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過往
林眉沒能預估出這個劇情走向,聞言一時沉默了下來,暗自輕歎一聲又坐了回去,將最後一點酒給薛淨悟倒上。
這麽點酒喝不醉他們,薛淨悟也沒有醉,他隻是側過頭來,臉貼在桌麵上,目光沉沉地盯著那杯酒,清醒又茫然。
他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情了,但每一次有人靠近他的時候,這件事情都會在他心底給他又劃上一刀。
她死得很無辜,本來一切都是與她無關的,隻是同行了一段路而已。
林眉最開始遇上他的時候他不敢與林眉交心,也不敢同林眉真的走得太近,就是怕舊事重演,怕再被他連累死一個人。
誰知天意弄人,終究林眉還是被卷進了這些腥風血雨中,但也將他從血池泥澤裏拉了出來。
不知不覺中,他被拉出了那條陰暗的隻容一人蹣跚獨行的荊棘小道,走到了能容納許多人一同前行,艱難又平坦向前的大道上。
他隻是邁出了一步,拉住了一個人遞來的手,就得到了一個他沒有期望過的世界。
但每每回想起當初,他還是一樣會被那把刀子割得鮮血淋漓。
“這件事情,鍾蒼是不知道的,小生沒有同他說過。”
“這不是他的錯,但我還是遷怒於他,因為當年的救命之恩,他一直在暗中照拂於我,也讓我之後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薛淨悟趕回去的時候已經太遲,他也不知道她死之前是不是在盼望著他出現,是不是在恨著他最後都沒有出現。
他是這樣恨著自己的,恨到許多年除了清明連去墓前麵對她的勇氣都沒有,清明去燒紙的時候他也不敢同她說話。
他知道自己對鍾蒼是遷怒,他們兩人的命運相似,薛淨悟自覺比他還要幸運一些,因為鍾蒼的不幸而去責怪他,這是沒有道理的事。
但是他又忍不住地想,那時候要是沒有鍾蒼在就好了,他就不會錯過那麽多讓他悔恨終生的事情了,哪怕他自己死在了那裏呢。
鍾蒼一直以為他是因為公道閣的過去而厭惡他這個曾經助紂為虐的人,畢竟除了岑見最先偶然幫了他一次,讓他窺探到了一點被掩藏起來的真相,薛淨悟也是打醒他的人之一。
沒有薛淨悟在追查焚仙門的過程中和他遇上,強迫他看清自己那一次害死了多少人,他沒有那麽快下定決心推翻公道閣上一任閣主。
死去的人已經回不來了,鍾蒼接管公道閣後,一直在盡力彌補僥幸活著的那些人,但是可惜,活下來的還能擁有自由的人並不多。
太多沒有死在殺戮中的人都被焚仙門囚禁著,不是倍受折磨就是成了焚仙門中沒有了自我的一員,就像薛淨悟差一點成為的那樣,也像孟明過去的那樣。
“……以後你能報仇的,大家都能報仇的。”
林眉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告訴薛淨悟有關於焚仙門背後可能還有其他人存在的好時機,也不知道能怎麽去安慰他。
最後一杯酒被薛淨悟喝了下去,他坐起來擦了擦嘴,把臉埋在了手心,再抬頭的時候又能笑起來了。
“不用擔心我,隻是他的身份和公道閣的過去不適合被其他的人知道,小生除了你以外也沒有個能說的朋友。”
“今天他既然已經說了,小生也就想著要同你說一說而已。”
山上不比王府,一間屋子隻點了兩根蠟燭,光線並不明亮,薛淨悟往窗邊坐了坐,將窗推得大開,讓今晚的星光能夠照進來。
星光冷冷淡淡地灑在他身上,眉骨地陰影壓在眼睫上,眼睫垂下來遮住了眼,燭火的暖光和冷色的星光混在一起,朦朧了他臉上的神色。
“說是還忘不掉,可到底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就算是回想起來,也沒有那麽痛了。”
“等時間再久一些也就好了,想起來就真的不會再傷心了,現在本來也沒有那麽傷心了,是我自己不肯放過自己罷了。”
薛淨悟撐著下巴望著今晚不太明亮的月亮,懶洋洋地笑了起來,酒杯在他指尖翻轉,似乎剛剛失態的那個人也不是他了。
“小生雖然討厭他,但那也是小生的事,想要消滅焚仙門,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幫手。”
“公道閣在江湖這麽多年,手中握著的不是江湖第一的地位,而是別人想象不到的龐大消息網和那些被深藏起來的秘密。”
林眉也跟著他一起往外看,看見的是鍾蒼所言的二百餘年的過往下,不為人知的累累白骨。
“鍾蒼當初雖然斷掉了公道閣極大一部分已經腐朽的存在,但那些東西還是在他的手中的,而且除了翁葫之外,公道閣內也還有許多被他招攬的高手。”
