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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少昊君離

  魚應該怎麽吃?

  有兩種,一種是切膾,另一種是燙著吃。


  不論是哪種,魚肉都要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最好薄如蟬翼,貴族所謂的膾不厭細便是源自於吃魚時最好的魚膾切得精細到薄如蟬翼。


  切片之後,魚片蘸著用多種調料和食材調製的醬食用,是為切膾。


  燙著吃則是切片之後放在熱湯裏燙熟了再蘸醬食用,熱湯由羊羔肉和多種去腥的食材熬製三天而成,最大程度去腥和突出魚肉本身的鮮美。


  據說調料方麵是古早的時候向羽族學的,大荒所有智慧生物裏,在吃魚這方麵最有心得的便是羽族了,每日無魚不歡,為了吃得滿意,搭配魚膾的醬料種類繁多得讓人眼花繚亂。


  人族雖學了些,卻也隻是皮毛,終究沒哪個人能向羽族一般天天吃魚膾還不膩的變著花樣琢磨怎麽吃魚,而人族中能吃切膾的也不多。


  切膾的刀工,搭配切膾的調料,無一不是貴族的象征,時常食就更是大貴族的象征。


  貴族是膾不厭細,那氓庶食魚又是如何?

  簡單,燒熱水,將活魚丟進去燉,燉熟了就可以了,最多就是再放點粗鹽。


  如此烹飪,最後的味道可想而知,也因此人族除了生活的環境隻能漁獵為生,不然都是不喜歡食魚的。


  也有更粗獷的更主流的,生啃。


  兕子做的魚相對而言介於貴族和氓庶之間,她有刀,所以將魚鱗刮幹淨了,魚腹剖開,內髒掏空,最後切膾放沸水裏燙熟,沸水裏隻放了點粗鹽,淡得根本嚐不出鹽味。


  味道……君離隻能表示,如果不是不食魚就得食奴隸軍提供的雜燴糊糊,他真的很難吃下去,並且一吃就是兩個月。


  這日接過魚肉再食時君離詫異的發現魚肉感覺沒那麽腥了,略有點辛辣。


  “我在外麵走的時候發現了些野薑,正好借味去腥。”兕子解釋道,兩個月不去腥味的魚膾,不僅君離受不了,她也受不了。


  這些魚就是普通的野魚,不是雲鯉那種極品魚,什麽都不擱就鮮美無比,這些普通野魚必須用調料好好處理一番才能吃,但她弄不到調料。


  這年頭吃得起調料的普遍為貴族,她沒空也沒機會去打劫貴族。


  君離道:“你要不還是暫時別捕魚了?如今外頭天寒地凍,冬日捕魚很容易受傷,盜趾軍提供的食物還是可以的。”


  雖然看不到,但通過環境氣溫的變化他還是能感覺出來的,下雪了。


  兗州的冬季比起沃西更冷,並非沃西不冷,但沃州比兗州更毗鄰海洋,除了比兗州更偏北的沃北,相對來說沃州的氣候比兗州要舒適很多,至少不會一場雪一下便是一整天,簡直讓他對雪這個字眼刮目相看,同兗州相比,沃州的雪簡直可以稱之為溫柔。


  但不管對雪這個字眼如何刮目相看,有一點都是不會變的——冬季的可怕。


  氣候變冷,食物短缺,饑餓的猛獸肆虐,甚至成群結隊攻擊人族的聚落。


  在沃州,曆代沃州伯最頭疼的對像甚至不是與人族相殺了幾千年的羽族,而是冬日的獸潮。


  風洲再怎樣也是一個明君,不會年年打仗,沒有足夠的把握和合適的時機,風洲都挺消停的,當然,他不消停的時候多半意味著人族將被咬下一塊肥肉,千年來始終如此。


  冬日獸潮造成的損失自然是比不上羽族不定時的戰爭,但獸潮是年年都有的事情,全部的損失疊加反倒超過了羽族造成的損失。


  君離並不希望兕子因為冬日裏在外頭亂跑而被猛獸打牙祭,他一直都在嚐試著進食奴隸軍提供的食物,並且一點一點的增加分量,讓自己十一年來被父兄養得極為嬌氣的腸胃一點點適應雜燴糊糊,現在已經不會像剛開始那般吃一頓雜燴糊糊導致上吐下瀉的慘劇了。


