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裁軍風波
事情的結束是,史參謀代替了於科長的位置,被任命為訓練科副科長。
這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當然,最意外的人,是我。回想起這次接兵的經曆,我猛然間恍然大悟。其實最高明最陰險的人,不是於科長,而是史參謀。於科長雖然比較腐敗,也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陷害同誌,但是史參謀,卻像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他把我和於科長玩弄於股掌之間,成為他成長進步的階梯。
綜合起來分析一下,不難看出史參謀的深謀遠慮。他利用薑副團長借接兵之名向我橫加罪名的機會,表麵上拉攏我幫助我,讓我感激不盡。並且傻乎乎地跟他一起抓住了於科長的小辮子。回到特衛局之後,史參謀首先是將我收禮一事向薑副團長做了匯報,博得了薑副團長的一定信任。而我緊接著又中了史參謀精心設計好的圈套,以為是於科長在背後裏落井下石,充當了薑副團長實現個人目的的工具。於是我在史參謀的慫恿之下,也將於科長光顧洗浴中心一事,反映給了薑副團長。這樣一來,我和於科長的矛盾被激化,而史參謀卻坐收了漁翁之利,最大程度地得到了薑副團長的信任。
史參謀的高明之處就在於,殺人不見血。在他的精心地設計下,相當於讓我和於科長在薑副團長麵前演了一場狗咬狗的鬧劇,狗咬狗一嘴毛,不僅沒為自己爭取到什麽,反而是讓史參謀鑽了空子。橫向一對比,我和於科長在接兵工作中都存在嚴重違紀的現象,襯托之下,史參謀卻想當然地彰顯的高大了起來。無過便是功,再加上史參謀在薑副團長麵前奏我一本,相當於完成了薑副團長的囑托。可被我和史參謀握有把柄的於科長,卻隻能將‘勝利果實’隱忍在心,決定與我和平共處。但誰也不會想到,史參謀不僅竊取並吞食了於科長的勝利果實,反而還用了一招‘借刀殺人’和‘遺惑江東’和毒計。史參謀把打小報告的技巧,應用的淋漓盡致。他並沒有直接向薑副團長反映於科長的違紀事件,是因為這種事在他嘴裏說出來,不如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更具威懾力。在他導演了一場‘狗咬狗’的好戲之後,他便理所當然地被薑副團長視為親信,並借機提拔。
當然,史參謀被提拔之後,於科長也察覺到了這其中的玄機,不由得黯然失色,大罵史參謀的陰險惡毒。
確切地說,接兵回來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十二月下旬,薑副團長在大會上宣讀了一份總參和中辦聯合下發的文件。文件中指出,積極響應中國政府和中央軍委關於裁軍工作的號召,並製訂了一係列為特衛局減肥瘦身的計劃。薑副團長強調,作為黨中央身邊的警衛部隊,王牌之師,我們更應該從思想和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積極落實黨中央和中央軍委的正確決策。中國軍隊體型龐大,行動臃腫,中央特衛局的招新力度逐年上升,但是士官和軍官的應生比例,卻也在逐年上升。這樣一來,就導致特衛局團各單位存在超編現實。舉個例子,訓練科光副科長就有五位,參謀幹事也有六七位,屬於嚴重超編。這樣不僅增加了國家和軍隊的經濟負擔,也大大影響工作效率。因此響應中央軍委號召,為特衛局減肥瘦身是非常有必要的。裁軍的重點,是服役三至十年的軍官士官。預計在一年內,實現裁掉二百人的目標,真正做到精兵簡政,提高工作效率。
這份文件一宣讀,整個特衛團沉浸在一種灰色恐怖當中。大家都在議論,誰會充當這次裁軍的炮灰。但實際上,現在已經過了老兵複退的時間,裁軍工作往往和老兵複退工作結合在一起,因此大多數軍官和士官,倒也心安理得起來。
隻是領導一出手,往往就是出其不意,快刀斬亂麻。十二月二十五號這天,政治部主任副主任,分別找一批軍官士官談話,這意味著裁軍工作的正式開始。特衛團團部的七八名軍官士官,先後被政治部請過去喝了茶,回來之後個個精神萎靡,沮喪萬分。而於科長也在此次談話之列。於科長從政治部出來後,約我出去喝了一次酒,向我道出了他即將被安排轉業的真相。
隨即,特衛團下屬各個大隊中隊的年輕幹部士官,也陸續被政治部喊去談話,這一把火,頓時把特衛團上下燒的是燈火通明,人心惶惶。
而我也沒有逃脫被請過去喝茶的命運。
政治部副主任宮立帥,饒有興趣地抽著一支煙,見我進來後,將煙掐滅,拿起提前準備好的茶壺,倒滿一杯水,招呼我坐了下來。
這一刻,我的心裏忐忑不定。我當然知道被請過來喝茶意味著什麽。但我還是嚐試讓自己鎮定些,再鎮定些,不讓宮副主任看出我的驚慌。但宮副主任幾乎是沉默了良久,品了十幾口茶後,才說出了第一句話:小李同誌啊,今天把你叫過來,主要是隨便聊聊。
所謂的‘隨便聊聊’,隻不過是領導為了緩和氣氛而說的客套話,一旦領導告訴你‘隨便聊聊’,那就意味著那並不是‘隨便’和‘聊聊’就能解決的問題。我望著宮副主任,心裏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壓抑感,我想象不出,這位宮副主任,究竟跟多少年輕的幹部士官談過話,更無法計算,在這大裁軍形勢之下,他的一席話,讓多少官兵斷送了軍旅生涯,脫掉了身上的軍裝。
我笑說:領導,我能抽根煙嗎?
