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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雪宴

  白雪覆蓋了整個大地,不論是平原還是森林、山脈都一派銀裝素裹的風采,湖泊河流亦然,稍有些差異的是湖泊河流的銀裝之下還有一層透明的厚重紗衣。


  砰!砰!砰!砰.……

  一塊石頭砸破了冰麵,水底的魚兒很快蜂擁而出貪婪的呼吸,一口氣還沒吸完便被拍子拍上了岸,冰麵上很快鋪滿了從活蹦亂跳的魚。


  手臂疲憊得快抬不起來時發泄得差不多的雪宴終於停止拍魚,彎著身子撐著膝蓋休息了片刻,重新站直後雪宴掃了眼從被拍上岸的魚,從中尋出了最肥美的一尾,走了過去補一拍子將魚拍暈,這才撿起來用草繩串上往回走。


  人族與羽族接壤的疆域很廣,沃州有五分之四在羽族的手裏,青州也有一部分在羽族手裏,因而兩個種族的邊境防線極為漫長。


  因著人族注重陸路,而羽族注重水路的關係,邊境防線的關隘有的是位於山脈間,也有的是位於河流的樞紐處,也有的是兩者兼而有之,在沃州,這兩種類型的關隘各占一半。


  沃州防線經過千年的營建,共有九座關隘,三座位於地勢平坦的河流樞紐之處,三座位於群山之間,還有三座位於山水相交之處,除此之外還有無數的小哨站,分屬於不同的關隘。


  雪宴有時都不得不佩服少昊部。


  風洲建立第二王朝已有七百多年,但他實際掌權卻不止七百多年,在上一遂的後期他便已大權在握,隻是風洲的出身不高,好聽點是沒落貴族,難聽點就是平民。


  下克上,必然血流成河,而風洲的根基不夠穩固,更得大開殺戒,但羽族的情況特殊,一個羽族從蛋裏孵出來起到成年需要三百年,如此一來,大開殺戒顯然不靠譜。


  因著不想流太多血,風洲耐著性子花了好幾百年的時間來進行王朝更迭,以此確保最終的權力過渡、王朝更迭時的平穩順利——少流血。


  但那幾百年風洲也並非隻顧著建立自己的第二王朝,或者說,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人族身上了,建立新王朝雖然上心,但很難說和對人族那個更上心。


  便是後者,也能理解,風洲的經曆在羽族並非秘密。


  羽族第一王朝時的底層軍官,在白帝滅亡第一王朝時的戰爭中被俘虜,被俘為奴期間參與了人族曆史上最為規模浩大的漓水工程,漓水工程竣工時白帝兌現了對俘虜們的承諾,釋放了他們,風洲也由此回到羽族。


  為奴時,做為技術奴隸,不至於像尋常奴隸一般衣食不濟,但羽族沒有奴隸製,每個羽族生來最差也是平民,哪怕是貴族也不能隨便殺死平民,從平民淪為奴隸,精神上隻要是個正常羽族都接受不了,再加上家國淪亡的屈辱.……風洲這輩子都和人族耗上了。


  時光也不曾辜負他的努力,昔日繁華的沃西之地在他和人族後方的共同努力下衰落了,再不見往昔繁華。


  然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少昊部仍是哽在羽族喉嚨的那根魚刺。


  五百年前,在風洲解決了內部的隱患,第二王朝徹底深入人心,無後顧之憂時,彼時的少昊部卻窮盡人力物力財力構建了九關防線。


  九關防線雖然也有帝都的支持,但隻有一半,剩下一半還是少昊部自己拿,也因此九座關隘修建完成時少昊部也被掏空了。


  掏空得很值。


  若雪宴不是羽族,會很讚賞彼時在位的少昊伯,眼光真是長遠,九座關隘擋了羽族五百年。


  咬牙切齒之餘也很難不感慨,前線再勇武又如何,奈何人族後方越來越腐朽。


  九關隻有戰略意義,這也注定,這是九座隻會吃錢糧的無底洞,哪怕是每年的維護都需要大量資源的無底洞。


  雪宴和少昊部交手也有兩百餘年了。


  這世間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親人,是你的敵人。


  雪宴對少昊部的了解甚至甚於他們自己,自然能看出來,近五十年人族帝都提供給少昊部用來維護九關的錢糧越來越少,雪宴很懷疑,再過幾年會不會什麽都沒了。


  不過那樣就很有趣了。


  沃西民生早就在長達千年的戰爭中被徹底打爛了,曆任少昊伯不是不想重建,重建了民生,壓力也能減輕,但做不到。


  被徹底打爛的地方想重建也隻能效仿先人篳路藍縷——真正意義上從一窮二白從頭開始——但沃西是邊境,沒人能在隔三差五就有戰爭爆發的邊境上演篳路藍縷這種溫情美好的景像。


  本地的民生難以支持曠日持久的戰爭,後方又指望不上……少昊部或許能成為自己登臨上將軍之位最耀眼的那一筆功勳。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雪宴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他也確實有這個底氣,羽族新生代的將領中他是佼佼者,又處在衝突最頻繁的沃西,撈功績很方便,隻要沒死,升職加薪妥妥的。


