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征遷戶鬧事(下)
近兩百號吏員差伇立於縣衙大堂上,按身份高低排列成行,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
“還要麻煩魯押司一下,將樂某方才所言傳於平輿各個鄉鎮裏正耆長耳中,若是想做的久些,便這般去做!”樂天將目光落在了站在所有吏員最前麵的魯押司身上,麵容上的笑意卻和煦的如春風一般。
“是!”魯押司麵容抽搐了下,應聲道。
在府衙中當差,一年的薪水最多不過才十多貫的銀錢,這些點錢連養活自己都困難,更不要說能養活一家人。既然薪水不高,這些人就開始大搞灰色收入。若是論起灰色收入加起來,一年的進項,恐怕比知縣老爺的官俸還要豐厚。
在鄉擔任裏正耆長的這些人更是沒有薪水,卻依舊有人搶破頭去當,原因是什麽,更是無需言明。
樂天也是當過差伇的,自然知曉其中齷齪。
縣城的一戶宅院在尋常人眼中看來簡直是個天文數字,在這些差伇的眼中看來,不過是一年的灰色收入而己,這些差伇們又豈肯為了間房舍丟了差事,再者說這房子還不是自己的,而且官府發放的征遷費用也是夠豐厚的。
顯然達到了預期的效果,陳知縣與嚴主簿齊齊望了樂天一眼,眼中皆是流露出讚賞之色。
兩世為人,樂天對自己前世,天朝那些開發商對付拆遷戶時,那些文的武的黑的白的諸多套路,再熟悉不過了,沒想到穿越後的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被玩上了一把。
事情己經安排的差不多了,隻需要等待結果便成,陳知縣做了一句最後的總結發言,吩咐道:“你們且退下,辦好樂押司交待好的事情!”
齊齊的應了一聲,一眾差吏員差伇雜伇等人施了一禮,便要退去。
就在眾人剛剛起身之際,樂天忽開口說道;“呂書司、範貼司,洪引事你三位稍留片刻!”
樂天的話音落下,正待走出縣衙大堂的諸人望著這呂書司三人,神色不由的複雜了起來,隱隱間有幾分同情,卻也不敢說些什麽,匆匆退了下去。同時心中開思努力回想自己家有什麽親住在縣城,又是前陣受了火災的,總之,自己不能丟了差事。
聽到樂天喊自己三人留下,這呂書司、範貼司,洪引事三人懼是麵色慌張起來,原因無他,這三人俱是呂家安置在衙門裏的眼線。
這三人都是呂押司呂何的親信,平素交情菲淺,今日呂何這位前任工房押詞公然與黃達等人鬧衙,三人心中更是揣揣。
待所有人退去,樂天見三人一臉驚慌模樣,淡笑道:“三位莫要驚慌,樂某請三位留下,是請三位替主簿老爺替呂家家主傳個話,今晚酉時,主簿老爺在縣公館做東請呂老員外赴宴,務必請呂老爺賞光!”
說話間,一封大紅燙金請柬遞到了呂書司的手中。
今天呂押司隨黃達鬧衙,著實令三人吃驚,生怕自己被牽連,被樂天喊住時心中更是惴惴,卻沒想到是這麽個差遣。隨即呂書司三人對視了一眼,各自心中長出了口氣,忙應襯了下來。
平輿火災,縣城內酒樓被焚毀近半,嚴主簿隻好將筵席擺在了縣公館,同時也是怕引起消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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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公館內。
酉時幾近過半,那呂老爺還未現身。嚴主簿望著樂天,問道:“這呂家家主會來麽?”
“會!”一旁應肯定的道,同時又分析:“自從刑手分被趕出縣衙後,呂家按插在縣衙的力量便開始衰弱,呂押司去職更使呂家有雪上加霜的感覺,所以屬下斷定這呂家家主一定會來!”
嚴主簿微微點頭。
話音未落下多久,縣公館內一陣腳步聲傳來,隨即一位頭戴幅巾、身穿錦袍,腰懸斑佩,富家翁般打扮的老者,由一個雜伇帶領著,笑盈盈的出現在門口。隨即邁步進屋,向著嚴主簿拱手做揖道:“讓主簿老爺久候,呂某失禮了!”
見呂書司隨在這老者的身後,樂天立時知曉這老者是何身份,嚴主簿也是起身拱手道:“老先生莫非是呂家家主?”
“不敢當,小老兒正是呂家一任族長!”那錦袍富家翁裝扮的老者應道,隨即臉上堆笑略有些抱歉的說道:“近日平輿火災,小老兒在縣城的宅院被焚成白地,隻好遷到鄉下居住,這一來一往,在路上便耽擱了時間,還請主簿老爺不要見怪!”
“呂老爺能夠前來,嚴某便甚感欣慰!”嚴主簿回道。
客套了一番,分賓主落座。
上了酒菜,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酒過三巡後,樂天才開口道:“呂員外在城中的房產,原本座落在何處?”
“在東門九分巷附近!”這呂家家主口風嚴的很,也不多說一句廢話。
樂天又接著說道:“近日縣尊要重建平輿,或用銀錢購收取受災百姓的宅基,又或是以宅易地的方式來收取,呂員外以為官府施政如何?”
“房屋土地乃祖宗所留,若貿然賣與外人,豈不是敗家所為!”不是這呂員外是說話滴水不露,還是別有用心,口風捂的嚴嚴的。
前些時日,樂天與呂押司鬥法,這呂氏族長又怎能不知道。
樂天又問道:“今日那上任刑房押司呂何與黃、秦二位員外前來縣衙外吵鬧,呂員外可曾知曉?”