  兕子無語。“我捕魚不全是因為你,我自己也在吃的,盜趾軍提供的那點食物根本吃不飽。”


  盜趾軍自己都還不能吃飽,自然不可能給人質吃飽,而且就算給足了糧食也沒用,兕子的食量是同齡人的兩倍不止,給一個人質吃這麽多,又不是腦子壞了。


  兕子有了新的價值後倒是舍得了,但雜燴糊糊全是素的,不頂餓,兕子隻能自己想辦法弄肉食。


  君離:“.……你如此實誠會讓人覺得你很欠揍。”


  兕子揚眉反問:“你打得過我?”


  君離語塞。


  打不過。


  人生悲哀莫過於一個你遇到一個比你小三歲還欠揍的小孩,並且這小孩還重度鉛汞中毒,但你仍舊打不過。


  兕子道:“你都打不過我,我為何要因為顧忌你的感受而與你虛與委蛇?”


  君離怔了下。“你這想法挺特別的。”


  兕子嗤道:“不是我特別,而是我不想活得太累,活著本身就已經很累了,沒必要再累上加累,很容易產生活著除了累沒有任何意義的想法,那很危險,違背生命生存本能。”


  活得太累,感覺活著根本沒有意義,不想活了。


  生存與繁衍是生命與生俱來的第一本能,兩者顯然有衝突,既然有衝突,自然要尋求中庸。


  兕子的思維沒毛病,很中庸,就是中庸得和所有人都不同。


  君離道:“你才九歲,不是九十歲。”為何給人的感覺跟一百九十歲似的?


  兕子想了想,問了君離一個問題:“你死的時候你的葬禮上會有人為你流下一滴眼淚嗎?我說的是真心的,不是拿薑汁塗眼睛的那種眼淚。”


  君離聞言默然須臾,很認真的思考了一番,終是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我死了,我的兄長和姐姐們肯定會為我報仇。沃州崇尚流血不流淚,親人死了,有那功夫流淚不如提劍殺人。”


  這回換兕子無言了。“那也還行,終歸有人記得你曾經來過這世上。”


  君離問:“你呢?”


  兕子道:“我死了,定會有無以計數的人彈冠相慶,樂瘋了,大擺流水宴都說不定。”


  君離怔了下,這回答怎麽感覺那麽怪?“你仇家很多嗎?”


  兕子道:“那得看你怎麽定義仇家這個詞,恨我的人雖多,但有膽量報仇的不對;被我直接間接傷害過的人很多,但有勇氣恨我的也不多。”


  連恨的勇氣都沒有,或是隻有恨的勇氣,很難定義是否仇家。


  君離對兕子的過去終於有了點不那麽模糊的概念。“你很在意死後是否有人為你流淚嗎?”


  兕子搖頭。“我不在意是否有人為我流淚,我隻是比較好奇,我死之後,會不會有人記得我曾來過這人間,是否記得世間曾有過一個我。先君死的時候,我發現他的屍體還沒涼透,所有人便已忘了他,忙著如何重新站隊瓜分權力,那些哭得肝腸寸斷的不是在哭自己便是以薑汁塗眼,我當時用了很大的自製力才沒笑出來。”


  那場荒誕的葬禮著實讓她開了眼界,親爹這輩子真是沒白活。


  “這世間徹底忘卻我需要多久呢?”兕子頗為感慨的道。


  君離道:“辛襄子並未被徹底忘卻,辛國難道不會年年祭祀他嗎?那祭祀便證明他曾經存在過。”


  兕子聞言怔了下。“聽你這番話,我覺得我明白為何人族有事沒事都那麽喜歡生孩子了,比用來打種的牛馬還勤奮,完全不需要人督促,全年發情。”


  君離茫然的看著兕子,沒理解兕子想表達什麽。


  兕子解釋道:“做為生命延續的子嗣證明著自己曾經存在過,子孫越多,證明便越多,而這個世道,人想活著很難,如此一來,想要留下證明,隻能像自然界弱小的動物一般拚命繁衍,生存環境再惡劣,生一百個孩子,子複生孫,總歸會有證明存活。唔,這也算得上另一種意義上的長生不朽了。”


  君離想反駁,卻意外的發現不知從哪反駁的好,子嗣的確是生命的延續,也證明著自己曾經存在過。


  可若承認兕子的邏輯,那人與禽獸何異?

