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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民如子

  “陛下、王爺,該準備上早朝了。”


  馮喜在外麵不敢窺聽,但之前殿中的氣氛就不好,現在隔著門他也能感覺到裏麵的壓抑。


  他不懂為什麽攝政王突然決定讓皇帝親政,也不明白為什麽皇帝會不高興,隻是眼看時間拖得越長,他也越是心焦。


  君後辛扯著袖子在眼睛擦拭過,低著頭向君留山深深一揖,之後直起身來想要說話,才發現嗓子有些啞了,咳了兩聲才低著聲音說出話來。


  “王叔先去臨乾殿吧,朕還要梳洗更衣,昨晚一夜未睡,也不能就這樣去朝上見百官。”


  “好,本王先去了。”


  君留山微微頷首,君後辛提高聲音叫了馮喜進來,讓他送君留山去臨乾殿偏殿先坐著,自己回了寢宮讓林善伺候著更衣洗漱。


  至於在暖閣中的那一番話,叔侄兩人出了門就誰也沒有再提,馮喜雖說聽到了一個開頭,但也全做自己什麽都不知道,讓事情全部爛在肚子裏去了。


  林善這些日子並不常在君後辛的身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顧皇長子的身上,但在宮中的地位絲毫沒有降低,還越發穩固了起來。


  等君後辛也去上朝之後,就有個在奉定宮伺候了一段時間的長隨,借著送東西來的機會,悄聲同他說了在暖閣的事。


  “陛下像是與攝政王吵了架,心情不太好,林少監今日伺候小心著些,不要傷著您自己。”


  君後辛回來更衣的時候確實一直沉著臉,也不說話,隻心事重重的樣子,在離開寢殿的時候才將這些藏了起來。


  這長隨臉上是宮中最為標準的微笑,向林善通風報信也做足了替他著想的姿態,林善額外多看了他兩眼,沒有多說什麽,隻微微一頷首,接過他手上的東西回到偏殿去。


  冬奴被老太醫帶著在這邊玩,天氣漸熱冬奴也漸漸長大,自從能自己爬上一點後這邊就被逐步改造成了給他的玩樂場所。


  一進了殿門,林善就將東西放到了一邊,又抬頭望向屋頂,叫了一個暗衛下來,請他再去弄上一份一模一樣的來。


  老太醫在轉著撥浪鼓逗著皇長子學爬,冬奴也很給麵子的手腳並用折騰半天,把自己往前挪動了三下,成功抓到了撥浪鼓,抱到自己的懷裏就不肯再被人拿了。


  這個撥浪鼓是岑見有一次進宮來的時候給他帶的,是岑侯親手所做,在給麵子的皇長子這裏得到了僅次於那個布老虎的待遇。


  之前岑見給他的那個香囊,也被林善好好地給他掛在了床頭,他已經很習慣聞著那個香味入睡了。


  老太醫有一次在他睡熟了後,和林善坐在床邊一邊輕柔地給他打著扇子,一邊感慨了一句。


  “皇長子殿下果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現在不好說要是皇帝以後有了嫡子會怎麽樣,但作為現在唯一的皇嗣,冬奴得到了太多人的喜愛了,也先搶占到了一個很好的局麵。


  安怡長公主、攝政王、東盛侯、向禦史,這些人代表了不同的立場和意義,但現在都對這一個孩子抱有了最大的善意和寬容、喜愛。


  隻要以後冬奴自己不走歪路,這輩子他就能有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榮華富貴,也能得到皇室最為難得的平安喜樂、父慈子孝。


  林善笑著點了點頭似是認同老太醫所說的,心中卻是暗暗歎了一聲。


  今日的早朝確實沒有什麽波折好折騰,連下的幾道聖旨裏的東西,都是六部各自嘔心瀝血後琢磨出來呈上去,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皇帝和攝政王的首肯。


  事情眼看就能告一段落了,現在誰要是跳出來反對挑刺,就算是沈士柳也是會被六部的尚書聯手抵製回去的。


  要調去大漠做事的官員,六部中自員外郎往下一共有十一個,加上準備放去曆練的那些新進進士,馮喜中氣十足地念了一長串的名字,占了這份聖旨有三分之一的位置。


  單獨給他們的調令之後自然有人會送去,大家也都做好了心理準備,有的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去了大漠雖說風沙難挨了一點,生活環境苦了一點,缺水了一點,但都是能克服的問題,作為朝廷官員,就要有能吃苦耐勞的精神,才能更好地為朝廷和百姓做事。”


  這是某位官員和自己妻子說的話,很是大義淩然。


  事實上,他們是覺得至少不用每天回去和早上起來,都要先在銅鏡麵前心驚膽戰地數一數自己還剩幾根頭發,能脫離這個苦海真的是佛祖保佑了。


  “現在攝政王和皇上都明顯重視大漠,這次去了那邊做得好了,回來之後定然是能記上一筆功勞的,能在攝政王的手下討到功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們在朝中蹉跎這麽些年了,哪怕回來不能往上更進一步,也能申請調到地方去,品級往上升一升能當個縣守什麽的也是不錯了。”


