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寒毒
楚岩汐還從未想過朝服居然這麽重,他居然病虛到弱不勝衣的地步。
宮女熟練地給他盤上頭發,並戴上鑲金嵌玉的太子禮冠。
楚岩汐凝目看著麵前的銅鏡,莫名地,他似見到蓮一一坐在他身後,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岩汐,給男子束發,呃……我不會。”
她說這話時顯然很不好意思,聲音極低,幾乎貼著他的耳廓。
她說話的氣息衝撞在他的肌膚上,讓他癢得直顫,這種不尋常的感覺幹擾了他正常的呼吸頻率。
宮女放下牛角梳,梳子“啪”一聲極輕的脆響,讓楚岩汐回了神,麵前並非苦寒酷熱的絕地死境,而是金碧輝煌的宏偉皇宮。
可怎麽在他的心中,他會那麽想念那個地獄般的地方。
太子府確實有些太大,從寢宮到前廳,楚岩汐知道自己無力走到,他沒有拒絕霍錚派來的無頂軟轎。
坐在軟轎中,他思緒連篇。
他從未將法力看得有多重要,那日樸風要他在雙龍破戒而出後再多練一段時間,以達到更高境界,他拒絕了,他認為不需要那麽強。
果然自己還是過於年少不更事。
不管表麵上有多少冷靜深沉,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少年人的衝動。
或許可以說,他在所有事情上都可以做到平淡如風,唯獨無法對蓮一一如此。他那時集攢了一千多日的思念,隻想早一天能見到她。
確實,她並不擁有讓人一見難忘的美貌。但是,感情卻是件奇怪的事,無需什麽理由,也無需太多言語,亦無需頻繁交往,所需的,隻是那一瞬間的感覺。
他從未想過,那一次相逢,換來的將是幾世寂寞。
他帶著樸風去結界時,他還未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思,其實他根本沒有認真去想。
但是在絕地死境的那幾日,他卻想明白了,當他抱著蓮一一在雪屋中安然入睡時,他知道,這個女子,一定隻能屬於他。
麵見群臣雖未用太多時間,但楚岩汐強自撐起的精神很快用盡,他的臉色再見頹敗,武帝亦是個極聰明的人,很體諒地請太子先返回休息。
他的目的,也隻是要群臣見到太子還未死。
他還沒死就好!武帝驚覺到心中這個感歎時,亦有些怔神。
楚岩汐回到寢殿,讓宮女將那件又硬又重的朝服脫下,換了件輕鬆的便服。
陽光透過窗欞探入殿內,暖暖地照在閑榻上,楚岩汐枕著手斜躺在上麵,很久沒有說話。
霍錚以為他已睡著,卻聽他閉著眼睛說道:“拿我的玉印,去京都土地廟,令土地神來見我,若不來,毀他的廟。”
霍錚聽得有些糊塗,不過他從不懷疑楚岩汐的任何作為,點點頭,轉身欲行,楚岩汐又道:“若毀一座還未有人找你麻煩,再毀一座。”
霍錚領命而去。
其實太子多慮了,並不需要毀多少座,一座就已足夠。
幾個士兵堪堪將神像推倒,已有一位白發白須拄杖老者憑空現身,大聲叫住手。
霍錚隨太子上天入地,對神鬼已見怪不怪,倒是那幾個推倒神像的士兵,他們是第一次見到飄在空中的神仙,驚嚇之餘齊齊跪倒,懇請土地恕罪,他們也是奉太子之令行事。
霍錚並未跪,隻是將太子玉印再次呈現。土地是地仙,受地皇所管,見玉印如見太子,他雖不用下跪,但亦趕快從空中落地,低頭拱手施禮。
“小仙幾百年未受召見,難免禮儀上有些生疏怠慢,但也不能二話不說就拆了小仙的廟啊!”
霍錚道:“我已拈香三拜,告知殿下命您速去見他。”
土地神抖著白發發的胡須爭辯道:“可是你要給我準備的時間,你不能拜完不見我現身就砸廟!我老得走路都顫抖,你就不能體諒一點。”
霍錚未想到土地神居然會是這種老小孩脾氣,他想想對方說得也有道理,賠禮道:“是霍錚考慮不周,還望土地神見諒,我這就讓人給您修廟。”
土地很開心,眉開眼笑地說道:“要給我描金像!”
“好!”霍錚答應。
土地見霍錚這麽好說話,又更貪心一點地說:“反正已被推倒得差不多,索性重建座大一點好嗎?住了十萬年小屋子,老胳膊老腿都伸不開。”
土地確實是地仙中等級較低的一位,通常土地廟都不大,這座因地處京都,已算是小有規模,但若要與其他神廟相比較,確實很寒磣。
霍錚道:“您若讓殿下滿了意,我霍錚願傾盡所有積攢的俸薪與賞金,建座大廟給您。”
土地神嗬嗬笑道:“好說!”
話音未落,他已消失不見。
眾士兵麵麵相覷,問:“土地他老人家呢?”
霍錚道:“應當是去了太子殿。你們,先將神像複位。”
幾位士兵又齊心協力將剛推倒的神像立起,其間幾人竊竊私語相互詢問有關太子借陰兵的故事。
有關那日的事情,已口口相傳到世人皆知,更何況講述者還是與他們同營房的禁衛軍,他們本半信半疑,畢竟沒有親眼所見,但這一回見太子輕易就能召見土地神,他們對那日的事情自然多了一份相信。
楚岩汐心中有事,雖然輕暖陽光讓他舒適得想昏睡,但他還是努力保持一絲清明,所以當土地神在地下撞得咚咚直響嚇得值班宮女花容失色時,他立刻睜開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地磚是驅邪擋煞的黑曜石,你鑽不出來,走花園吧。”
待土地神進了側廳,楚岩汐亦已坐直了身,賜了座並喚宮女備茶款待。
他做事一向簡潔,這次也不例外,沒有任何客套寒喧,他單刀直入地問土地神:“我想見九重天的藥仙,你有何辦法?”
土地神搖頭道:“恕小仙無能為力。”
楚岩汐並不感覺意外,語氣生硬地說道:“無能為力也需盡力,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讓藥仙來見我!”
土地神捧在手中的熱茶喝不下去了,“太子殿下,小仙隻是一位守護神祇,屬地仙範圍,一年上天麵見一次掌事仙官匯報人間事務。即使上了天,我地位卑微也不能四處閑逛,不是想見誰就能見到誰。”
楚岩汐道:“地仙亦是仙,你做了幾萬年的神仙,不可能沒有一位仙友。”
土地垂眉道:“殿下實在高估小仙了。”
楚岩汐冷哼一聲,道:“是霍錚毀廟毀得不夠徹底,要麽你將藥仙找來見我,要麽——我就能讓你無處容身。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可以走了!”
土地神抬頭看著麵前這位麵色冷厲的少年人,歎道:“您雖是皇命,卻不能逆□□事,鬼神可敬不可瀆,殿下可有聽過?”
楚岩汐抬頭去看門外的風景,悠悠道:“我求天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