲外,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
親政一直是君後辛所願,就算現在他認清前事,沉下了心來,也明白了君留山的苦衷和付出,向君留山俯首聽教,但他還是盼著親政的那一天。
但他後來所想的親政,該是好好地在君留山的扶持下,在百官朝拜萬民矚目中,一步一步登上最高的位置。
那時候該是天下安定海晏河清,是人安家和親友共在。
冬奴也該長大了一些,會乖乖巧巧地被他牽在手中,和他一起走過一段路。
他的身邊說不定還會有一個至少能說上兩句知心話的皇後,或許有了更多的孩子,他會像父皇愛護他一樣,像王叔教導他一樣,去養育這些孩子。
那個時候的他已經能成為一個很好的皇帝了,也能讓君留山放心地將朝政交給他。
他家王叔不喜歡朝堂,不喜歡京城,也可以離開京城,去任何一個喜歡的地方,和喜歡的人、家裏的人在一起,一邊過屬於他自己的生活,一邊將身體養好,走過更長的人生。
“朕……我還不能做到王叔那樣,還不能當一個好皇帝,王叔還要好好教教我怎麽去做才是,等到什麽時候我學會了,王叔再讓我親政也不遲。”
“父皇都說了,讓我至少到而立之年再親政,我天資愚鈍,父皇不能放心,之前我又浪費了那麽多的時間,該好好地補回來才是。”
君留山被他扶著直起了身來,平淡的甚至含著一點包容地看著他,以前在最為艱難的時候君留山扶著泣不成聲的他,低下來看著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神情。
君後辛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了,馮喜已經自覺地退出了暖閣,替他們關上了門,君留山等了他片刻,見他怎麽也不能再說下去,反按住他的手臂輕聲問了他一句。
“你不想親政嗎?”
“想!”
君後辛條件反射答了,隨即又咬牙搖了搖頭,扶著君留山的那隻手不自覺收緊了手指,將君留山王服的袖子攥得皺了起來。
“但王叔你這個時候教朕親政,是因為朕真的有能力親政了,還是因為王叔你要安排身後事了?”
“不是說還有兩年嗎,兩年,傾天下之力,真的沒有一點轉機嗎?”
君後辛不是不想親政,但他不想要親政背後代表著君留山的遺願,不想這隻是身後事中的無可奈何的安排。
君留山搖了搖頭,碎片的事君後辛並不知情,君留山也沒有打算告訴他。
一來裏麵牽涉到的人事太多,君後辛還沒有能力去應對,二來如今他們連碎片有幾塊都不知道,君留山和岑見雖然相信林眉,但對其他人來說希望都太過渺茫,反而會成了絕望。
“你是皇帝,本王的任務是在你成為一個皇帝之前,替你穩定天下,不是代替你當這個皇上的。”
“該怎麽去做,能做到什麽樣的程度,都是需要你自己去嚐試的事。”
君留山想到了他離開的半年之中君後辛的成長,當時林眉就同他笑過,說皇帝還是要放手讓他自己去成長,才能長得大,現在他也覺得林眉說得對。
“臣始終隻是臣子,您要自己來當好這個皇上才行。”
君後辛不想讓他轉開了話題去,君留山的避而不談更是讓他咬緊了牙關,攥著君留山的衣袖說什麽都不願意放鬆。
“王叔,你讓朕親政,將天下都交到朕的手中,那難道朕找遍天下都不能找到一個救你的辦法嗎?”
“若是找不到呢?兩年轉瞬即逝,征戰天下不是一日便能完成的,如果不用將士的性命去鋪路,兩年的時間就是不夠的。”
君留山不得不同他說起了本不願提及的事,沉冷下了臉色,看著君後辛的眸光也變得銳利,冷寒似冰泉澆洗過的鋒刃,讓人觸之即避。
君後辛當個端坐廟堂的皇帝尚且艱難,開疆擴土的事他更是不擅,逐獵之時他能上馬開弓,卻不能親臨戰場征戰殺敵。
一個不通軍事的皇帝隻能做個守成之君,君留山隻好盡力替他解決掉守成之外的那些事。
“本王要是半途崩殂,你再匆匆忙忙接手這些事嗎?”
“本王的身後之事,與本王的生死沒有關係,說句托大的話,天下興亡雖不係於本王一身,然大嶽二十年的盛衰,卻是本王所定。”
君留山掰開君後辛抓在他袖上的手,低著眼一點點撫平那些褶皺。
“這一戰必須打,不打大嶽遲早會被顧明玨這頭狼一點點吞下肚,但你打不過他,他能咬斷你的脖子,你卻連拿刀與他拚命的本事都沒。”
“兩年時間,本王若是不能做完要做的那些事,剩下的就隻能你來做,這才是你該在這兩年裏去想的事。”
君後辛轉開了頭,下頜線緊繃到輕顫,就像一張已經拉滿的弓,眼尾處悄悄就紅了。
有些事他們在山上的時候君留山本就該與他說清,可天色太過溫柔,於是君留山也沒有逼他至此。
“本王一人生死不過小事,兩年期滿是生是死都看天意,本王死,天下皆歸陛下之手,再無一人能轄製陛下。”
“若是僥幸不死,就還能為陛下征戰四方,殺出一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之後臣也能放心離開了。”
君留山甩袖負手在後,抬起眼來看著君後辛,睥睨不可犯。
“你明白嗎,陛下、皇帝、君後辛,你明不明白?”
“朕、朕明白。”
君後辛強迫自己轉回頭來直視那雙眼,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太過沉重冷漠,隻差最後一根稻草就能壓斷拉到極致的那根弓弦,但君後辛還是站直了回視著君留山。
“朕明白了,朕會做到的,不論付出什麽代價,也不會辜負天下和王叔的期待。”
君留山是要他不論發生什麽,哪怕他死了,也可以用他身後的一切來為大嶽奠定最後的根基。
攝政王在大漠和岑侯笑,若在史冊之中他一定是個擅權殘暴的權臣、逆臣,如果真的需要,他也並不介意當真如他所說,留在史書中得一個萬年的罵名。
在他之後,君後辛最為重要的是穩固帝位,帝位穩固而朝堂不亂,朝堂不亂大嶽才有繼續打下去的底氣。
追隨他的人多,恨他的人也不少,追隨他的那些人君留山自然會安排吩咐好,而君後辛想要坐穩朝堂,隻能以比他更為強盛的姿態站在陛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