  實際上,沃西一直以來都是第二王朝升職加薪最快的地方。


  雪宴想得很美,負責沃西戰區的上將軍雲野年事已高,也幹不了幾十年了,到時雲野退了,功績、能力都出類拔萃,且對沃西戰區最了解的自己無疑會是接替雲野的最好人選。


  然而,雲野沒給他幾十年的時間,或者說風洲沒給。


  今歲冬,風洲將雲野給換了,同時下令開春攻打人族。


  很難說這和臨陣換將哪個更不合理,雪宴一度是擔心的。


  所幸,風洲派來的人是經桓,雖因十幾年前的青北之事導致經桓聲名狼藉,但經桓的領兵打仗能力也是公認的出色,人族夢魘之名並非吹噓,而是人族自己給的。


  羽族自己在痛斥經桓糊塗之餘也無法否認一件事:羽族千年來最能打的將領,沒有之一。


  哪怕是風洲,都承認過,若讓他和經桓幹一場,最後死的肯定是自己。


  慶幸的是,在他和前朝遺老較量奪權時經桓最終選擇了站他那邊,不然.……經桓應該會死,風洲打仗從來都不拘泥於戰場,或者說,於風洲而言,戰場是全方位的。


  如與少昊部的戰爭,正式開戰之前硬是花幾百年的時間先毀了沃西的繁榮,少昊部的強盛,待少昊部元氣大傷時才施施然的出兵收複失地。


  事實證明,雖有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卻也有人盛名之下無虛士,經桓無疑是後者。


  經桓與雲野的風格很不一樣,讓雪宴大開眼界,恨不能長出四隻手來記筆記,對比自己厲害的人要多學習,隻要不斷的學習,不斷的充實自己,遲早能將那些比自己厲害的人給超過。


  斬獲少昊臧的首級是一個意外,少昊臧的運氣太差了,潰敗時正好和他碰上。


  大好頭顱,不取豈非踐踏自然女神的好意?


  一番血戰後雪宴斬下了少昊臧的頭顱。


  少昊臧戰死,九關防線也破了兩個,沃西之地大片疆土被攻下,雪宴意氣風發的覺得,終結少昊部隻在此一戰。


  然而.……不提也罷。


  “你想當上將軍,就得擴張自己的格局,你的格局太小了,格局不夠,哪怕你有能力,大王也不會允許你統率帝國五分之一的兵力。”


  雪宴很氣悶,卻也無法反駁。


  風洲就是這麽個不走尋常路的,統率帝國五分之一的兵力,造反還是小事,隻是五分之一,哪怕造反也鎮壓得下去。可若是因為格局不夠而導致前線出了漏子.……已經快走到絕路的少昊部就是活例子。


  看敵人因為格局太小而導致邊防出問題和自己的邊防出問題是兩回事。


  雪宴提著肥魚一步步走回了下許城。


  沃州的河流多發源於斷雲雪山、蒼梧山脈以及浮絡山脈。


  稍有不同的是,發源南邊浮絡山脈的河流普遍北流注入雲水,再一路奔湧至沃州與青州的交界處,最終東流數千裏後入海。


  發源蒼梧山脈的河流普遍是融雪水,向南匯成沭水,沭水再注入月照澤。


  發源於斷雲雪山東部的河流亦然,隻是不是匯成一條再注入月照澤,而是匯成四條並行東流入月照澤。


  許水正是四條大河中的一條,也是自南向北的第二條,過了許水就是羽族的疆土,而許水往南則是少昊部的疆域。


  下許城位於許水中遊一處險要之處,依山傍水,也是許水中遊最大最重要的要道,過了下許便是平坦的姬水平原,而過了姬水平原便是兗州的條澤和辛原,後兩者可以說是兗州東北的戰略高地,自這兩地,不管是往哪個方向打都會很輕鬆。


  最重要的是,沒了下許擋著,羽族北方的軍隊可以源源不斷的南下。


  千百年來人族死死的卡著許水與姬水的要道,使得羽族哪怕占據著月照澤也始終對這兩條天然水路更好的利用,被生生堵在下遊。


  “真舍不得你。”雪宴站在門口摸著下許城高聳的城牆歎息著,他和這座城池耗了兩百年了,這期間,城池反複易手,每一次都是煉獄般的血腥,也每次都沒能完全消化。


  下許幹係太大,人族每次都不惜一切代價要奪回去,不似南邊的空桑嶺,都丟了三十多年,發現實在奪不回去後少昊部最終選擇了認命。


  不過話說回來,空桑嶺與下許雖同為九關之一,但九關之間的戰略地位也有高低之分。


  九關之中,論戰略地位,下許和更南邊的雁沙渚毫無懸念的並列第一,嚴格意義上,後者應該比前者略高一些。前者通向戰略高地的條澤和辛原,後者則是通向少昊部的精華之地,後者若是丟了,少昊部也就徹底完了,前者至少不會馬上亡。


