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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木已成舟 覆水難收

  雲涯匆匆進了病房,魏青已經在電話裏將病人的情況說的差不多,雲涯並沒有浪費時間。


  任何器官移植手術都存在同樣的術後排斥反應,但隨著免疫製劑的發展,這一點便被掩蓋了起來,但依舊是難以攻克的一大難題。


  心髒移植一周內,當血液接觸到供體,如果與身體產生相抗,便會產生抗體反應,也就是急性排斥反應,患者全身發熱,血壓下降,移植物腫脹疼痛,嚴重威脅到生命。


  雲涯早就考慮到這種情況,然而做了心血管磁共振後,結果顯示並沒有組織病變和心肌細胞變異,也就是從成像上來說,並無病變可能。


  “送到ICU重點觀察,同時加強免疫製劑的治療。”


  “這究竟是為什麽?”魏青不解,畢竟她臨床經驗少。


  “這是一種很常見的心裏排斥反應,病人醒來後,要注意其情緒和心理反應。”雲涯一邊說一邊走出病房。


  南宮衍正沉眉等在病房門口。


  那麵色,烏雲罩頂。


  雲涯想了想,抬步朝他走去。


  “手術前,我應該告訴過你,即使情況良好,病人也最多隻能維持五年的生命,但前提是,病人要保持情緒暢通,如今這種情況,三年已經是極限了。”


  南宮衍冷冷瞪著她,薄唇勾起不屑的弧度:“你不是Nyx醫生嗎?在你手中沒有失敗的手術,但現在這是什麽?”


  雲涯笑了笑:“手術非常成功,你沒有資格質疑我的技術。”


  “我救了一個人,但他抑鬱自殺了,你能說這個人是我殺的嗎?”


  雲涯抬眸直視他的眼睛,分寸不讓。


  南宮衍抿了抿唇,垂下眸光,袖下的手緊緊攥成拳頭。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


  想了想,雲涯沉吟了一下,“這個問題可能有些冒昧,涉及到病人的隱私,但可能和病人的病情息息相關,我希望你能如實相告,我是病人的主治醫生,我不僅會對他的生命負責,也會對他的隱私守口如瓶,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你想問什麽?”


  “捐獻者和病人、是什麽關係?”


  ——


  “院長,你找我。”


  雲涯走進院長辦公室,坐在沙發上的蘇誌遠立刻笑著站起來,笑的兩眼都眯成一條縫。


  “小紀啊,快來。”


  雲涯對蘇誌遠的熱情已經習以為常,走過去坐在沙發上。


  “病人沒事了吧。”


  雲涯點點頭:“先觀察著。”


  “南宮先生給醫院捐了兩千萬的醫療器械,這一切都是多虧了你,否則,我們醫院哪有這麽好的福氣。”蘇誌遠看著雲涯的目光毫不掩飾喜意。


  雲涯愣了愣,那人出手可真夠大方的,不過想來也是,看身份就不凡,這種人捐兩千萬不過是漏漏指頭縫而已。


  不過院長也別激動的那麽早,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真以為這兩千萬是那麽好拿的?


  不過雲涯不會說出來潑院長冷水。


  見雲涯隻是捧著杯子喝茶,明顯沒有交談的興趣,搓了搓手,猶豫了一下。


  “院長到底想說什麽?”雲涯先一步問了出來。


  “那個,小紀啊,你下周有時間嗎?”


  雲涯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我們醫院下周要召開南方醫學研討會,屆時國內諸多教授和學術專家都會參加,可以說是醫學界一項頂級盛會,你看,你到時候能不能給咱們醫院撐撐樣子,外界對你太好奇了,你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公開露麵。”蘇誌遠算盤打的很響亮,到時候Nyx醫生的大名一亮出來,他們醫院絕對會風光一把。


  雲涯皺了皺眉,想起雲棧曾提過的研討會,原來就是這個。


  “院長,這個就是你今天找我來的原因吧。”


  蘇誌遠熱切的盯著雲涯:“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雲涯歎了口氣:“可能要讓院長失望了,我雖名聲在外,可到底年齡小,回國後隻做了一台手術,來參加的都是醫學界有名望的教授和專家,我就不班門弄斧了。”