“公道閣超然於武林,也能操縱武林,這是隻有公道閣才能做到的事,若是能讓鍾蒼幫著我們做事,就能事半功倍。”
江湖半遊離在朝堂的掌控外,這樣一部分力量真要是被人運用起來是極為可怕的,但要是將它對準大嶽的敵人,感受到恐懼的就成為了身為大嶽之敵的那些人。
薛淨悟很清楚,如果林眉真的能代表王府和鍾蒼達成合作,那麽得到的便利就不止是尋找碎片這一件事了,將來幾國交戰起來,他們還能多出不少以一敵十甚至以一敵百的助力。
而且難得這一次鍾蒼是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這樣能在公道閣麵前掌握主動性的情況可是不多。
林眉看著薛淨悟幫著她算計的模樣,決定還是暫時先不要告訴他那些真相比較好,至於公道閣背後之人,等暗三去找出了一點端倪再說吧。
“鍾閣主已是有意同我們相交,接下來隻要不出什麽意外,至少在對付焚仙門這件事上我們是能夠達成一致的。”
“現在最主要的還是要先將這邊的事情解決了,才能更快地去找碎片,其餘的容後再說吧。”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還要去山上尋找線索。”
林眉站起身來,撣了撣在桌上壓皺的衣袖,薛淨悟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看她,隻點了點頭,她就順手把酒壇子也拎起來帶走了。
暗衛守在院中,看見林眉房間的燈都熄滅之後,薛淨悟也關了窗戶熄了燭火,但房間裏不是漸漸平息下去的呼吸聲,而是酒液從壇口傾落杯子的聲音。
也不知他從哪裏找來的這麽多酒,又藏在了哪裏,暗衛坐在屋頂上,聽著一直到太陽從山頭躍出了,那個聲音才停下。
木門打開,出現在院中的人身上居然沒有多少的酒氣,看著也清醒無比,自己去水井旁打了水上來往頭上澆,衝去了一晚上的沉鬱。
林眉再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換好了一聲衣服和鍾蒼對坐在院子裏,一邊黑著臉一邊吃著鍾蒼送過來的早點。
鍾蒼麵對他的時候總是會格外寬和一些,哪怕薛淨悟吃個早點也沒有一點好臉色,鍾蒼還是從容自若地笑著,反正他也是看不見的,薛淨悟不出聲就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
林眉了然看著薛淨悟,換來了薛淨悟的一聲冷哼,和鍾蒼的一聲輕笑。
“樓少爺來了?快些坐下吃吧,再晚些涼了就口感不好了。”
桌上又是擺得滿滿當當,而且和昨天的早點花樣並不相同,不知道公道閣的弟子是怎麽找到這麽多的花樣的。
並且林眉很懷疑,鍾蒼在這裏住著的時候,是不是每天都能來這麽一桌。
午飯和晚飯還好,附近的城鎮繁華些,每頓弄出不同的菜色不是難事,但早點不一樣,也是難為公道閣的那些弟子了。
林眉今天選擇一樣嚐了一點,也吃到了七分飽,這些早點和昨天的又是不一樣的口味,不是做得精細,就是頗有特色。
對於林眉這樣沒有固定口味的人而言,這一桌公道閣弟子精心挑選出來的早點很不錯。
“這也屬於公道閣收集消息的範圍之內嗎?”
“這是自然的,各處的地誌公道閣內都有,而各處的風土人情各地的分閣都會隨時更新記錄,小到這些街頭變化,大到一地民生建設,公道閣都有關注。”
鍾蒼從翁葫手中拿起一張打濕的溫熱白巾擦拭著手指,對林眉有問必答。
“不過我們也知道分寸,該避諱的不會去越界的。”
林眉隨意瞥過鍾蒼,有些事兩人心知肚明,他所說的不會越界是指對公道閣而言,但身為岑見手下的山海衛中人,監察一些東西也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收集這些東西,何嚐不是給王府多添了一雙盯著天下的眼,暗衛沒有多餘精力去做的事,公道閣也就代替了暗衛去做。
岑見幫著鍾蒼讓他看清身邊的真相,也幫著他推翻了不可言說的一切,成為了公道閣的新閣主,看著他將公道閣從裏到外重新修整過,也看著鍾蒼到了他的門前向他請求。
鍾蒼一個人成為了山海衛,整個公道閣都在重新建立後成為了岑見的眼和耳。
真正不會越界的界限,是王府劃定下來的,而不是江湖和朝廷之間的那一條線。
薛淨悟不知道這些,但不妨礙他想起以前公道閣將這些東西提供給了誰,臉色也就越發難看,但他沒有對鍾蒼說什麽不好聽的話,自己生著悶氣把東西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