  多少族人埋骨於此,我做夢都是你。


  可我不能不舍得,為了羽族的大業,為了恢複往昔的榮光,總要有所舍棄。


  進城時雪宴終於收拾好了心情。


  親衛也終於找到了這位半道上跑沒影了的將領。


  “師帥您跑哪去了?屬下找您找得真不容易。”親衛恨不得揪起雪宴的衣領使勁的甩甩,考慮一下你自己的身份好不好?若是有個什麽事,那樂子就太大了。


  雪宴對親衛的擔心表示了歉意,但沒答應下不為例。


  下許被奪回後方圓百裏的人族都被清幹淨了,他能有什麽危險?

  雪宴道:“我去捕了魚,就在五裏外的池澤,還凍著不少大魚,你們過去看看還在不在,在的話帶回來給大家夥加個餐。”


  親衛磨牙。“軍中幾時短過吃食?”


  雪宴反問:“早鹹魚,午鹹魚,晚鹹魚,宵夜也是鹹魚,一日四餐皆是鹹魚,你還沒膩?”


  當然膩。


  羽人喜食魚,一天四頓都是魚也不會膩,但那僅限於鮮魚,不新鮮的.……若非軍中軍紀太嚴苛,而行軍打仗也不可能頓頓新鮮食物,沒人想忍。


  抗議自然也曾有過,但那是千年前的事了,抗議的那隻出頭鳥和他的隊伍被喂了一整年的醃羊肉。


  也是因著這些往事,羽族的軍隊在一地駐紮下來第一件事都是尋找合適的水源或是開鑿池塘甚至水庫養魚,但下許這裏反複易手,戰事頻繁,而開鑿池塘水庫少則幾年多則百十年,甚至千百年,擠都擠不出這麽多時間,隻能一直一日四餐,餐餐鹹魚。


  “還有,通知下去,一個時辰後部司馬以上的軍官都來開會。”


  親衛聞言便知這是有很重要的事,立刻忘了追究雪宴半道上跑去捕魚以及夥食問題的事,應道:“喏。”


  雪宴順利的甩掉了親衛回到自己的臨時住處,也是原下許的城主官邸。


  嫻熟的找到湯鍋子放到火上,水沸之後按順序小心翼翼的加入牛油和自己私藏的一味味調料,最終煮成了一鍋色澤雪白的濃湯。


  雪宴一邊等水再次沸一邊將肥魚片成了薄如蟬翼的切膾。


  待到水沸,雪宴將切膾一片一片放入湯中燙熟,燙熟後再撈出,蘸醬,送入嘴裏。


  入口即化,魚的腥味也被調料給去掉了,甚為鮮美。


  雪宴筷子揮舞如閃電,一片片切膾被消滅,然而還是不夠快,還剩下三四片時麾下的將領們終於拎著魚趕到。


  “就知道師帥你藏了好東西,來來來,我們出魚你出調料。”


  一名部司馬麻溜的抓起雪宴切膾的刀將自己拎來的肥魚處理切膾順便下鍋,另一名旅帥則是抓起雪宴珍藏的調料罐往重新加了水的鍋裏倒。


  雪宴氣絕。


  邊境之地,調料是那麽好弄的嗎?


  這幾罐調料是他花了大力氣才弄來的,打算吃很久的,讓這些家夥禍禍一番,莫說很久,今兒就該禍禍完了。


  雪宴心梗了。


  奈何一群見食忘義的牲口完全不心疼上司心梗發作的模樣,清茶待酒就著切膾,酒足飯飽之時雪宴的調料罐也徹底空了。


  雪宴陰著臉待眾人吃完了才拍了拍案。“行了,說正事。”


  一提正事,眾人紛紛坐正,配合的擺出了正經的模樣。


  私下裏鬧歸鬧,但真談正事時雪宴是不喜歡他們太鬧的。


  “我去經闕將軍那開會時他告訴我人族的援軍大抵開春時就會到。”雪宴道。


  旅帥風玥道:“師帥放下,這回我們一定會拚死守住下許,絕不會讓下許再被少昊部奪回去。”


  雪宴聞言道:“不,下許我們不能守住,明歲與人族援軍的戰事,隻許敗不許勝。”


  眾將皆愣,紛紛不可置信的交換目光。


  師帥方才說什麽?

  吾方才是否幻聽了?


  雪宴繼續道:“但不能敗得太拙劣,要敗得合情合理。”


  風玥忍不住抬手。“師帥,您這是喝多了?”還是抽瘋了?


  雪宴黑著臉道:“老子沒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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