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山中有塔
暮色深沉。
彎月如被水洗，格外通透。
漫天繁星，春雨稍寒。
坐在石洞內的陸青楓將女孩抱得更緊了些，身上濕衣早已殷幹，被體溫捂熱，暖烘烘的，然而懷中女孩終歸還隻是個孩子，身體柔弱，禦寒的小獸皮又太過單薄，在熟睡中身體輕微顫抖，片刻後，醒了過來。
陸青楓垂下頭看她，低聲問道：“冷了？還是餓了？”
小女孩睜著眼睛看她，沉默片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陸青楓頓時慌了手腳，一輩子都未與孩子打過交道，自然沒有經驗，更何況還是個剛出生的嬰孩，站起身抱著孩子在石洞內來回走著，哭聲卻沒有絲毫停歇。
陸青楓心下焦慮，問道：“是不是餓了？”
小小的嬰孩哪裏會說話，兩隻眼睛瞪得很大，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力氣，在他懷中勇敢地翻了個身，陸青楓措手不及，孩子竟然翻出了他的懷抱，即將墜地時險被接住。
陸青楓麵色蒼白，不覺抱得更緊了些。
小女孩受驚之下，哭的聲音更加大了。
陸青楓皺眉說道：“你不要哭了行不行。”
本也就是句無心之語，不曾想聽到他的話後，懷中的女孩果真停止了哭聲，猶帶淚珠的眼睛苦巴巴地看著他，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神色頗為動人。
陸青楓歎了口氣，抱著她在石洞中四處轉悠，笨拙地哼了一首很古怪的曲子，突然發現在石洞角落裏的幹草旁，有一隻很破舊的水碗，走過去一瞧，裏麵竟然有些奶水。
陸青楓拾起水碗，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後輕抿一口。
奶水順著喉嚨滑入腹中，竟覺得有些熟悉。
狼奶。
腦中很自然地想起那已經消失的七匹雪狼，陸青楓端著水碗輕輕晃動，借著從洞外傳進來的微弱光線看了很長時間，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又抿了一口，慢慢溫熱，喂進女孩嘴中。
懷中女孩大概真的是餓了，兩隻小小的奶牙輕輕動彈，吮xi著小唇前傳過來的奶水。
碗中奶水盡去，女孩裹著獸皮的小腹微鼓起來，長長打了一個哈欠，再次睡過去。
陸青楓長舒了一口氣，喃喃說道：“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裏。”
他不知懷中女孩的來曆，也不知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更加不清楚兩部戰場中的那聲啼哭為何會有莫大威力，竟能粉碎大巫師的殺局，隻是心中想著，既然遇上了，便養大吧。
他以為自己是這樣想的。
外麵雨聲漸寧。
————
次日清晨，天已大亮，石塊上坐的筆直的陸青楓慢慢睜開眼睛，手臂有些酸麻。見懷中女孩仍在熟睡，想著要做的事情，猶豫片刻，站起身走到幹草旁，將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脫下上身衣服蓋在她身上，轉身走了出去。
他一共走出九步。
第十步剛剛抬起，身後的女孩連眼睛都未睜開，就哭了出來。
陸青楓收回腳步，哭聲立止。
幹草上的女孩張了張嘴，咯咯笑出幾聲，自顧自地玩耍起來，蹬動著小圓腿，腦袋四處搖晃，神態頗為歡喜。
陸青楓神情有些惘然地看著她，這個小女孩真的很古靈精怪，他試探了很久，發覺一件很古怪的事情，隻要他離開九步，女孩不論在做什麽，都會沒有絲毫征兆地哭出來。
陸青楓覺得這女孩很神奇，然後覺得自己有些無聊。