  君離道:“子女於父母而言不僅僅是證明存在過的痕跡與工具,也是感情的圓滿。”


  兕子不以為然的問:“你是想說親情?”


  君離點頭。


  兕子道:“你的家庭一定很溫暖。”


  君離不解的看著兕子。


  兕子道:“冰冷詭譎的家庭養不出你這樣的想法,你很幸運。”


  君離怔了下。“我以為你會譏諷親情。”


  兕子道:“我為何要譏諷親情?雖然我的家人很糟心,但那隻是因為我如世人一般倒黴,可人間這麽大,總有那萬中無一的幸運兒。”


  邏輯上看兕子心態不錯,但君離聽著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兗州中部的雲夢地域湖泊眾多,闕地雖在雲夢地域的邊緣,但旁邊仍有湖泊,魚鱉眾多,很適合製作軍糧。


  捕魚最快也肯定豐收的法子便是竭澤而漁,反正奴隸軍沒考慮在闕地安家,不用擔心明年無魚可食。


  隻是,竭澤而漁也是個技術活,而這又是一個活水湖泊,麵積不小,要斷流,必須築堤,工程量太大,耗時太久,不適合,因而最終選擇的還是相對來說正常些的捕魚。


  奴隸軍自己製作了若幹張特別粗的漁網,又將多張漁網連接成超級漁網,再將冰封的湖麵敲開,投入漁網,很快便滿載,就是人拉不上來,不得不用牛馬來拖才將漁網拉上來,網中盡是肥魚。


  被拉來幫忙和以防萬一有人受傷,醫者就在旁邊,方便叫人的君離伸手摸了摸蹦到自己腳下的一尾魚,光是魚頭就感覺比自己的腦袋大,很難想像這魚的個頭有多大。


  垂釣時若是釣到這麽大一尾魚,很難說是人釣魚還是魚釣人,大概率是人被魚給拖水裏去。


  那並非稀奇事,在沃西時君離就沒少聽說誰誰垂釣時釣到了大魚,然後被魚給拖水裏了。


  同等體重下,魚的氣力是超過人的,所幸沃西是內陸,湖泊眾多卻無特別大的大湖,因而大部分時候隻是人被魚給拖水裏了而非魚把人給一口吞了。


  君離摸了沒兩下便被大魚一尾巴抽得跌倒在地,魚還沒死呢。


  手掌碰在地上,盡是冰雪,差點凍僵,爬起來也有點難,此湖麵太近,剛才被一尾巴抽到冰麵上了,才撐著冰麵起來一點便重新摔在了地上。


  最後還是在旁邊岸上看大家捕魚的盜趾順手將君離給拉起來的。


  “還好吧?”盜趾問。


  君離道:“多謝,我沒事。”


  做為一個盲人,他從小到大摔了也不止一兩回了,尤其是很小的時候意識到自己和別人的不同時決定獨立生活,很長一段時間都天天鼻青臉腫的,摔著摔著便習慣了。


  盜趾拍了拍君離身上的雪。“無事便好。”


  君離忽的反應過來一件事,對方說的是雅言。


  奴隸軍中會說雅言的有幾個?

  “盜趾將軍?”君離試探的問。


  盜趾挑眉。“你識得我?”


  君離:“.……我猜的,軍中會雅言的人不多。”


  盜趾笑道:“很機靈的小子,這些日子在軍中呆得如何?”


