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2章 張純孝夜訪2
“公爺是新黨的支持者?”聽樂天言,張純孝問道。
樂天搖頭,笑問道:“樂某自政和八年為官至今,張府尊可曾聽樂天對新舊兩黨任何一派出言支持過?”
細想這位樂公爺少年得意幸進,又有偌大的才名,言行自然為人所側目,細想之下樂天還真沒參與新舊黨爭之事。張純孝下意識搖了搖頭:“不曾。”
“我朝有新舊黨爭,但前唐也有牛李黨爭,但牛李黨爭使前唐中興,而我朝新舊黨爭卻使朝廷陷於紛亂!”樂天繼續說道,說到這裏將目光投向張純孝,問道:“張府尊可知是何原因?”
“請公爺示下!”張純孝拱手道。
“自宣和三年到宣和七年,樂某被黜職奪爵賦閑在家,心中一直思慮此事,多少也有些感想,今日便與張府尊說出來。”樂天言道,又笑道:“當然,樂某隻是一家之言,其間定有不當之處,還望張府尊斧正!”
“公爺謙虛了!”張純孝忙拱手道:“公爺博學朝野皆知,是下官聆的公爺教諭。”
樂天也不客氣,直接言道:“我大宋新舊黨爭和唐代的牛李黨爭有何不同?樂某覺的之間最大區別,就是一條:唐朝人比我宋人更負責。
唐朝牛李黨爭雙方,雖說各有私怨利益,但國家大事麵前,都是負責任的政|治家,關鍵時刻常能顧大局。而我朝的新舊黨爭,與之一比卻差得遠,到了最惡劣的時段,更是隻講私怨不顧國家,尤其是其中一方,更是節操盡碎。”
聽樂天這麽斥責大宋新舊黨爭,張純孝心中一愕,顯然樂某根本沒把新舊兩黨放在心上。
“至於這個差別有多大?可以先看看唐代的牛李黨爭。”樂天繼續言道:“唐朝牛李黨爭,雙方代表人物為李德裕與牛僧孺,這二人一個是名門大族出身,一個草根身份,各自拉起一幹隊伍,多年來朝堂上互掐不停,惹得無數後人紛紛瞧熱鬧。但這二位一天二地仇的政|治強人,卻也有個同樣的身份:俱是治國幹才!
雖說出身不同,政|治主張也各有差異,但放在前唐的國事之中,李德裕和牛僧孺,都堪稱擔當大任的好手,且都有清正廉潔的好品質。以為官表現論,絕對都是官員中的楷模人物,治理政事水平更拿得出手,李德裕治理劍南,牛僧孺治理鄂中,全是滿滿輝煌的好成績。比起曆史上那些滿嘴唱高調的所謂清流人物來,這二位都是優秀的實幹者。
如此優秀人物,互相掐起來,自然也是高招迭出,牛李兩黨相爭的二十七年間,大唐的朝堂就變成了擂台,一會是李德裕把牛僧孺踹翻,過幾年後牛僧孺又把李德裕揍趴下,二人相繼浮浮沉沉,互相拆台的事情也做了不少。牛僧孺更鬧出一樁槽點,把李德裕從吐蕃手裏浴血收複的維州,竟然拱手還給了吐蕃,鬧的大唐顏麵盡失。
雖說這事做的糟糕,但牛僧孺隨後就用一種辦法,證明了他從不逃避的品質:慨然承擔了丟失維州的責任,主動引咎辭職。這不止是敢作敢當,更是肩起國務責任的勇氣。以一身的擔責,平息維州爭端後朝堂無謂的爭論,把國家政務拉回正規。雖說這件事上,牛僧孺的戰略預判犯了錯,可這負責任態度,著實無錯!”
“公爺所言不差!”旁邊的張純孝也忙言道:“牛僧孺與李德裕二人爭鬥二十餘年,雖說是為鬧劇一般,但貫穿始終的,同樣是這負責任態度,無論李德裕還是牛僧孺,一旦當政後,都會把對手狠踩痛貶,但是唯獨不會貶的,就是對手已經見效的國務政策,下官每當讀史時,也對二位前輩深感敬佩。”
“是樂某在張府尊麵前獻醜了!”樂天言道:“但不得不讓人承認的是,正是牛李兩黨在互掐的二十多年中,那一段時間的唐王朝,也就出現了一幕奇景異象:在牛李黨爭的白熱化期間,前唐卻一度走出困境,有了唐朝武宗皇帝的會昌中興和宣宗皇帝的大中之治。”
“公爺所言極是!”張純孝忙道:“武宗皇帝時前唐己呈現頹末之勢,但正是有牛李黨爭,才有了前唐末期這晚霞一般的輝煌。”
樂天點頭,隨之話音一轉:“依樂某來看,前唐牛李黨爭是為良性之急,但我朝的新舊黨爭,不能算做為國為民之爭,隻能算做朋黨之爭、害國之爭。”
張純孝點頭道:“公爺所言甚是,我大宋黨爭表麵上看來是為變法的新舊黨爭,實則漸漸演變為朋黨之爭。”
樂天繼續言道:“我朝朋黨之爭,從仁宗皇帝年間初現,仁宗朝起我朝麵繁榮,其實卻已不堪重負。國家財政連年赤字,行政效率低下,朝堂上冗官紮堆,國防危機四伏,已經是不改不行的地步。時範仲淹公實行改革,然終因阻力太大而被廢止,此時是為我朝朋黨之爭初現時期。
我朝月黨之爭,真正的白熱化時代,是從王介甫變法開始,此時的大宋三冗愈沉,若再不除弊革新,會呈壘卵之勢,而以司馬光為首的一群老臣們,卻隻知道給新登基的神宗皇帝唱高調。這才叫年輕的神宗皇帝忍無可忍,慨然啟用王安石,拉開轟轟烈烈的熙雍變法。
但隨著變法的開始,北宋的朋黨之爭,也迅速的高漲起來,早年唱高調的司馬光一夥,搖身變成了反對變法的頑固派,與王安石麾下的變法派玩命死掐,呈水火之勢……”
張純孝言道:“公爺,蔡相既為新黨,我朝於太上皇初年得勢,蔡相更曾勸太上皇立有元佑黨人碑,對舊黨大加貶斥,但民間百姓卻對司馬光相公等人極力褒揚……”
“事情總是有兩麵性,有人讚同就有人反對,王介甫變法自是難有免操之過急之處,或是錯漏之處!”樂天點了點頭,向張純孝問道:“但司馬光的朝中盟友文彥博的一句話,不知張府尊可曾聽過?”