  “可是……你這……。”蘇誌遠還想再說什麽,雲涯起身。


  “院長,我忽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情,就先走了。”


  話落也不管蘇誌遠怎麽叫,快步離開了院長辦公室。


  在國外的時候,她曾收到過很多這種研討會的邀請,有的還是邀請她進行專題講座,均被她拒絕。


  在沒有更強大的實力前,最好不要太出風頭。


  ——


  薑錦瑟還不知道薑錦弦已經出了事兒,她隻是發現雲姝出去一趟後再回來,臉色陰沉的厲害。


  不由得有些膽戰心驚。


  十幾年來,她對雲姝的害怕與日俱增,這個即將成為她未來婆婆的女人,一個眼神,就能令她無所遁形。


  “雲姨,誰惹你不開心了?”薑錦瑟小心翼翼的問道。


  雲姝冷冷的眼風掃過來,霎時令薑錦瑟心髒猛烈狂跳了一下。


  薄唇微勾,冰冷而譏誚。


  “還有誰?當然是你那個好妹妹。”


  薑錦瑟心驚了一瞬,阿弦又做什麽惹到雲姝了?


  她心底又擔憂又埋怨。


  生怕阿弦做了什麽事情連累到她,雲姝這個女人她太了解了,別看她現在對她關懷備至,一旦翻起臉來絕對無情。


  萬一因為阿弦她也被雲姝厭棄了該怎麽辦?雲姝是她唯一的保護傘了,她不能失去。


  想到這裏,薑錦瑟佯裝驚訝:“阿弦怎麽了?她又惹雲姨生氣了?這個孩子,真是,讓我說她什麽好。”


  雲姝嘲諷的看了她一眼:“你也沒問什麽事,怎麽就確定是你妹妹做錯了?”


  雲姝的口氣,讓薑錦瑟無比確定,絕對是阿弦做了什麽事情,否則雲姝不會這樣稱呼阿弦的。


  “媽,阿弦年齡小,不懂事,就算做錯了什麽事情,就請您看在我和肚子裏孩子的麵子上,原諒她吧,我以後絕對會對她嚴加教養。”


  “你的麵子值幾個錢?”雲姝這話已毫不掩飾鄙夷,薑錦瑟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果然,小地方出來的就是登不上大雅之堂,你最好祈禱生出來的孩子沒遺傳到你一點好處。”


  話落不再管薑錦瑟難堪至極的臉色,轉身離開。


  這些話,簡直就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臉上,讓薑錦瑟嘔得要吐血了。


  多年來,她在雲家當牛做馬,伺候完雲深伺候雲姝,忍受著外界的謾罵和母子倆的刁難,卻原來在雲姝心裏,她竟然是這樣想她的。


  得意什麽,你不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在她麵前裝什麽老佛爺。


  薑錦瑟心底憋著一口氣,連帶著把薑錦弦都給恨上了。


  這個死丫頭,究竟背著她做了什麽,惹得雲姝這麽生氣,讓她淪為了出氣筒。


  ——


  “雲總,秦總剛和環宇的負責人吃了飯,席間兩人談笑風生……”


  梁禹站在辦公桌前,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雲深。


  雲深眉目冷沉,薄唇緊抿。


  “李行長那裏,東西都送去了嗎?”


  “送了,是李夫人收下的。”


  “雲總,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萬一被環宇和盛華捷足先登,我們會被徹底壓死的。”


  雲深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沉吟道:“召開董事會,將公司即將發行新股的消息散布出去。”


  梁禹驚訝道:“可是李行長那裏還沒有消息,這樣做……太冒險了。”


  “沒辦法了,在掛牌之前,李行長那裏一定要搞定。”


  梁禹歎了口氣:“要不是西北那個項目挪走了大部分流動資金,我們如今也不會如此被動。”