  君離回道:“軍中盛情款待,小子過得頗為舒適。”


  想想像野獸一般被關在籠子裏,每日隻給滿足維持生命最低需求食物量的其他質子,一日兩餐,每餐都魚肉和一大碗糊糊食的君離非同一般的舒適。


  盜趾道:“.……你適應就好。”


  仿佛是閑著也是閑著,盜趾隨口問起了君離關於羽人的事。


  盜趾是見過羽人的。


  羽人是大荒的智慧生物之一,身形修長纖細,容貌美麗,很符合人族的審美,因而很多人族貴族都喜歡豢養羽奴。


  確切說,人族貴族喜歡豢養各種各樣的異族奴隸,以此炫富。


  羽奴是諸多異族奴隸中價格最昂貴的,因為不好捕捉。


  羽族和人族的情況有些不同,羽族並無奴隸製,因而想通過奴隸貿易獲得羽奴是行不通的。非法人口買賣在羽族同樣不興盛,羽族的壽命太長,就沒有一個羽人是沒讀過書的,讀書使人明理,雖然明白不一定會去做,但明了理,對買賣同類多少會有些抵抗,而且人口買賣在羽族屬於重罪,尤其是羽族普遍能自己解決溫飽問題,不需要鋌而走險。


  人族想獲得羽奴隻能通過捕奴隊。


  羽王風洲深恨人族的捕奴隊,不被逮著還好,被逮著了,會被關在籠子裏吊起來,隻給水不給食物,讓人活活餓死。


  等人餓死後還會將捕奴人的人皮剝下來加以處理,最後掛在兩族的邊境當路標,據說邊境掛著的人皮超過一萬,最久的也有幾百年了,足可見羽族的技術之好,一張人皮居然能掛幾百年。


  獲得的難度盜趾了羽奴的高價,哪怕風洲手段殘忍也擋不住為了財富而舍身忘死者。


  為了防止逃跑,人族境內的羽奴都是被斬去了羽翼的,不然翅膀一拍,錢不白花了?

  也因為價格昂貴,羽奴都是做為貴族的寵物而存在,不會送到角鬥場,炫富也沒這麽炫的。


  盜趾隻是遠遠見過那些被貴族豢養的羽奴,感覺和人族沒多大區別,很難想像那看著和人差不多的生物能飛。


  君離沒見過羽人,但他全家見過,還很熟。


  沃西就是人族與羽族的邊境,少昊部自遷徙到沃西之日起就一直在與羽族衝突。


  羽人在君離的印像中不是惡魔勝似惡魔。


  羽人普遍一手好弓術,眼睛更是能遠視近視自由調整,眼眸上有一層瞬膜,刮風下雨完全不影響視力,然後這幫神箭手還會飛,雖然飛行的時間不夠長久,但那也是飛。


  盜趾還真沒想到自己隻瞥過幾回的羽人還有這麽凶殘的一麵,完全想像不到,記憶裏的羽人,不是馴順便是麻木,根本看不出來凶殘。


  “你們是如何將羽族擋住的?”盜趾奇道。


  麵對如此強橫的敵人,不管是誰都該絕望敗亡吧?

  君離聞言回道:“唯以人命耗。”


  盜趾默了一瞬,道:“隻可惜後方的貴族不太理解你們。”


  種族邊境慘烈,後方還能內鬥不休。


  他圍得帝都易子而食時,諸侯們的軍隊明明能在初期就趕到,偏就要按兵不動,待帝都快破時才如救世的天神般威風耀眼的降臨。


  沃西求援時自然沒忘了這一精神,開出了以帝子為質的條件。


  盜趾聽常儀提過少昊部的繼承製,每個帝子都是繼承人,也都握著實打實的兵權,不管以誰為質,縱是會為了大局而忍了,等危機渡過了,妥妥的分裂內亂。


  以為這就很惡心了?


  不,還有更惡心的。


  君離聽出了盜趾語氣有些別樣的味道,道:“帝都太遠,遠得羽族的箭矢射不到,難免不當回事。”


  太*安逸了,欠抽。


  若少昊部不是自己的部族,君離都想祈禱一下羽族打到帝都,讓後方的王侯們也體驗一下少昊部的艱難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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