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兄弟鬩牆（六）

  路旁的枯枝在寒風中猛烈晃動，張徹踏著夜色歸至竹園。


  一進屋，林瑤青就故意在他周圍打轉，還假裝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陰陽怪氣道：“呀，真香啊！今天又去哪鬼混了？莫不是剛從千嬌閣回來吧？”


  “哪有？”張徹心虛地抬起左右胳膊嗅了嗅。他今天的確是去妙仙樓走了一遭，沒成想在身上蹭上了殘餘的氣味，而且還被小白眼狼發現了。


  他明明早就吩咐顧影粼少用些香粉，可她那香氣就像是侵進了骨子裏，怎麽洗也洗不去。


  張徹歪頭朝妻子哂笑道：“我怎麽沒聞見？你是狗鼻子麽？”


  “你說沒有就沒有唄，我又管不著你，你愛去哪鬼混就去哪鬼混。”


  張徹聽出妻子話裏的酸意，連忙試圖安撫：“夫人莫不是在家悶壞了想買些香脂水粉之類的玩一玩？明天夫君就命人采辦一些帶回來，保證夫人滿意。”


  “不用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當下時局艱辛還是少花些銀子的好。”


  張徹暗喜，“喲，夫人已經開始學會為夫君省錢了？”


  “今天我去給母親請安的時候，母親吩咐我說以後要節省一些，還說其他女眷的一應脂粉錢都扣減了，唯獨給我房裏的用度還和以前一樣。”林瑤青故意引導著話題的走向，“另外我還聽孫姨娘說起外麵饑荒之事，聽說現下已經餓死了不少乞丐，堪稱人間慘劇呢！”


  終於不再談脂粉味了，張徹馬上接聊道：“何止是死了幾個乞丐？現在連平民中的小戶人家也開始有餓死的了，當真是要多慘有多慘。”他捏了捏妻子的臉頰，“不過夫人放心，咱家絕對餓不著，你盡管安心養胎，無需節食省錢。”


  “平民也有餓死的？”林瑤青佯裝震驚，“外麵都出什麽事了，快說於我聽聽。”


  “夫人當真想聽麽？那些人間慘劇可不如戲本上唱的好聽。”


  “想聽啊。”林瑤青點頭，“我可不想像個傻子似的悶在家裏什麽都不知道，我想聽聽外麵發生了什麽，哪怕是些負麵的故事，哪怕展現的是人性的陰暗麵。”


  張徹拉著妻子的手走至桌前，“好，我且說幾件給你聽聽。”


  “忙了一天，你口渴了吧？翡翠，快換壺熱茶！”林瑤青招呼著丫鬟，“再來盤瓜子！”


  “是！”


  翡翠迅速呈上一壺紅茶，白瓷端來一盤五香瓜子和一碟桂圓幹。


  張徹一愣，伸手戳著林瑤青的額頭道：“看來我是白擔心了，餓著誰也餓不著你！”


  “嘿嘿。”林瑤青笑了一下，撚起一顆瓜子嗑道：“快說呀，我都等不及了，現在是什麽情況？不至於已經到了賣媳婦的程度了吧？”


  “還真有賣媳婦的呢！”張徹端起茶杯，“北小門街有一戶姓王的人家，還真就出了這麽一個事，那姓王的男子家中吃不上飯了，就把妻子賣到了妓.館，妻子不堪受辱當場咬舌自盡了。”


  “啊……”林瑤青的眸光隱隱一暗，“那位妻子想必純良一生，定然忍受不了妓.館非人的折辱，寧願一死也要守住清白。”


  “清白？”張徹咯咯笑著，“我就知道你會這麽猜，可事實並非如此。”


  “我說的不對嗎？”林瑤青反問，“試問哪家清白女子願意委屈自己隨便接客啊？”


  “這你就想象不到吧，那女子自盡並非因為守貞，而是因為對丈夫絕望了。”


  “什麽？”


  張徹撿起一顆瓜子閑剝著，並將剝好的瓜子仁放在妻子麵前的小茶碟裏：“王氏夫妻本是青梅竹馬的玩伴，那女子一直以為自己的丈夫很愛自己，多少年來一直活在幸福美滿的假象裏，直到此番饑荒丈夫為了填飽肚子而出賣了她，女子才恍然從夢中驚醒。她完全沒想到丈夫是一個為了錢會出賣自己的人，心中的世界瞬息崩塌了，再無活下去的希望，遂咬舌自盡了。”


  慘遭心愛之人背叛，個中滋味定然不會好受，林瑤青滿腹唏噓，“天下男子當真無情。”


  “男子有情也沒用，夫妻兩個就算再恩愛也架不住長輩絕情的。”張徹繼續道：“後宰巷有戶人家就是公公婆婆拆散了兒子兩口子，硬把兒媳婦賣去妓.館的。那家兒子雖舍不得媳婦，但為了孩子能有口飯吃無奈應下了。”


  林瑤青手中的瓜子仁瞬間不香了，“等等，我沒聽明白，那對公公婆婆什麽意思？合著孫子不能餓著，兒媳婦就可以犧牲了是吧？”


  “是啊，就是這個意思。”張徹答道：“孫子到底是親生的，是家族血脈的延續，但兒媳婦走了一個等以後還可以再娶一個，孰輕孰重他們老夫妻精明著呢！”


  “真沒良心！”林瑤青怒斥，“他們大半夜的都不怕做噩夢嗎？”


  “夫人從小到大沒缺了吃穿，自然是無法理解窮人家的困境，莫要站著說話不害腰疼。”


  “嗬嗬。”林瑤青反詰道：“這是窮與富的差別嗎？這明明是善與惡的分別，瞧你那說話的語氣，倒像是會與那些賣媳婦的家人沆瀣一氣。”


  無辜被扣上一頂大帽子，張徹覺得心酸又委屈。他怎麽可能是個賣媳婦的？他就算自己餓死也不會缺了媳婦一口飯吃，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女人送給別的男人糟.踐。


  張徹歎了口氣，緩緩問道：“你覺得我會把你送人？”


  一個明確的答案在林瑤青的腦海中飄過：張徹絕對不會！

  這個家夥的占有欲之強可謂世間罕見。他從不許她和任何除他以外的男人有半點接觸，又怎麽可能把她送給別的男人？


  林瑤青隱隱察覺出張徹話音中的失落與不滿，遂嗬嗬笑著安慰丈夫：“不會，不會，我開玩笑的，張大少怎麽會把我送人呢？即便真的遇到什麽難以化解的困境，您老人家頂多也是把我殺了埋到你們家的墳頭裏，也絕對不會把我送人，辱沒了您老人家的名聲。我剛剛純粹胡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張徹又被噎得無語，原來自己在妻子的心目中就是一副這般凶殘狠毒的形象麽？


  她到底是不愛他，多說也是無益。


  話題又轉回上一個，張徹寵溺一笑：“夫人無需擔心，咱們張家是大族，不會發生這種慘事的。”


  “哦？大族就不會發生了嗎？”


  “當然，咱們大族人丁興旺，食物儲備更加充足，真遇到天災人禍之時可以抱團取暖，絕不會像那些小門小戶一般隨便遇到小災小難就走上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