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樓紅袖酥手招
能賒欠官府酒賬不還的又豈是尋常人,霍縣尉立時心中懊悔起來。
“這賒欠官坊酒賬的酒樓除了這杏花樓,還有城北的得月樓!”嚴主薄極力壓低著聲音:“這兩家酒樓都是同一人的產業,東家姓黃名達,胞兄是蔡州通判黃炳!”
隨後,嚴主簿將事情簡略的說了一遍,這黃達以生意需要周轉為由,在上任知縣禦任前,數月間從平輿官營酒坊賒取五千貫酒水,之後再買酒時便實付酒錢,絲毫不提之前賒欠酒債之事,何況這五千貫錢也不是小數目,是要涉及到官員考績的。
宋朝官員考績,刑名稅賦都是列入之內的,五千貫對於月俸隻有十五貫加上十畝官田收入的知縣來說可謂是天文數字,常言道千裏做官隻為財,這虧空又豈能由知縣自掏錢袋。
“難道大老爺未曾遣人前去催討?”李都頭問道。
“司管酒務的吏目曾派小吏前去催討,對方隻是裝聾做啞,催討的急了險些被王家的家奴打將出來!”嚴主簿長歎道:“若這虧空填補不上,朝廷考績時縣尊大人的前程恐怕要受些影響!”
沉默半響的霍縣尉似乎想起什麽,開口道:“霍某若不曾記錯的話,這黃通判在蔡州己經連任兩任,按本朝慣製待這一任任滿,知州一職非其莫屬,況且通判一職本身便有監督州府官員與評考屬下之能,縣尊的考績亦在其的掌握中!”
“若非是縣尊大人怕傷了和氣,這酒錢早早便討要回來!”嚴主簿嗤笑道。
其中的原由,樂天這時才明白過來,這黃家賒欠酒錢不過是個由頭,無非是想向知縣勒索些好處。其間更明白了一層道理,這嚴主簿與縣尊大人的關係非比一般,而縣尊大人在姚四這樁案子上幫助霍縣尉,也是心存拉攏之意。
嚴主簿話音落下,席間陷入沉寂,在五品通判麵前,縣裏的這些芝麻綠豆官算的了什麽,但嚴主薄能這樣說話,意味著縣尊大人也是有背景的。
討債這事放在曆朝曆代,都是件令人頭疼的事,眼下的這樁酒債更有一層背景因素可謂棘手,想來這縣太爺若是識趣送上些好處倒也好辦,但看縣尊的姿態分明是不買這黃通判的賬。
聽出嚴主簿的弦外之間,這縣尊大人似乎也是有背景的人物,才不屑於這黃通判,卻又不好用強。上一世樂天也是活過三十多歲的人,對文的武的各種討債方式樂天也是多有耳聞,眼下自己活在這個世道,自然要為自己多加考慮。若這酒債被自己追討回來,自會得到縣尊的賞識,卻又可能會惹惱了那位黃通判,心中開始權衡其間利弊。
“屬下或許可以為縣尊大老爺分憂!”揣測半響後,樂天心中有了主意,開口打破這平靜。
嚴主簿眼神一亮:“你有辦法?”
今晚嚴主簿本無意提及此事,乍見樂天吟詩做詞頗有名士風範,姚四案中的表現令更是令人搶眼,故在酒席上提起此事,也是有意要看樂天的見解。
李都頭被樂天所言嚇的心中一顫,忙開口斥道:“二郎,你酒喝多了,在主薄老爺麵前切不可胡言亂語!”
“你且住口!”嚴主簿嗬斥了李都頭道,眼中閃爍著光芒:“你若是能討回這五千貫酒錢,本官向縣尊大人替你求個正式吏員,你也是讀過聖賢書之人,免得再做這賤伇的勾當!”
衙伇在鄉間市井看似風光,然而在士人眼中不過是下賤勾當,縣衙中的正式文吏則由讀書人擔任,雖遠不如官老爺那般威風,但地位遠非三班衙伇所能相比,便是李都頭見到衙裏的正式吏員也得客客氣氣。
一張大餅擺在麵前,惹的樂天心動。
樂天認真說道:“想要將酒錢討來,小人還需主簿老爺配合!”
“那是自然!”嚴主簿點頭,眼底盡是期待之色,希望樂天開口說下去。
微微一笑,樂天壓低聲音:“此地便是杏花樓,難免人多嘴雜!”
嚴主簿會意,點頭不語。
事己議妥,霍縣尉又將女伎喚回坐陪,吃酒聊些風月方才散去,嚴主簿懷有心事,霍縣尉又剛納小妾,自是沒有女伎陪宿的念頭,而李都頭自樂天開口後,心中惴惴盡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宴罷出了杏花樓,躬身送二位大人上轎離去,李都頭將樂天拉到無人之處,張口埋怨道:“二郎,你太孟浪了,老爺間的事情如事神仙打架,豈是你我這些胥吏所能摻和的!”
“主簿大人向你我推心置腹,我豈能拂了大人的心意!”樂天勸姐丈息怒,接著說道:“何況此事並不難辦,事成之後小弟不僅被縣尊視為心腹,這縣衙內又有誰不對姐丈客客氣氣,那呂家又算的了什麽!”