  雲深眼底劃過一抹厲色,他絕不會把機會讓給環宇和盛華,他要雲氏做國內最強,做國際最強,要所有人都記得他雲深,而不是什麽紀氏紀淮西。


  他太渴望成功,也太急切的想要抹去紀氏的烙印,對方抓住他的這個心理,設了一個套,就等著他往裏鑽。


  平素很謹慎的雲深,在幾乎唾手可得的成功前,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路。


  ——


  雲深大步從公司內走出來,沉穩俊美的中年男子,依舊是公司大部分女性垂涎的對象。


  隻是這個老總平時總是冷著臉,生人勿近,沒人有膽子往他跟前湊。


  之前有個新來的,想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自作多情的學小說套路想來個霸道總裁於灰姑娘的偶遇,其結果就是被雲深毫不留情的趕出了公司。


  時間長了,對於老總也隻能是望洋興歎,花癡花癡罷了。


  公司大門口,黑色商務轎車正停在那裏。


  雲深腳踩在紅毯上,一邊吩咐梁禹,一邊朝車子走去。


  就在這時,斜刺裏忽然衝出來一個人,攔在雲深麵前,梁禹下意識護著雲深後退,一邊招手喊來保安。


  隻見那是個兩鬢斑白的老者,五官可見年輕時的俊美,一雙滄桑的眸子激動的望著雲深,嘴唇劇烈抖動著。


  “你……你就是姝兒的兒子嗎?”那人聲音顫抖著開口。


  雲深瞳孔驟然緊縮了下,抬眸深深打量了一眼麵前的男人。


  保安衝過來就要製服來人,雲深擺了擺手,淡淡道:“都退開。”


  “雲總,這人形跡可疑,為妨……。”保安頭頭還想要說什麽,梁禹瞪了他一眼,揮揮手讓他趕緊離開。


  兩個保安對視一眼,轉身走了開去,卻是站在外圍,警惕的望著這邊,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能第一時間衝過來。


  雲深冷冷的看著麵前的男人:“你是誰?”


  男人苦澀的笑了笑:“你不認識我也正常。”


  “我叫蘇安同,是你母親的朋友,我想見她一麵,卻不知道她住在哪裏,我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消息,就打聽著找了過來,為了等你,我在公司外蹲了一天,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等到你了。”


  雲深眼眸微眯,眼底的冷意一閃而逝。


  蘇安同,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可看這人的神態又不像是作假。


  往周邊花壇看了一眼,雲深抬步朝車內走去。


  “先上車。”


  蘇安同猶豫了一下,坐了進去,神情有些小心翼翼的,雙手擱在膝上,看起來很是不自然。


  “你和我母親,是怎麽認識的?”沉寂中,雲深開口問道。


  蘇安同雙手不自覺握緊,垂下了腦袋:“我和姝兒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們一起上小學一起上初中高中……。”


  雲深眉頭不由得擰得更深。


  活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聽說母親還有個青梅竹馬,而且可能還不止青梅竹馬那麽簡單。


  “這麽多年過去,你為什麽現在才找來?”


  蘇安同忽然捂著臉痛哭起來:“我當年做錯了事情,沒臉再見她……。”


  “那為什麽現在又有臉來見她了?”雲深冷冷反問。


  蘇安同被問的噎了一下。


  “我……其實那天在一家餐廳裏我見到她了,可她還是不肯原諒我,我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想看看她過的好不好。”


  雲深扭頭看了他一眼,“當年,你做錯了什麽事情?”


  蘇安同歎了口氣:“一句兩句也說不清,總之都是我的錯,你隻要能讓我見她一麵,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再糾纏你。”


  雲深是第一次知道他媽還瞞著他那麽多事情,那麽狠毒的女人,究竟埋藏著什麽樣的過往?


  他很好奇,雖然理智告訴他不該這樣做,他不該好奇,也不該打探。


  但不知為什麽,他就是想要看看,那個比毒蛇還絕情的女人,見到這個男人時,會是什麽表情。


  他心底竟然生出一種隱秘的興奮。


  當他意識到自己這種可恥的心理後,下意識譴責自己,可是想到什麽,生生咬牙忍了下來。


  “好,我會讓你見她一麵。”


  蘇安同立刻驚喜道:“真的嗎?太感謝你了。”


  雲深抿唇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風景,也自然沒看到,旁邊的男人眼底一閃而逝的笑意。


  ——


  蘇安同從沒見過這麽漂亮又豪華的房子,簡直就跟皇宮似得,大的一眼望不到邊。


  打量了一圈,他掩去眼底的複雜,快步跟上走在前邊的雲深。


  薑錦瑟一見到雲深,立刻熱情的撲上去,雖然換來的依舊是雲深的冷臉,依舊樂此不疲。


  看到跟在雲深身後的老男人,薑錦瑟下意識皺了皺眉:“他是誰?”