  “有能做事的地方,才有能看見前程的可能。”


  這些人裏君留山手下的人不多,更多選的是踏實做事的中立派官吏,君留山自己的人還要空出來去做一些其他的事。


  對於這些人來說,他們比那些新進的進士還要重視這一次機會。


  而新進的進士在他們的手下做事,一來隻要有心,定然能跟著學到一些真東西,別看他們多年沒有出頭,但這些務實的官員的經驗能力都是極為不錯的。


  二來那些進士也不能在他們麵前偷奸耍滑,誰要是不好好做事就是影響他們的前程,他們不會容忍下去的。


  三來這些是多年堅定的中立派,君後辛和君留山都不想見到看好的那些進士很快就陷入結黨營私的大網裏去,和這些人一起遠遠打發到大漠去做事,也斷了他們向上攀附的機會。


  隻要能熬過幹好這一次,回來君後辛就能從裏麵挑選些親信近臣出來了。


  大漠主要的事情安排好了,就該說說這一次有關於大嶽國境之內的拐賣之事了。


  “……與朕言民如子,與諸君言民如子,子受此離散顛沛之苦,幼童夭亡半途、長成者不得善終,良家子墮為奴淪為婢,一生不知家、無有家,終生無平安之喜。”


  “使民若此而不知,是朕與諸君之過,高居廟堂以國富民強海晏河清而沾沾自喜,閉目塞聽予賊人可趁之機,更是朕與諸君之過……”


  這份詔書是君後辛親題,雖然不是罪己詔,但也勝似罪己詔了,同樣性質的奏章君留山也寫了一份,呈上皇帝的案頭,之後會跟著這份詔書一起布告天下,向百姓謝罪。


  皇帝與攝政王都先認罪於百官前,下麵的朝官更不可能真就將一切歸罪到他們身上,沒有爭先恐後搶著擔罪,但也各自認領了失察失職,未能安護百姓的大過。


  陸柮是最開始從君留山手中接過敕令知道這些事的人,也是帶著刑部和大理寺,與禦史台協作將這些事從頭到尾查出來的那一個。


  其餘的人或許還隻是聽著最終的結論,為上麵那一串被判了斬立決,甚至五馬分屍、淩遲處死的名單而暗暗咋舌。


  但他卻更知道這份名單後麵,有怎麽樣的觸目驚心、屍骨累累,有怎樣的人情冷暖、家破人亡。


  名單呈上後,最後的所有決定都由皇帝和攝政王親自判定,據陸柮所知,連皇帝都沒有插多少手,每一個斬都是攝政王親手所寫,其中得到流放機會的都很少。


  那些人最好的結局也是要流放三千裏,遇赦不赦,家中妻兒老小不是跟著流放,就是充為奴婢填入教坊,至少三代不得脫離奴籍。


  其他的更多還是滿門抄斬,最多將三歲以下的幼童減罪不殺,送入教坊。


  罪大惡極者,查實身邊之人是否知情,若知情不報或助紂為虐,少則連坐,多則夷族。


  這一次判得最重的就是夷了三族,那也是將幼童賣去他國最多的一個,家中上下,還在繈褓的嬰孩都沒有被君留山放過。


  “稚子無辜,是他們更無辜,還是死在了他人虐殺之下的稚子更為無辜?”


  “他們生來穿錦戴玉奴仆成群,今日若本王沒有捉拿惡賊,他們身上又會穿上多少件鮮血染就的錦衣,吃下多少屍骸上剝下來的血肉?”


  “等著他們長大,又將拿著白骨化作的金銀繼續為後世子孫掙來更多的富貴,說不定還能入仕登朝,成為人人敬仰之人。”


  當時的攝政王站在書房之內,筆下是一個又一個鮮紅的斬字,力透紙背,鮮血淋漓。


  “那些白骨哀哀沒有人會知道,冤魂怨鬼哀嚎得再大聲也沒有人會聽見,閻王案前或許能為他們有仇報仇,青天之下卻連個為他們斂骨,為他們說話的人都沒有。”


  “玉琢,你說,這對他們公平嗎?”


  陸柮沉默半晌,躬身從君留山的手中接下已經批好的一本折子。


  這樣寫著夠資格報到攝政王麵前來的名單的折子,足足有五本,每一本的後麵,至少都有百來個孩子在無人知道之處痛苦死去,有成百上千的人一輩子全毀在了這些名字上。


  折子壓手,更壓心。


  等所有的詔書都念完了,馮喜高捧詔書回身向上,百官齊齊伏跪。


  “皇上聖明、王爺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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