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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浸竹籠(四)

  天權十五年四月十六。


  張徹紅光滿麵的晨起後,去族長房中請了一個安。回程路過花園時,見一群女奴正蹲在花叢中清理雜草,而四弟張禦站在涼亭之中,目光正鎖定在最角落的一個女奴身上。張徹放眼瞧過去,那女奴確實有幾分清秀。再觀其他女奴,各個麵貌生疏,皆是十四五歲左右的模樣。奴隸總管穀梁塵前後踱步巡視,在她們身邊大聲揮鞭教導。


  鼻息中盡是青草的芬芳,張徹假裝沒有看見四弟,迎麵走向奴隸總管身前:“穀總管,這是新來的女奴麽?感覺都沒見過呢。”


  “回大少爺,正是。”穀梁塵作答:“屬下依照族長吩咐,新挑來一批女奴,目前還在訓練期間,待屬下篩選一輪挑出一批手腳麻利的,再由大少夫人甄選分配到各位少爺房中。”


  “大少夫人負責分配麽?”


  “是,此乃族長安排的。”


  “嗯,既是往弟弟們房中送的,模樣也挑些好看的,別選一些歪瓜裂棗的天天守在跟前礙眼。”


  “是。”


  *

  翠竹酒樓柴房。


  大管家白崇山提著一壺酒和一個紅色食盒來到探望白大廚。


  白大廚見大管家來了,爬著上前詢問:“大管家!怎麽樣了?族長可願意寬恕我了?”


  白崇山放下食盒,“剛剛咱家族長和張家族長碰過麵了,決定明天對你們行浸豬籠之刑。”


  “什麽?浸豬籠?我含辛茹苦在白家幹了二十年,既有功勞也有苦勞,族長當真一點情麵也不給嗎?”白大廚不敢相信。


  “你自己做下的孽還怪族長不通情理!”白崇山懟他,“族長真是白疼你了。”


  白大廚懊悔地錘了一下草垛,“這可如何是好啊!”


  “族長已經對你格外開恩了,他老人家說不會給你用髒豬籠,而是賞一個新編的竹籠,不會叫你太難堪。還有,咱家這邊下手也會輕一點,等你淹個幾次,就盡快裝死,咱家會立刻停下來的。族長有意饒你一條性命,不會真的把你往死裏折騰。”白崇山勸慰。


  白大廚似是聽到了希望:“那我以後還能繼續留在白家嗎?”


  “不能了,明天族長會將剔除族譜,之後的人生你好自為之吧!”


  剔除族譜,他便再也不是白家人了。


  錯愛一場,終是毀了家庭與前途。


  清淚從眼角流出,白大廚隨手抹了去。


  白崇山端出幾道肉菜,“我給你帶了好酒好菜,送你最後一程,萬一明天事情有變,族長也救不了你的話,這或許就是你最後一頓飯了。”


  “多謝大管家!”白大廚跪地磕頭:“謝族長開恩!”


  *

  天權十五年四月十九。


  錦涼城南麵有一條大河,喚作錦涼河。


  河水湍急,奔湧不息。


  在河岸北麵有一片寬敞的平地,岸邊擺著一張狹長的香案木桌,桌上供著香爐,輕煙嫋嫋懸空。


  辰正過後,兩家族人陸續到場。今天來觀刑的族人的不僅是各房男丁正妻,連極少出席禮儀的妾室們也悉數到場。


  白家族長白弘遠與張家族長張勳雙手抱拳,正麵朝錦涼河拜了三拜,依次高唱道:

  “蒼天在上。”


  “河神為鑒。”


  “今有不肖子白氏。”


  “不肖女甄氏。”


  “狼狽通殲,罔顧人倫,特逐出家族,刑浸竹籠罰。”兩位族長合聲念完最後一句話,俯身再拜了三拜。


  眾人皆是沉默寡言,呼嘯的風聲與河水奔騰拍岸之聲清晰可聞。


  大管家張德順與白崇山帶著族人運來竹籠,同時甄姨娘和白大廚也被麻繩捆住胳膊押了過來。


  慣常隻能站在後麵的妾室們如今都被安排到了靠前的位置,仿佛這次行刑就是專門用來警示她們的一般。其餘老老少少皆肅穆凝視,隻等行刑開始。


  張家這邊用著的是由竹篾紮成的圓柱形舊竹籠,網狀竹篾髒兮兮的,隱約還粘著臭烘烘的幹結糞便。竹籠一端開口,張家的幾個族人將網口開得很大,然後套進甄姨娘的頭上,待整個人都裝進去之後再推倒,最後在開口端用繩索綁緊。


  白家那邊的竹籠幹淨些,規格也更大一些,白大廚被塞進去之後,同樣是開口處捆上繩索,兩人各自被各家的族人吊了起來,放進河裏淹浸。


  “啊!”


  “呼!”


  河水頗為湍急,一陣氣泡的咕嚕聲後,原本已坦然接受的一對男女當真才開始害怕起來,紛紛驚呼著求饒:“啊啊!族長饒命啊!”


  “嗚嗚,放過小的這一次吧!”


  “啊啊!族長饒命啊!”


  “救命呀!”


  竹籠被浸入河水中,族人們合力稍稍抬出,僅頭部露出水麵,再浸入河中,並按此程序反複折磨。


  河邊看熱鬧的漁夫停下手上的活計,靠在一起指指點點。


  石岸洗衣的女子們也圍上前來,捂著唇嬉笑。


  個別男丁小仆更是調笑白大廚一輩子殺豬宰羊,最後自己被關進了豬籠裏。


  眾人事不關己,隻笑他人。


  起起浮浮的白大廚一連嗆了好幾口水,生與死的間隙之間,他忽而想起裝暈一事,於是數著次數再浸了三輪,便閉上眼睛紋絲不動了。


  白家族人見勢,便不再折磨於他,而是把白大廚當“屍體”對待,將他拖至一旁不再理會,繼續觀看張家這邊行刑。


  張勳是鐵了心動真格的教育族人,次次浸得狠厲。


  蓬頭散發的甄氏被河水灌嗆的麵目猙獰,如同女鬼一般可怖,她啞著嗓子嘶喊著,聲音逐漸變得撕心裂肺。


  張家二老爺張嶸和夫人袁氏對望了一眼,各自歎息。


  一眾小妾們有的嚇得捂住了眼睛,有的用手帕掩著嘴唇哭泣了起來,有的傻傻立在原處。她們萬萬沒想到甄姨娘當真受此刑罰,若是個小丫鬟小女奴也就罷了,甄姨娘畢竟是個入府十幾年的老人啊,也是有丫鬟伺候錦衣玉食的半個主人了,沒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場。族長又安排她們站前觀看,不就是要暗示她們敢逾矩就以此論處麽?


  林瑤青的臉色也變得煞白,她雖是一個習武之人,生死對她而言並不可怕,可她怕就怕這種羞辱至極的死法。不知怎地,林瑤青看見甄姨娘的臉,卻變成了自己的臉。仿佛今天行刑的不是甄姨娘,而是她自己。


  右腳有些發軟,林瑤青稍稍傾斜了一下身體。


  張徹似是發覺了她的異樣,伸開手臂將她攬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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