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火山噴發
宮副主任見我久久沒有作答，不由得微微一笑，自圓其說地道：關於裁軍，這幾年一直在進行。隻不過今年的動作更大一些。黨中央和中央軍委，不斷地給各軍區各兵種施加壓力，計劃在五年內裁軍一百萬。的確，現在的部隊編製很臃腫，人數多，協同配合能力卻不容樂觀。特衛局團各部，也已經凸顯出了端倪，本來一個人就能勝任的崗位，卻有著三個人甚至更多人去做。這不僅大大增強了政府財政的負擔，更是大大縮減了工作效率。裁軍總體上來說，就是要精兵簡政，把人數壓下去，把效率提上來。
宮副主任又繞了一大堆圈子，聽著我耳朵起了繭。我不失時機地打斷他的話：宮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
宮副主任微微一怔，連忙說：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希望你不光要服從大局需要，更要正確對待。但是你放心，即使是裁軍，即使你離開了部隊，你剩下兩年的士官工資，也會照發不誤。這是黨中央和中央軍委對咱們工作的肯定和關照。因此說，這對於個人來說，是一件好事。就相當於休了一個長假。
我突然覺得類似的情景以前像是發生過。記得當時薑周二位副團長，也曾打著工資照發的幌子，勸我申請提前退出現役。隻不過今天這次，仿佛要來的更加順理成章。
盡管我意識到這件事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但我還是畫蛇添足地追問了一句：宮主任，咱們裁軍裁員的原則是什麽？
宮副主任輕咳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起，似乎不想回答。但是為了不至於為這件事撕破臉皮，他還是強擠出一笑：原則嘛，就是服從大局，審時度勢，組織研究，部門申報，公平公正。
全是大話空話！我冷哼了一聲：這根本就不是原則。我想咱們的原則應該是，領導看著順眼的，就留下；看不順眼的，就走人滾蛋。裁軍，已經成為了各部門領導們，製衡權力實現私利公報私仇的工具！
宮副主任一下子站了起來：你，李正你想多了！我們對待裁員，都是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綜合分析得出的最終結果。
我情緒有些激動起來：公平個屁！裁軍本來就不應該是這麽個裁法！為什麽要從現役官兵裁起？國家完全可以從征兵工作抓起，靈活掌握每年的征兵數量，從而達到逐步裁軍裁員的目的。但是為什麽要向現役軍人開刀呢，這本就是一種領導層權利遊戲的手段和工具。
宮副主任也怒了：李正你反了！中央軍委的政策不容你在這裏說三道四！難道國家領導人還不如你李正聰明？我勸你識相一點，是安安穩穩地配合裁員工作，還是唱反調，最後鬧的不歡而散。你自己給我好好想清楚一些。
我道：不用想了！走就走。既然沒有吃部隊飯的命，那就幹脆不吃。你可以告訴我，什麽時候可以走人了。
宮副主任鎮定了一下情緒：這個，這個還要等通知，看看局團領導怎麽安排。
我站了起來：好，我等著。
從宮副主任辦公室走出來的一刹那，我禁不住仰天長笑。
整個團部仍然還沉浸在一種特殊的白色恐怖之中，人人自危。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有不少官兵為了自保，開始暗中動用各種關係，為自己鍍上一層保護膜。
而特衛團的裁員工作，並不是在統一進行。而是分批安排。談完一批人，安排這批人辦手續離隊後，再安排下一批。而我很幸運地被安排進了第一批，三天之後，團機關七名被安排提前退出現役的幹部戰士，被政治部請過去一起喝茶。在一個會議室裏，政治部宮副主任讓我們坐成一圈兒，上了水果和瓜子茶水。表麵上氣氛還算融洽，實際上，這卻是一次玄機重重的送行會。宮副主任先是說了一番大話套話，然後又解釋了一下裁軍和裁員的重大意義，並將特衛局團響應裁軍號召所做出的努力要達到的效果，描繪了一番宏偉藍圖。我相信他在講這些的時候，所有在場的官兵都在心裏罵他八輩祖宗，跟一群馬上要被部隊拋棄的官兵談宏偉藍圖，如同跟一群快要死的人，宣講生命的意義和人生的快樂。這簡直就是一種赤裸裸的諷刺！
但這位宮副主任，貌似很不懂得講大體。他反而仍舊我行我素地在我們這些被裁軍政策淘汰的官兵們麵前，大唱裁軍好處多，黨的政策照萬家。更可氣的是，他竟然還挨個衝我們追問，能不能理解裁軍的意義，能不能顧全大局，能不能正確對待，能不能看到軍隊良性發展的方向……他這樣一問，已經由赤裸裸的諷刺，變為活脫脫的虐待。就像是一邊卸磨殺驢，一邊還要問驢願不願意接受被殺，願不願意讓人們吃它的肉喝他的湯？願不願意犧牲自己，滿足別人的需要？