遇到這個小女孩之後，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有些莫名。
比如，他竟然開始哼曲子——
無奈之下，陸青楓抱著女孩帶著幹草走了出去。
此時石洞外春雨已停，細霧蒙蒙在山間氤氳，說不出的清爽。
在綠竹林外的一塊石頭上鋪了些幹草，將女孩放在上麵，陸青楓走進林中，徒手劈了幾根較粗的竹子，拖回石頭邊上，將其從中央拆解，分成許多竹條，鋒利棱角處用石頭磨平。
躺在石頭上的女孩偏過頭，睜著圓圓的眼睛看向他，過了一會兒，突然抬起小手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扯動一下。
陸青楓回頭看她，問道：“怎麽了？”
小女孩咯咯地笑出聲，露出兩顆圓圓的奶牙，漸漸閉上眼睛，安穩地睡著了。
似乎初生的嬰孩總是特別嗜睡，陸青楓收回目光，繼續低頭擺弄著手中的竹條，一隻竹簍漸漸成形。
便在這時，長空中突然有一團黑雲飄過頭頂，眼前視線登時變得陰暗下來，陸青楓心有所感，抬頭看了一眼，然後下意識望向竹林那邊的碧血寒潭，站起身走了過去。
這一次，走出九步過後，背後的女孩並未哭出聲。
陸青楓來到碧血寒潭畔上，望著水中一向古井無波的潭水麵突然攪動起來，水麵上出現無數個漩渦，或熾熱或陰冷的氣息從漩渦中漂浮出來，匯聚在他頭頂上方，逐漸覆蓋住那團黑雲。
水中的倒影被漩渦扭曲，不停浮動，像是落葉在風中沉浮，陸青楓垂首又看向自己的右臂，凝視上麵那塊似是一座山的碧色刺青，眉尖突然緊緊蹙在一起。緊接著，腦間似乎被什麽東西躥了進去，一陣刺痛，他再次看到了那片映像。
一座山，數道身影。
雷霆，黑氣，鬼火，金光——
黑袍，束帶。
極光，還有一道如蓮花般的清音。
陸青楓霍然轉身，目光中有劍芒浮出，抬眼望向長空。
在那黑雲與潭水氣息所碰觸的地方，突然出現八行字。
字字鐵畫銀鉤，筆觸鋒利仿佛劃破青天，狂傲的霸氣鋪天蓋席卷而出：
一動山河，山河傾破碎；
一念風雷，風雷動九霄；
一曉陰陽，陰陽兩往複；
一知天命，天命縱生死；
一目萬物，萬物囊四海；
一步千裏，千裏行天下；
一入輪回，輪回震碎虛；
一舞傾劫，傾劫破虛空。
陸青楓看著這八行字，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喃喃說道：“我回來了。”
————
這句話一出，便如一道晴天霹靂。
金色雷霆突從長空中刺出，黑雲登時四散而開。
距離此處漠北平原千萬裏之遙的一片巨大山脈仿佛也要被這雷霆劈碎。
山脈極為高大，遮天蔽日。
山脈三麵環海，麵朝大海。
天之涯？海之角？
山脈之下，無盡水域之中，九十九道巨大黑色鎖鏈縱橫交錯，捭闔相輝。
鎖鏈尾處盡數被澆築在小山一般的鐵球之上。
鎖鏈震動，發出喀喀聲響。
一道沙啞聲從九十九道鎖鏈中心傳出，聲音平靜至極，無喜無悲，帶著洞察千萬年的智慧，沉浮之間，水域中波濤疾流。
“是他。他竟然回來了。”
水域之上有座山，山中有座塔，塔中盤膝坐著數人。
“多少年了？”一人問。
“不多不少，九千九百前。”另一人答。
“定數已定，大劫將至。”
“輪回既已洞開，不知結局如何？”
“心生種種生，心滅種種滅，唯心而已。”
“力有時盡，心無窮時，大師言之有理。”
——
——
陸青楓回到了竹林外的石頭旁，抱起被雷聲嚇醒的女孩，聽著那清脆的哭聲，心中一絲煩躁漸漸褪去。
“別怕，沒事的，我回來了。”陸青楓說道。
女孩漸漸停止哭聲。
竹簍編織好後，放進去許多幹草，在山腳下尋了些藤蔓濕草，搓成兩股結實的麻繩束在竹簍兩端，將女孩放進去，陸青楓背著竹簍，看了這個地方一眼，然後緩步離開，進入山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