  雲深不動聲色的拂開她,淡淡問道:“媽呢?”


  薑錦瑟小弧度的撇了撇嘴:“身體好像不大舒服,在房間裏歇著呢。”


  雲深吩咐馮叔收拾間客房出來,先把這人安置下來。


  馮叔暗暗打量了這人一眼,聰明的不多話,“請跟我來。”


  蘇安同看了雲深一眼,乖乖跟著馮叔走了。


  薑錦瑟好奇這人的身份,但看雲深的臉色,又不敢多問。


  雲深看都沒看薑錦瑟一眼,抬步朝樓上走去。


  晚飯的時候,雲姝依舊沒有出現。


  雲深這才感覺到不對勁,扭頭問馮叔:“我媽怎麽了?”


  馮叔看了眼正往嘴裏塞雞腿的薑錦瑟:“夫人上午出去一趟後回來,心情就不太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邊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雲深眉頭越擰越深。


  雲涯看了眼埋首隻顧吃的薑錦瑟,嘲諷的勾了勾唇。


  就在這時,披著一件針織披帛的雲姝緩緩走來。


  氣色紅潤,優雅端方,和平時別無而致。


  雲涯看著她的時候,雲姝也看了過來,一雙漆黑的眼睛猶如寂瀾的湖水,平靜之下,靜水深流。


  雲涯挑了挑眉,對雲姝輕輕笑了笑。


  她怎麽忘了呢,雲姝這個人,最為強大之處,就是永遠不會為外力所影響,這是個非常自私的女人,她永遠隻愛自己,所以,她怎麽可能會為了別人的錯而懲罰自己呢?


  那我就看看,你這平靜能維持到幾時。


  “媽。”雲深站起來,主動拉開主位椅子。


  雲姝笑著點點頭:“今天工作還忙嗎?”


  雲姝很少問起他工作上的事情,聞言淡淡道:“還好。”


  雲姝看到拿著筷子往嘴裏拚命塞菜的薑錦瑟,眉頭皺了皺。


  現在看到薑錦瑟就想起薑錦弦那副賤樣子,姐妹倆都是有共性的,以前是她刻意忽略,但現在,她覺得自己確實看走了眼。


  主人還未動筷,她倒是吃的挺歡暢。


  雲姝現在也懶得跟她計較,拿起筷子,準備用飯。


  猶豫了幾下,雲深看了眼雲姝:“媽,我今天下班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他說是你的老朋友,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雲姝愣了愣,抬眸看了眼雲深,眼神疑惑。


  雲深深吸一口氣,朝暗處看了一眼:“出來吧。”


  雲姝心底有絲不好的預感,還未來得及阻止,一個人緩緩現身。


  “姝兒……。”那人看到雲姝,激動的走過來。


  雲涯看著來人,眼底飛快的劃過一抹流光。


  再看雲姝,麵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皸裂,這算是雲姝極少有的劇烈的情緒浮動,不是因為這男子的突然出現,而是、他為什麽會被雲深帶回來。


  “別碰我。”雲姝冷聲喝道,聲音凜冽如寒風。


  那人像是被嚇住了,怔在原地。


  雲姝臉部的咬肌輕微起伏,她扭頭看了眼雲深:“深兒,不要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家裏帶,我雲家又不是慈善堂,給點錢打發走吧。”


  也沒了胃口,起身離開餐廳,路過那男子的時候,對方下意識朝她伸出手,雲姝眉目冷然,冷冷瞪了他一眼:“你最好看清自己的身份,今天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但你別以為我雲家是慈善會所,再打著我的名義,信不信,我會讓你死的很難看。”最後一句話壓低了聲音,隻有兩個人才聽得清。