在這種狀況之下，終於有人忍受不了了，一位後勤處的中尉軍官一拍桌子站起來：宮副主任，你什麽意思？是在故意拿我們開涮嗎？
宮副主任嘖嘖地道：咦，我說你這位同誌，思想覺悟怎麽這麽差？你要站在大局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不要老是搞本位主義！
中尉軍官罵道：老子沒那麽高尚！都要被宰了還要歌頌自己的肉有多好吃，讓社會主義全國人民都來吃一口！你最好是有屁快放有話快說，我們沒那麽多閑工夫聽你這裏鼓吹大話空話！
他這一拍案而起，頓時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共鳴。先後有幾名官兵響應起義，站起來與宮副主任理論。更有甚者，有位脾氣比較暴躁的三級士官，直接脫了鞋子就扔了過去，衝宮副主任大罵：狗日的！這群兄弟們都已經被所謂的裁軍政策統殺了，你就不能給咱們留個全屍？還他媽一個勁兒地巴拉巴拉，信不信這些人一人拉泡屎塞你嘴裏，看你還能不能再扯這些蛋！
一時間，局麵有些難以控製。
宮副主任狼狽而尷尬地站在那裏，扭頭瞧了一眼被他躲開的那隻鞋，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們簡直反了！反了！
三級士官冷笑道：我們現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既然特衛團拋棄了我們，我們何必還要再忍？你要歌頌裁軍政策歌頌領導的偉岸，等我們走人再去歌頌，這些兄弟聽不進去！
宮副主任也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輕咳了兩聲，一揮手說道：冷靜，冷靜。坐下來，咱們坐下來說。
然後扭頭拎起那隻鞋子，衝三級士官強擠出一絲輕笑：邵明輝同誌，先把你的鞋子穿上。
三級士官笑盈盈地上去接過自己的鞋子，竟然還把鞋子往鼻子上一放。這個動作引得大家一陣驚愕，心想這位曾經立過好幾個三等功的三級士官，是不是被裁軍政策逼瘋了，竟然。
但他接下來的一句話，馬上讓我們恍然大悟。三級士官說了句：真他媽的臭！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瞧著宮副主任說的，因此起到了一語雙關的作用。表麵上是在說自己鞋子臭，實際上卻是在罵宮副主任說話臭，講了一通大話空話，不斷地挑戰著我們這群等宰羔羊們的心理承受能力。
宮副主任當然也聽出了邵明輝話中的貓膩兒，臉上微微一尷尬，卻也回了句：腳臭鞋臭，還可以洗一洗刷一刷，思想上要是長了毛，那就很難去除掉了！
三級士官正要再說話，薑副團長和周副團長卻拿著筆本走進了會議室。
他們這一進來，場麵又恢複了和諧。宮副主任湊上前去打了打招呼，禮讓著薑周二位副團長坐了下來。
表麵上大家都很安靜，實際上我卻能看的出來，每個人心裏都長了一座火山，想要抽個適當的時機爆發。尤其是宮副主任剛才那一番話，已經讓大家心中的火山，到了瀕臨噴發的狀態。
宮副主任呆呆地站在一側，薑副團長和周副團長互視了一眼，薑副團長說：老周，你來說吧。
周副團長打起了太極：你是常務，還是你來說吧。
薑副團長沒再推搡，而是習慣性地清了清嗓子，說道：現在我代表特衛團，正式宣布一個決定！
宮副主任很自覺地為薑副團長拿來一瓶礦泉水，薑副團長打開瓶蓋，一口氣喝下三分之一，卻不料因為喝的過猛，忍不住打了一個水嗝。他略顯尷尬地正了正手中的文件，清了清嗓子。
領導講話一般都會清嗓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嗓子出了什麽毛病，其實隻不過是在裝腔作勢打官腔，提醒大家他要講話了，注意聽講。薑副團長手握文件前後抖了抖，義正辭嚴地宣布道：為了貫徹和落實特衛局關於積極做好裁軍裁員工作的號召，咱們特衛局根據自身情況，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摸底，現在已經基本上確定了第一批名單。各個部門，各個崗位，基本上也都有涉及。下麵我宣布一下名單。魏延武孫鐵奎趙懷寶李成李正，你們這七名同誌，將會作為特衛團第一批為‘精兵簡政’和裁軍工作做出貢獻的同誌。關鍵時候，你們能夠認清大局，認清形勢，這是一種集體觀念的重要體現。國家不會忘記你們，部隊不會忘記你們，特衛局團以及全體戰友，更不會忘記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