張純孝問道:“這位文相公所說的是何話語,請公爺明示!”
樂天言道:“文彥博文相公曾言,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
“公爺所言是為何意,下官不明白。”張純孝不解。
“大宋的天下,是天子與士大夫治天下,而非與百姓治天下,所以在司馬光、文彥博等人的眼中看來,變法觸動了自家士大夫的利益,所以一定要罷掉新法,哪怕是毀了大宋的前途,也要抱團與變法派玩命,這才是新舊黨爭的根源,也正是其的惡劣之處。”樂天一針見血的指出。
被樂天說到了反對變法的根基之上,張純孝沉默下來,許久後才說道:“這些是下官從未曾想過的。”
隨後張純孝繼續言道:“仁宗朝時,慶曆新政失敗,範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相繼被排擠出汴都,莫不是也因此等原因?”
樂天點頭道:“不錯,仁宗朝時慶曆新政也是因此原因而廢止,隻不過反對新政的政敵們沒有置範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人於死地。但在神宗皇帝駕崩之後,司馬光掌權,將新黨頂著反對壓力堅持了十五年已經取得成效的新法統統廢除,將王介甫生前的得力助手,變法派的重要人物蔡確,更被舊黨們羅織罪名害死。
更令人發指的是,為了徹底踩倒變法派,號稱忠君愛國的司馬光,竟連大宋國家尊嚴都不顧,在我朝已經掌握對西夏戰爭主動權的大好形勢下,主動諂媚示好,將北宋將士浴血收複的西夏六寨割給西夏。
蔡確等人之死的血仇,還有舊黨等人對哲宗皇帝的不敬重,導致哲宗皇帝親政後重用變法派,繼承王安石蔡確變法遺誌的變法派幹將章惇,在這場朋黨之爭中,掀起了對舊黨們最慘烈的報複:大批舊黨官員被株連論罪,已經去世的司馬光被追奪一切賞賜冊封。就連支持司馬光的高太後,都險些在死後被廢掉尊位。大宋朋黨之爭,就這樣一步步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可是……在我朝仍有許多人對以元佑舊黨為榮。”張純孝猶豫著說道。
樂天言道:“所謂的士大夫也就是官僚地主,而變法動的就是他們的利益,這些士大夫世代為官,掌握著官府輿論舌簧,家境富裕家中多出讀書人,自然要為自己塗脂抹粉。”
北宋亡國後,曆史上許多人將王安石當做北宋亡國的罪魁禍首,實則是理學興起保守派占據輿論主導權提出的論調。
“公爺所言甚是!”張純孝應道,思慮片刻接著說道:“哲宗皇帝親政之後,以章惇為首的變法派雖對守舊派開始了慘烈的報複,但在推行新法的同時,對舊黨的施政舉措也是去蕪存菁,盡力吸納,絕不做司馬光割讓土地之舉,哲宗朝我大宋一度攻克橫山占據優勢,為宣和朝一舉滅掉西夏打下堅實基礎。”
對此樂天歎道:“正是因為這種你死我活的黨爭,毀掉了大宋立國的政|治根基,整個官場成了劣勝優汰的逆淘汰狀態,奸堂上奸人蠢官紮堆,而太上皇當政年間又喜好豐亨豫大,朝中佞臣極力逢迎不知勸諫,我大宋才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直至現下有滅國之危。”
有一點樂天沒有提及,唐代雖己科舉取士,但朝中官員多取豪門望族子弟為官,這些官員出身名門,為了家名譽,這些官身上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君子氣質,舉止更是注意家族聲譽,不會為了私利而全盤否定對方立場。
而自宋代以科舉取士,名門望族的士族門閥己經徹底沒落,官員出身於平民草根,身上多了些流氓氣質,以至於自宋之後朝代的官員,可以說都是流氓士大夫階層,而到了明代更是出現了文官們結隊在朝堂上為了政|見爭執而扭打一團,將士大夫的流氓稟性暴露的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