  看到男人不可置信又震驚莫名的臉色,冷哼了一聲,抬步離開。


  雲深抿了抿唇,看了眼蘇安同,像是一瞬間老了幾歲,蹣跚又滄桑。


  吩咐馮叔先把人帶走,也不管在坐的雲涯和薑錦瑟,快步追了上去。


  雲涯看向蘇安同,對方目光似是不經意的望了過來,也因此他看清了對方眼底的嘲諷不屑。


  阿貓阿狗?這就是雲姝對你的定位,可真是、貼切呢。


  蘇安同袖下的手緊緊的攥成拳頭,眼底的恨意一閃而逝。


  薑錦瑟隻知道吃,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餐廳裏隻剩下她跟雲涯了。


  自從懷孕後,她胃口比平時大了許多,短短幾天,整個人就胖了一圈。


  “人呢?剛才還在這兒呢,怎麽一個個都不見了?”


  雲涯笑了笑,看著薑錦瑟的目光,就想看一直待宰的肥豬。


  吃吧吃吧,吃的白白胖胖的才好,那樣,宰起來才有成就感。


  ——


  臥室,雲深前腳剛踏進來,後腳雲姝反手就抽了他一巴掌。


  雲深側臉上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半邊臉都麻了,他沒吭一聲,沉默的垂下腦袋。


  “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這是幹什麽?給你媽挖坑跳嗎?”雲姝陰冷的笑道。


  雲深抿了抿唇:“我以為他和你認識,所以……。”


  “所以沒經過我的允許就把他帶回來了?”雲姝攏了攏披帛,轉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彌漫,一如她眼中深冷的漆黑。


  “你是我兒子,你想的什麽花花腸子,別以為我不知道。”


  雲深薄唇抿了抿:“所以呢,你和他到底有沒有關係?”


  雲姝豁然轉身,冷眸微眯:“有關係怎樣,沒關係又怎樣?你現在是在質疑我嗎?”


  雲深抬起頭,深深望著雲姝的眼睛,“我隻是想知道,你和他究竟是什麽關係?”


  雲姝抬手摸了摸鬢角,一個簡單的動作,已是萬種風情。


  “既然你好奇,那我就告訴你,那個人,是我青梅竹馬的戀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在遇上紀淮西之前,我以為我是喜歡他的,可是遇上紀淮西之後,我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愛,真正的愛情,是讓人燃燒的。”


  她說這話的樣子,有種異樣的神聖感,莫名的、令雲深驚懼。


  “所以,你就始亂終棄了?”


  雲姝嘲諷的勾唇:“深兒,這四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你不覺得諷刺嗎?”


  雲深心跳驟然漏跳了一拍。


  雲姝一步步走向他,那沉重的威壓壓得他幾乎喘息不過來。


  “深兒,你是我的兒子,媽為了生下你,經曆過多少痛苦折磨,你根本不知道,所以,你怎麽能質疑媽媽呢?今天這件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切忌以後不要再犯。”


  這就是打了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雲深看著她,麵前這個女人是他的親生母親,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他的母親是和別人不同的,他的母親,美麗、高貴、端莊,像是畫裏走下來的人一般,卻永遠不會像每一個平凡的母親一樣,對他關懷備至。


  他從小聽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的親生父親拋棄了我們,你要強大起來,親手奪回屬於我們的一切。


  那時,他就在心底想,母親這麽美麗優雅,父親究竟是眼瞎到什麽程度,才會對這樣的母親視而不見,甚至狠心拋棄。


  後來的後來,他知道了。


  記得他第一次遇到紀瀾衣的時候,就被她的美麗她的風采深深吸引,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心髒狂跳的聲音,大概是一見鍾情,如果預料到結局,他一定會遠遠走開,對這個女人,敬而遠之。


  順理成章的,兩人墜入了愛河,那是一個如火般明烈的女人,她的愛情讓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無數個夜晚,兩人肉體相貼,心靈契合,一起在欲海裏翻滾沉浮。


  “深哥,我懷孕了。”


  那一刻,他喜極而泣,有著初為人父的喜悅激動。


  他們結婚了,婚禮空前盛大,一個真正的白富美,一個落魄的窮書生,有嘲諷的有看戲的有祝福的,沒人知道,他們真心相愛。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他實在是太高興了,他以為他終於擺脫了雲姝,從此以後他要活的更加幸福。


  進洞房之前,他接了一個電話。


  “深兒嗎?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卻沒能親自到場祝賀,想來實在是有些遺憾呢。”


  他站在喜房前,心底迫切想要見到她,所以隨便說了兩句就準備掛斷。


  “深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過幾天再說吧,我現在並不想知道。”


  他從小被雲姝灌溉著複仇的理念,自然而然,對這個親生父親,沒一點好感。


  “也許過了今晚,你就更不想知道了,怎麽,有了美人兒就忘了含辛茹苦把你養大的母親嗎?”