“看來這些人的想法與老夫不謀而合,皆以祖宗家業為重,才會做出這般舉動!”這呂家家主麵對樂天的置問,開始玩起了太極。
果然是人老成精,這呂押司所言竟然沒有半分可讓人拿捏的地方,使的樂天心中暗怒。
看樣子不來些幹貨,這呂家老族長是不肯就範了,樂天說道:“據樂某所知,我平輿縣衙胥伇差吏,多是由本地望族與富戶推舉選任的,眼下其餘幾家在縣衙胥伇差吏中漸有坐大之勢,而呂家在縣衙卻接連損兵折將,眼下這呂何更與黃達沆壑一氣,公然對抗縣衙與縣尊做對……”
說話時,樂天一直在注意這呂員外的神色,隻是令樂天失望的是,這呂員外依舊老神自在,似乎樂天所說的話與自己毫不相幹一般。
“縣尊有言,若有人不在征遷契約上簽字,其所在縣衙中擔任公職的親眷便會受到牽連,便去其在衙門中的職務。”說到這裏,樂天加重了些語氣:“若是呂家不依縣尊大老爺之言,恐怕呂書司等人也免不得歸家務農了!”
呂書司被官府辭退意外著什麽,意味著呂家失去了布置在縣衙中的最後的幾個眼線,意味著呂家跌入低穀,不在有與其他家族一較高下的實力。
樂天的話音落下,呂家家主神色不再像之前那般淡然,麵色瞬間難看了起來。隨即望著樂天,冷笑一聲:“這恐怕不是縣尊的意思,而是樂押司的想法罷!”
“大老爺一心為民,在下隻是全力輔助而己!”樂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接下來的話音時需開始充斥著誘或力:“隻要呂老先生肯在那份宅基契約上簽字,並且勸說那呂何不再隨同黃員外鬧事,便可以保全家族力量,況且眼下刑房押司一職尚在空缺,主簿老爺可以在縣尊大人麵前美言兩句,讓呂書司做這刑房押司!”
聞言,那呂書司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隨即目光中又盡是熾熱之色。
呂家家主怦然心動,卻又有些為難:“那黃達是通判老爺的胞弟,我呂家也是……”
顯然,呂家家主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呂家得罪不起黃通判。
“我朝為官自有著體製,一地為官最多不過兩任,三任更是極少,這黃通判在蔡州兩任近滿,不知將遷往何處去。”樂天上前說道,又言:“一個是即將任滿的通判老爺,一個是距離任滿還有兩年半的一縣正印,孰輕敦重,呂老爺心中自有分曉!”
思慮片刻,呂家家主輕輕一笑:“呂家願為縣尊大人效犬馬之勞!”
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這句話說的一點也不假,沒有超出樂天的預計,這呂家家主終於被自己拿下。
事情辦妥,樂天輕輕一笑,便不多做言語,餘下的事由嚴主簿商量便是。
鬧衙事件,不止是在平輿為引人注目,便是在蔡州府城中,也有著無數雙眼睛在盯著這一幕。
明眼人一看便知,黃達被推到了幕前,黃通判在暗中推波助瀾。所有人都在暗暗的注意著這場角逐,看到底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樂天推出的株連法果然十分成功,各路在衙中做事的差伇吏員們,回家後紛紛極力勸導家中那些身為征遷戶的親戚。
一個刑房押司的職位,更是收買了呂家,使前任押司偃旗息鼓,老老實實閉門不出。
眼看著隨自己鬧衙的人紛紛反水,那黃達與秦員外七竅生煙隻急的破品大嚇,終是無濟於事。
當初黃達向縣衙叫囂的三日之限,很快就到了。三日之限到來的這一天,縣衙門前,沒有預想中那般百姓聚集呼鬧,辦公的吏員差伇來來往往,一切又恢複了從前的那副模樣。
一場鬧劇終於平息了下來。
黃通判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己謀劃了許久,攻擊陳知縣堪稱完美的計劃,居然在樂天的輕描淡寫中被化解開來,心中羞怒異常卻又無可奈何。
一番痛罵的發泄之後,秦員外開始有些認命,自己似乎鬥不過那個弱冠之年的少年,心中又不免有些後怕起來,接連兩次得罪陳知縣與樂天,會遭到什麽樣的報複。
蔡州府城中,一雙雙眼睛同時也在盯著平輿的這場鬧劇。讓這些做官做成老油條之人感覺意外的是,這場鬧劇才剛剛開始,竟然就這般無聲無息的落幕了。
從此,樂天這個縣衙小吏的名字,印在了在蔡州一眾冷眼旁觀的官員心中。
百姓衙門前鬧事,曆來是親民官頭痛之事、處罰的重了極有可能引發民變;處罰的輕了,這些人有可能會得寸近尺。樂天的這種化解矛盾的方法,在官場中堪稱經典之作。
平輿諸多大姓的族長,還有衙中不少吏員與所謂的讀書人,看待樂天的目光也開始不一樣起來,原本這些人以為樂天隻是做得幾首浮浪詞句、憑借阿諛奉承的本事才得縣尊青眼。尋常見到樂天時,言語間雖然恭敬,然而在眼神裏總是流露出幾分累視,私下中更是少不了議論喝罵。
然而自從樂天將鬧衙事件平息後,這些人看待樂天的目光立時變了。從這一刻起,樂天的威信在平輿樹了起來,不再是別人眼中那個隻會阿諛奉承的小人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