“原以為你心思活絡足智多謀,不想你卻鼠目寸光!”一臉怒意的李都頭咬牙切齒,隨後一甩衣袖冷哼道:“既然如此,我不如早些辭差帶你阿姊遠離平輿,免的日後被你牽累受辱!”轉身疾步離去。
看著姐丈氣急敗壞離去的背影,樂天長歎了口氣,又暗笑姐夫太抬舉自己,自己不過一縣衙小吏便是替縣尊出了個主意,又怎會被通判老爺知曉。
“夜間涼了,樂先生立在這裏不怕受了風寒?”就在樂天欲轉身回去,一道有若鶯啼的聲音傳了過來。
聞言,樂天先是一驚,平輿縣是凡認的自己的人開口至多叫一聲樂差爺,何曾有人以先生稱呼自己,遂借著月花遁聲音望去,隻見一頂小轎走來,停在自己的身邊,轎簾從裏邊拉開,露出一張皎好的麵容。
心中立時想了起來,這女子就是筵席上陪坐在嚴主薄身旁的女伎,卻又想不起姓名,隻好道:“原來是姑娘!”
“妾身見先生仰視夜空,今夜又月朗星稀,先生莫非又有佳作出口?”那女伎掩口輕笑。
“姑娘取笑了!”樂天無奈道:“幾日前不過借得酒醉,胡謅幾句貽笑大方的張狂之詞,當不得真!”
那女伎掩口笑了起來,揶揄道:“若先生這桃花庵歌都是張狂之詞,這天下間就沒有什麽佳作,更無幾人能稱得上名士!”
“罪過,罪過!”樂天忙苦笑道。
“姑娘,天色不早了,夜間又有幾分清寒,早些回去歇息罷!”冷風拂過,守在轎旁的婢女抖了抖身子說道。
那女伎點了點頭,對樂天道:“奴家鬥膽,若先生不嫌寒舍簡陋,請府上一坐!”
一句話令樂天心中暇想無限,隨即冷靜下來,想來這女伎不過是說些客套話,豈能當的了真,遂笑道:“姑娘且先請回,樂某酒後頭暈且步行散些酒氣,他日登門拜訪!”
“前麵可是樂差爺麽!”樂天話音落下,又有一聲嬌喚傳入耳中,見又是一頂小轎旁邊隨著一個婢女走來。
“敢問何事?”樂天禮節性的問道。
那婢女走到樂天麵前,盈盈一禮:“眼下夜色尚早,樂先生若是得閑,我家盈盈姑娘請郎君夜半賞月,撫琴以謝先生贈詞之誼!”說話間,轎簾掀起露出盈盈姑娘的麵容。
那坐於轎中的女伎見到盈盈姑娘,眉頭微蹙:“盈盈妹子已經得了先生的詞,還來糾纏先生做甚?”
“月茹姑娘在這裏糾纏樂郎君,怕也是想求郎君作詞相贈罷!”未待盈盈姑娘說話,那婢女反唇相譏。
聽到爭吵,樂天頭大的同時又有幾分自得,胡亂抄得幾句詩詞,不料想惹的青樓女伎相纏,心中有些飄飄然。再見這幾個女伎的姿色遠勝那青雲觀中的道姑,心中更是有些蠢蠢欲動。
“樂郎君夜半不回,原來是被你們倆個狐媚子糾纏住了!”月色下,又一頂小轎徐徐走來,伴隨著話音落下轎簾挑起,又是一張嬌顏色落入目中,卻是之前坐在霍縣尉身邊的女伎。
“沒想到連蘭姐兒也是追著樂先生的詞味追來了!”轎上名為月茹的女伎輕笑。
沒理會這名叫月茹的女伎,那被稱做蘭姐兒的女伎向樂天拋個媚眼:“樂郎君這幾日若是得閑,不妨來奴家那裏坐坐!”
“一定,一定!”樂天客氣道,隨後又拱手說道:“在下明日在還有些差事要做,今日就不打攪諸位姑娘了!”
不是樂天不留戀這風花雪月的溫柔鄉,隻是眼下情形開罪了哪一家姑娘都不好,隻能抑住腦海中的翩翩浮想,不如索性離去。
“既然先生有事,那奴家便先行一步,在家中靜候先生大駕!”幾個女伎於風塵中討生活,自然是心思靈瓏剔透,明白此時樂天的處境,紛紛點頭起轎離去。
夜色中幾頂小轎漸行漸遠,就在樂天飄飄然正欲轉身離之際,夜色間卻隱隱聽得有婢女的聲音傳來:“縣裏的才子與富家翁們對姑娘趨之若鶩,姑娘何苦自降身段去搭理會一個差伇!”
今晚被幾個女伎圍攏,令樂天小小的虛榮了一把,自忖若是自己多抄的幾首吟風弄月的詞調,這些女伎怕是會爭先恐後的自薦帎席,然而心底尚未來及得意,不知是哪個婢女的聲音落入耳中,卻令樂天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失了撩妹的機會,回想起幾貫錢一桌的山珍海味,席間諸人俱有女伎坐伴,自己卻一人獨坐,又想起自己每月隻有一貫錢的薪水,令樂天心中越發鬱悶,歎道:“囊中羞澀又被婢女無端謔戲,大丈夫豈甘如此,豈甘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