  他煩躁的揉了揉眉心:“你說吧。”


  瀾衣多等一會兒也沒事吧,大不了待會兒向她賠罪,自從懷孕後,瀾衣脾氣越發不好了,小性子一上來,他是根本無法。


  不過、他卻甘之如飴。


  這樣想著,嘴角忍不住翹起。


  “現實可能有些殘酷,深兒,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女人平靜至極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嗬……能殘酷到什麽程度,他心想,總不可能那麽狗血吧。


  “你的親生父親,他叫紀淮西。”


  他從這道聲音裏,聽出了一絲隱藏的興奮。


  他當時關注的是雲姝的語氣,所以並沒有注意聽。


  “你說什麽?”


  雲姝又重複了一遍,末了歎了口氣:“我沒想到你竟然和紀瀾衣結婚了,她可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妹妹,雖然是亂倫,但這個世上根本沒人知道,如果紀淮西知道後,會是什麽表情呢……。”


  “不可能,你騙我。”他根本不信,她一定是騙他的,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呢?假的都是假的。


  “深兒,我為什麽要騙你?不信你可以拿紀淮西的頭發去做DNA鑒定,鑒定結果會告訴你答案。”


  “我一直不告訴你,是怕你傷心,畢竟你和紀家那丫頭愛的難舍難分,我怕你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啊。”雲姝假惺惺的聲音一陣陣衝擊著他的耳膜。


  “那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他低啞著聲音吼道。


  腦子裏靈光一閃,他不可思議的瞪大雙眼:“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故意拖到現在才告訴我,木已成舟,覆水難收,你這個報複果然夠狠夠絕……。”


  “深兒,你怎麽能這樣說我呢?我也是為了你好,不這樣做,你又怎麽能取得紀淮西的信任,怎麽奪回家產呢?”


  “夠了,不要假惺惺的說為了我好,你是為了你自己,下輩子我寧願投生畜生也不要再投生成你的兒子。”


  掛了電話,他怔怔站在那裏,失魂落魄,絕望灰敗。


  他心底很清楚,雲姝說的都是真的。


  這個女人他太了解了,狠心又絕情,為了複仇,她完全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甚至不惜利用親生兒子。


  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他內心焦灼又痛苦。


  “深哥,你站在門口做什麽?快點進來。”


  門開了,身著大紅喜裙的女子盈盈立在門口,裙擺上繡著大片海棠花,映的女子越加明豔嫵媚,整個人也如同一朵盛放的海棠花,驚豔了時光。


  從來明麗張揚的女子,這一刻,褪去所有傲骨,溫柔如水。


  雲深望著她,一門之隔,已是兩個天地。


  頃刻間從天堂跌落地獄,他隻覺手腳冰涼徹骨。


  “深哥,”女子笑意溫柔的走向他,一手落在自己小腹上:“我和孩子都在等你呢,寶寶今天很乖哦,她想跟爸爸打招呼呢……。”


  孩子?雲深下意識望向女子的肚子,瞳孔猛然緊縮了一下。


  不……這個孩子不能出生。


  可看著女子溫柔美麗的麵容,張了張唇,他竟然發不出聲音來。


  “深哥,她剛才踢我了呢,許是感受到了爸爸媽媽的喜悅,忍不住跟我們打招呼呢。”女子說著,拉住他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


  觸手溫熱,懷孕三個多月的女子,小腹已微微凸起。


  掌心下,微微頂起了一個小包,就像是吹泡泡一樣,雖然隻是很微弱的一下,他還是感受到了。


  沒有激動,有的隻是深深的厭惡與絕望。


  “深哥,她剛才動了,看來她知道是爸爸呢,在跟你打招呼呢。”女子驚喜的說道。


  “醫生都說孩子四個多月才會動,看來我們的寶寶發育的很好,將來肯定是非常聰明的孩子……。”


  雲深猛然縮回手,後退了一步。


  女子疑惑的望來:“深哥,你怎麽了?”


