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複生
楚岩汐睜開眼睛,見到或驚異、或歡喜又或疑懼的眼神。
不遠處,站著一個明黃的蒼老身影,在聽到聲音後也轉過身來,眼中有一抹難以掩蓋的欣喜。
楚岩汐抬手讓一邊的宮女將他扶坐起來,他欲掀被下床行禮,老皇帝已經急行兩步上前,按住他放在錦被外的手,道:“病床之上,不用拘禮。” 聲音略有激動,眼中也似有淚意。
楚岩汐謝了皇恩。他的手一直被武帝握著,讓他有些不自在,雖是自己的父親,但在他的印象中,他們還從未有過這樣的親近。
他不著痕跡地將手抽出,讓宮女拿來幾個靠枕。
“太醫!” 武帝轉頭怒喝。
兩位皇子此時也靠近床邊仔細端詳著楚岩汐,他們無法明白,明明太醫已再三診探,並宣告他已死,怎麽現在又死而複生。
寧王低聲道:“父皇,太子複活得太過蹊蹺,要不要傳國師來看看?”
楚岩汐靠在軟墊上,斜眼看了他們一下,淡淡道:“兩位皇兄也在?失禮。”
寧王臉色變了變,終於還是與三皇子一同站在床前,按禮節向太子請安。
他們雖在年齡上大了楚岩汐一倍有餘,但宮中一切均按級別,楚岩汐是太子,從他六歲開始,他們就必須在他麵前躬腰行揖禮。
楚岩汐卻不再看他們,轉頭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太醫。
太醫名列禦醫三十多載,雖得盡榮華富貴,但每日如履薄冰,因稍有不慎就可導致死罪或是滅族。為皇族看病不似民間,可以詳細詢問,他甚至不可以平視他們的眼睛,更不敢提要看他們的舌苔。
為宮中大小嬪妃看病甚至要靠懸線診脈,他哪裏有這個本事,每次都靠買通她們身邊的宮女太監知道詳細情況,然後對症下藥。若沒有十分的把握,他開的藥都極平和,劑量亦小,治不了病也吃不死人。
在這種不求有功,隻求無過的狀態下,他好好地混了三十多年,沒有想到誤在了今天!這麽一個簡單脈象他都能診錯,而且錯得離譜,他欲哭無淚,他不求免死,隻求皇帝能赦免他的家人。
但武帝盛怒之中,哪肯原諒,楚岩汐趕快說:“太醫何錯之有?我剛才確實是死了。”
太醫一直未流下的淚,這時卻滾滾而下,他重磕幾個頭。
武帝坐在椅子上,不禁前傾了身體,道:“真有此事?”
“是,父皇。不過鬼帝說我脾氣太壞,神憎鬼恨,他將我趕了回來。所以太醫並未誤診,隻是幽冥鬼界不敢收我。”
這話聽起來真像一個笑話,但楚岩汐麵色冰冷,神情嚴肅,哪有一點講笑的樣子。
一時寢殿裏寂靜無聲,寧王手指握得咯咯響的聲音因此極清晰。
何止是神憎鬼恨,人也恨!
兩位皇子此時就像是受罰,躬腰太久,雖不至於讓他們疲累到什麽地步,可這種難堪卻讓他們麵紅耳赤,但太子不叫免禮,他們也不能擅自站直。
不管信還是不信,武帝最終免了太醫的罪責,太醫叩頭謝恩,站起身躬退一邊。
楚岩汐此時才瞟了一眼兩位王爺,漫不經心地說道:“皇兄,無需多禮。”
無故讓兩位皇子彎了那麽久的腰,他連句場麵上的道歉話都沒有。
兩位王爺即使心裏怒火攻心,也隻能叩謝太子恩典。
武帝雖然已經老了,但並未糊塗,三個兒子之間的暗中較量他看得清楚明了。
畢竟他亦是從一位普通皇子一步步走到皇帝這個位置,皇子之間的明爭暗鬥,他深有體會。
他坐正了身體,道:“太子,文武百官聽聞你昨日蘇醒,齊齊奏請要來探望,現已在前殿等候多時。”
楚岩汐聰慧靈透,皇帝話隻講一半他已全聽懂,允諾略作梳洗即出去。
武帝看他臉上如雨的冷汗,道:“若你身體實在疲乏,朕讓他們改日再來。”
“不必,百官公事繁忙,不勞煩他們往返奔波。”
武帝讚許地點頭,帶著眾人由太監領著去前廳坐等。
看著他們的背景消失在幕帷後,楚岩汐精疲力竭地躺靠在軟墊上,要去見百官確實有些逞強,但他不得不去。
他這位太子,一直都是一枚棋子,隻是棋子的作用因時間與情況的轉化而不斷改變。
如今,他被用作掌握朝內平衡。隨著他日益嶄露鋒芒,百官們已不再去鑽營附和哪一位皇子,傾心盡意地認定了他的存在,朝臣們難得不再互相打壓,朝堂爭執時也隻是以事論事。
現在的平和,就似以他為底座的堆砌遊戲,無論上麵搭建的有多麽牢固,但隻要他這塊底座坍塌,一切都將若覆巢之卵。
到那時,文武百官又將回複到從前的狀態。
或許,已經開始。
他這麽多天暈迷不醒,足以讓百官們躊躇,今日來慶賀他醒轉隻是一個極好的借口,如果太子仍然不醒,估計他們今夜會通宵不寐去思考自己到底應當站在哪一邊。
樹欲靜而風不止,並非所有的朝臣都想卷入皇子的派係之爭,但人在朝政,身不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