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她

  泡茶是不能戴手套的。


  梁厚摘下了自己的手套,揣進了衣兜裏,然後很鄭重的在水管邊洗了洗手。


  那是一雙怎樣的手?


  深褐色的手,上麵布滿了可怖的傷痕,一看就知道那是被火燒的,因為汗水的浸泡他的指尖已經泛起了白皮。


  並不是因為南江市寒冷他才戴著手套的,他戴手套是為了掩飾自己手上的傷痕。


  梁冉冉的目光挪到他的臉上,他仍舊戴著口罩和帽子,此時距離近,梁冉冉才注意到在口罩的邊緣,他的臉上有著傷痕。


  他的手尚且千瘡百孔,那隱藏起來一直不願意露出來的臉會是什麽樣的?

  梁冉冉忽然有一種要摘掉他口罩一探究竟的衝動,她握緊了拳頭,硬生生的忍住了。


  梁厚不慌不忙的泡上茶,先將一小杯放在她的麵前:“嚐嚐。”


  梁冉冉緩緩伸出手捏住那個小碗,放在唇邊輕輕的抿了一口,齒頰留香,是那種清醒的香氣,她小時候最熟悉的味道。


  是的,是他的味道,這是隻有爸爸才能泡出來的味道。


  十年了,有些東西原來一直沒有變過。


  “很好喝。”她低聲說,嗓音有著輕微的顫抖。


  梁厚好像笑了一下,眼睛彎了彎,不過他並沒有喝茶,而是轉身離開了房間。


  “等一等。”


  梁厚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


  “你不喝一杯嗎?”梁冉冉問。


  梁厚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水,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往外麵走去。


  “我不會嚇到的!”


  梁厚已經走到了門口,腳步一頓停了下來,他沒有回頭,隻是身體僵硬。


  “你可以摘下來口罩喝茶,我不會害怕的。”梁冉冉忽然覺得不那麽怨他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滿滿的心疼。


  她不知道當年爸爸究竟經曆了什麽,究竟是什麽事情才讓他的手變成了那樣,臉又究竟成了什麽樣子才會讓他連摘下自己的口罩喝口茶都不敢。


  他終於還是緩緩回了頭,可他並沒有摘掉口罩,反倒是溫和的笑了笑:“孩子,你還太年輕。”


  年輕人的話,總是衝動的,說出話來的時候,根本不考慮後果,更不知道這件事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傷害。


  “我是很年輕,可我不傻。”梁冉冉快步走到他身前:“我猜得出你經曆過什麽,你就摘下來讓我看看吧。”


  梁厚皺眉看著眼前的女孩,他倒也不是不認識她,跟他家冉冉同名同姓的姑娘,冉冉出事的時候,這姑娘因為謠言也承受了不小的傷害,梁厚本性忠厚,他並不相信有人會因為姓名而殺人,所以他始終理智的相信這個姑娘不是害死冉冉的凶手。


  此時,麵對著這個姑娘,他並不覺得討厭,隻是有些疑惑。


  她那雙眼睛裏盛滿了太多的感情,悲傷、痛楚、激動、還有很多他看得懂看不懂的感情。


  梁厚有點奇怪,他和這個姑娘並沒有焦急,她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梁冉冉等了等,梁厚始終沒有反應,她卻已經等不及了,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摘他的口罩。


  卻在觸碰到的瞬間,被他握住了手腕。


  “姑娘,我勸你別胡來,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的。”梁冉冉堅定的說,心裏湧起的悲愴已然將她淹沒,十年,他們十年沒有見過了。


  這十年,她和媽媽過得不是很順遂,爸爸恐怕過得更不開心,他本是光明正直的人,卻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變成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甚至連以真麵目示人都不敢。


  “我不怕,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怕。”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你讓我看看吧,我求你了。”


  這奇怪,她為什麽要這麽悲傷,為什麽迎著她的眼睛,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埋在記憶裏十多年的小女孩,那個他從來不敢過去看,隻能偷偷的去看的女孩,她的眼神跟她太像了,太像他們家冉冉了。


  梁厚張了張嘴,下意識的想要點頭同意,隻是在他回過神的瞬間,卻連忙搖了搖頭:“不行,小姑娘,你別說了,我跟你萍水相逢,你說出這種話來,我很感動,但是我不能嚇到你,你還是走吧。”


  “你不會嚇到我的,這個世界上我可能會害怕任何人,可我不會怕你的。”梁冉冉再次伸出手:“你讓我看看,我想知道你變成了什麽樣子,我想知道你這十年究竟怎麽過的,你到底在哪,你怎麽活下來的,你……”


  “你在說什麽?”梁厚打斷了梁冉冉。


  十年,她怎麽知道這件事,她是誰,她難道已經知道他是誰?


  盛檀非知道了,剛剛這姑娘和盛檀非親密,她肯定也是知道的,可她為什麽表現的如此奇怪,她對他的親密完全不該是一個陌生人有的情況。


  梁厚想不通其中因由,因而被嚇得夠嗆,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別再過來,不管你想做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看到連連閃躲的父親,梁冉冉心如刀絞。


  當年的慈父如今變了模樣,當年的天真女兒如今也換了容貌,若非今日相逢,隻怕走在街上,他們都不會給彼此一個眼神,他們成了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你不認識現在的我,但是你肯定認識曾經的我,爸爸,我……”


  砰——


  正在這時,房門被人大力推開了。


  方音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她一看到梁厚,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阿音。”梁厚眼睛裏浮現了喜色,盛檀非沒有騙他,方音真的在這裏。


  可方音卻沒有注意他,她的目光隻是一掃就從梁厚的身上掃了過去,最終落到了梁冉冉的身上。


  她挽了挽袖子,忽然衝向了梁冉冉,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梁冉冉反應不及,被她一個耳光打了個正著,腦地一下磕在了門上,梁冉冉轉過頭,不敢置信的看著方音。


  盛檀非比方音晚進來一步,等他趕過來的時候,梁冉冉早已挨了一巴掌,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把梁冉冉抱在懷裏:“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我教育這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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