  雲深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那眼底的複雜與絕望如同深淵陷阱,讓她隻覺得一顆心沉沉下陷,一種無法言語的恐懼逐漸侵襲她的心神……


  “對不起……。”他後退了一步,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深哥……。”她下意識追上去,夜色茫茫,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一切的悲劇,從今夜始。


  後來的後來,雲深才終於發現,他和紀瀾衣的相遇,不是一場美麗的意外,而是別人精心策劃而來。


  這個別人,正是生他養他的母親。


  他能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活了三十七年,他的人生,完全就是一場笑話。


  花園裏,男子悶頭喝酒,腳下倒著一排排酒瓶子,他歪在椅子裏,望著漆黑的夜幕發呆。


  馮叔站在不遠處,擔憂的望來,卻不敢上前一步。


  一道柔美的身影自夜色裏緩緩走來,她的出現,緩和了凜冽的夜風,一切都變得柔和了起來。


  “雲涯小姐。”


  少女臂彎裏搭著一件外套,對馮叔溫柔的笑了笑:“馮叔,你先回去吧,爸爸這裏我看著。”


  馮叔皺了皺眉,站在原地沒動。


  雲涯沒再說什麽,抬步朝雲深走去。


  將外套搭在雲深身上,順手拿走了他手裏的酒瓶:“借酒澆愁愁更愁,夜深了,該休息了。”


  這道溫柔的聲音如此動人,令雲深下意識怔了怔,他忽然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


  長發滑落,遮住了一半側臉,剩下的一半沾染了月色的清涼,柳眉如同上弦月,纖巧彎彎,眸光如同落滿漫天璀璨的繁星,明亮漆黑,溫柔動人,那清澈的眼底,清晰的倒影出他此刻的狼狽。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臂,緊緊盯著這張臉,眸光貪戀而癡纏。


  低啞的嗓音,不經意蹦出一個名字。


  雲涯順手將長發拂到耳後,借以掩飾眼底飛快劃過的嘲諷。


  絕美的麵容沒有任何掩飾的曝光於眼前,美則美矣,卻到底不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


  眼中的灰敗一點點沉澱開去,如同寂瀾的湖水,再也掀不起絲毫浪花。


  “爸爸……。”她輕啟朱唇,平靜的聲音瞬間換回雲深的理智。


  他忽然鬆手,推了雲涯一把,那目光嫌惡的,像看見了什麽髒東西一般。


  轉換的、還真是快呢。


  雲涯勾唇笑了笑,溫柔的說道:“爸爸是想起媽媽了嗎?爸爸能不能告訴我,媽媽是個怎樣的人?我幾乎已經記不起她的模樣了。”那溫柔而纏綿的聲音,極易把人帶入到的世界裏去。


  雲深眼珠沉了沉,抿著唇一臉不想多說的樣子。


  “爸爸。”少女目光溫柔的望著他。


  “小時候,我以為我和渺渺做錯了什麽,所以你不喜歡我們,所以我努力的變得優秀,哪怕你看我一眼也好,可是沒有,你甚至從來沒有抱過我們一下,我經常在想,我究竟做錯什麽了呢?還是我們的存在於你來說,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輕柔的聲音沒有任何埋怨,平鋪直敘隻是在敘述一件事情。


  “現在我知道了,你隻是在掩飾,你不敢麵對自己的內心,你一直在逃避……。”


  “你給我閉嘴。”雲深麵色驟然冷沉,目光陰冷的瞪著雲涯。


  “你太愛媽媽了,你不敢承認自己的失敗,更不敢正視自己的卑鄙,你為了雲姝選擇背叛你們的愛情,所以,你失去了那個深愛你的女人,多年來自欺欺人,隻能借著酒麻痹自己,可你卻懦弱的不敢對罪魁禍首抱怨一句。”


  雲涯溫柔的聲音卻是最殘酷的嘲諷,殺人不見血,直戳雲深封閉的內心最深處。


  雲深忽然抱著頭,痛苦的低吼:“不要再說了你給我閉嘴。”