宮副主任一怔,笑說:可以,當然可以。
他遞過來一支香煙,我叼進嘴裏。宮副主任拿打火機想幫我點燃,我一伸手說:我自己來就行。
我接過宮副主任遞來的打火機,手卻不由得顫抖了起來。當我點燃香煙的一刹那,我清晰地意識到,當我這支香煙燃起的刹那,也就意味著某些事物的熄滅。我不敢直視宮副主任的目光,盡管他一直以一副和藹可親的麵容望著我。甚至,還帶著笑。
宮副主任笑問了一句:什麽時候開始吸煙的?
我‘哦’了一聲,意識到他這句問話隻不過是想打開話題,也並不是非要得到什麽精確的答案。於是我敷衍說:很早了。
宮副主任果真沒有詳細追問,而是擺弄起手中的中華煙盒,在手心裏來回轉圈兒:那什麽,馬上就要元旦了,元旦用你們山東的土話來說,叫做‘陽曆年’,也就是小年。入伍三年了,還沒回去跟家人一起過過元旦吧?
我體會著宮副主任話外的潛台詞,說道:沒有。探過一次家,但是五一。
宮副主任微微地點了點頭:軍人就意味著奉獻,的確要付出很多東西。這個,關於特衛局裁軍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宮副主任話鋒一轉,又提到了裁軍。表麵上看來這種話題的轉變有些生硬,實際上卻已經通過前言後語向我傳遞出了一條不方便直接啟齒的信息。宮副主任提到了裁軍,也提到了回家過元旦。這二者聯係到一起,無疑擁有著更為豐富的內容。把它們連貫起來理解,便不難讀懂宮副主任的良苦用心。
特衛局要裁軍,你還沒跟家人一起過過元旦吧?
這是字麵兒上的意思。再深入地連貫起來理解一下,便可以翻譯成:特衛局要裁軍,你已經被列為裁員對象之一,過幾天你就可以回家跟家人一起過元旦了。
所以說領導說話就是講藝術,把兩件毫不相幹的事情聯係到一起,就是他要對你說的話。事情進展到這種狀況,我剛才那顆忐忑的心,反而是平靜了不少。剛才一直在擔心悲劇上演,現在悲劇果真以這種巧妙的方式開始上映了。當一個人感覺到自己要死,和確定自己要死,是兩種全然不同的心理。當我走進宮副主任辦公室的時候,我雖然預感到了自己的命運,但畢竟還有一絲希望,哪怕是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的希望。但是當宮副主任簡單地問了這幾句話之後,這一絲希望頓時煙消雲散。當命運已經注定無法改變的時候,心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因為我知道,所有的恐慌和擔憂,都已經變為徒勞。
當然,我更是讀懂了薑副團長當初為什麽沒有借助‘收禮’一事將我直接送上斷頭台,原來,他還有後手。親手殺人,不如借刀殺人。借助特衛局裁軍的趨勢,將我驅逐出去,豈不是更加順理成章,更加心安理得?這樣,他既達成了心願,又將‘公報私仇’的風險係數,降到了最低的程度。
高,實在是高!但想一想我李正入伍三年,經曆了太多的變數,我一心想當個好兵,一心想在部隊幹一番大事業。但是陰差陽錯之間,卻一次一次成為領導們一己之私的犧牲品。
我突然間很想笑,笑自己的豐富人生,笑人生的苦辣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