  雲涯輕輕歎息了一聲:“爸爸,我是你的親生女兒,除了母親,這個世間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她說著說著眼淚大顆的迸落,看起來是那麽悲傷。


  “我想象中的父親,是高大巍峨的,像高山大樹一樣,為我遮風擋雨,雖然你不喜歡我,可在我心底,你永遠是我最敬愛的父親。”


  “你為什麽要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母親如果知道,一定會傷心的,她那麽愛你,怎忍心看你自暴自棄……。”


  “爸爸,我說這些並不是渴求你的同情,我隻是不想看你再這樣下去……。”


  “不要再說了,我讓你不要再說了。”男子忽然發狠,雙手猛然掐住雲涯的脖子,眼中迸躍著危險又瘋狂的火焰。


  雲涯依舊在笑,清澈的雙眼直視著他。


  “從我出生的時候你就該這麽做了,掐死我吧,那樣,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


  手指越收越緊,漸漸要呼吸不過來了,雲涯雙眼逐漸渙散,卻依舊如此溫柔的望著他。


  仿佛心甘情願死在他手中。


  雲深被那樣的眼神蜇了一下,混沌的大腦猛然清醒過來,不由自主的鬆了手指。


  雲涯扶著桌子大口喘息,抬眸定定的看著他:“看,你還是舍不得我死的。”


  雲深幾乎是落荒而逃。


  雲涯看著雲深踉踉蹌蹌的背影,嘲諷的勾了勾唇,眼底乍然掠過一抹冰寒的譏誚,深冷如淵,詭譎幽冷。


  抬手摸了摸脖子,還真有些疼了。


  ——


  雲姝推開房間門,已經準備休息的蘇安同立刻站了起來,“姝兒……。”


  “不要這麽叫我,我聽著惡心。”雲姝冷冷說道。


  蘇安同臉色僵了僵,黯然的垂下眸光。


  “不要以為我剛才的話是開玩笑的,你也清楚我的脾氣,我從不開玩笑,如果你不馬上給我滾出雲家,我一定會讓你死的很難看。”雲姝說這話的時候,麵色鐵血冷酷,讓人膽顫心驚。


  蘇安同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歎息。


  “我現在就走。”來時孑然一身,走時不帶走一片雲彩。


  路過雲姝身邊的時候,笑著看了她一眼,眸光溫和而寵溺。


  “看到你過的這麽好,我也就放心了。”


  話落抬步走了出去。


  卻聽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像什麽東西砸在地上發出的聲音。


  雲姝心一跳,快步走出去。


  蘇安同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馮叔和兩個仆人正準備扶起他,看到走出來的雲姝,為難道:“夫人……。”


  雲姝眸光陰戾:“把他給我扔出去。”


  馮叔心想夫人和這人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這一看就是有病,大晚上的仍在外邊,江州晝夜溫差大,扔外邊鐵定一命嗚呼了啊。


  但他不敢質疑夫人的任何決定,吩咐兩個仆人抬著昏迷的蘇安同,把人扔大門口了事。


  剛準備走出客廳,身後傳來雲姝冷淡的聲音。


  “慢著。”


  馮叔恭敬的扭頭:“夫人還有什麽吩咐?”


  “算了,先暫時把他留下來,讓劉醫生來家裏一趟。”


  劉醫生是雲家的家庭醫生,也相當於雲姝的私人醫生,一個電話,隨叫隨到。


  馮叔眸光閃了閃,“是。”


  半小時後,劉醫生匆匆趕到。


  給蘇安同做了檢查後,劉醫生搖頭歎息著走出來,門口的陰影處,一道曼妙的身影靜靜背立在那裏。


  劉醫生心驚了一瞬,快步走過去:“夫人。”


  “怎麽樣了?”音色淡漠,令人無比心寒。


  “肝癌晚期,最多隻有三個月的時間。”


  搖頭歎息道:“要是早點發現的話,還有的治,隻是現在,癌細胞擴散,回天乏力。”


  雲姝背影僵了僵,手指握緊了又鬆開,麵色未改,從始至終冷淡平靜。


  “嗬……真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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