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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少昊君離

  草原上的賽馬是什麽樣的?

  君離沒見過,也不可能見到,但如今聽到了。


  騎手乘騎駿馬沿著環山的道路馳騁,道路上遍布障礙,騎術不高莫說取得勝利,便是平安跑到終點都有難度。


  跑到終點並不是結束,終點有一頭狼。


  草原上的叼狼大會是隻有真正的勇者才敢參加的盛事便是源於此,一番奔馳,人的體力消耗嚴重,居然還要人徒手斃狼。


  故而在草原上,不是真的有點斤兩,都是退而求其次參加普通的賽馬會,不然究竟是人斃狼還是狼吃人很值得商榷。


  不過叼狼大會能夠獲得的身份地位以及財富榮耀是普通的賽馬會遠遠不如的,因而草原上每次的叼狼大會都格外的熱鬧。


  辛箏無法將叼狼大會原汁原味的搬過來,哪怕人手都是合格的,場地也不行,蒲阪所在的盆地地形和草原差得很大,草原上風吹草低見牛羊,開闊得能讓人策馬盡情馳騁。


  盡管如此,辛箏還是盡量將叼狼大會給弄得符合自己記憶裏的模樣。


  山上有一處觀景台,可以看到大半的路程,辛箏修建了許多的觀景席位,君離因著與辛箏關係好,便隨辛箏一起坐在視野第二等的位置,第一等的位置是給王和方雷侯那等權臣的。


  占著最好的位置,君離什麽都看不到,完全無法理解周遭人對辛箏弄的賽馬會的興奮。


  人們對賽馬的追捧源自於這種比賽的刺激,以及賽事中比賽人員表現出來的力量。


  力量是亙古的美麗。


  人族尚武,縱然美有很多種,然最無可爭議的美始終是強大。


  君離能理解強大即美麗的概念,在沃州,少昊部從來都是以強為美,極致的強大之美能令人心顫,這是他身邊的人曾告訴他的,這也是兩千多年前的少昊部族長少昊懿對白帝的評價。


  這位族長對白帝生得如何並無多少概念,但就是覺得白帝很美,美得令人心顫,也讓人懷疑是否白帝頂著一張嫫的臉少昊懿都能滔滔不絕的誇讚其美麗。


  正史記載的事跡裏真就有少昊懿因為一個生得貌醜的女子很厲害就滔滔不絕的誇讚其美麗的,生生把醜女自己都臉紅了,更令人服氣的是少昊懿後來還娶了這醜女為君夫人,讓每個見過醜女的人紛紛懷疑自己的眼神是否出了問題,其實這是一個美女。


  若是換成對白帝,估計隻會誇讚得更加誇張。


  值得一提的是少昊懿是個美男,懿字以為美好,和嘉、美等字一般,都是用來形容一個人生得美的,一個人若是以這幾個字為名,必然也是個美人。少昊懿是其中佼佼者,哪怕是吝嗇筆墨的《大荒紀年》都不惜筆墨的用美姿儀來描繪他的美。


  夫與妻之間的容貌對比……外人如何看不好說,但少昊部是認同少昊懿的審美的,他確實娶對了君夫人。


  少昊懿在闕之戰時不擇手段取得了慘勝,也搭上了自己和數十萬人族的命,因而毀譽參半,在他死後是他的君夫人執掌少昊部,彼時的局勢,代侯想撐住,對能力的要求很高,很多方國都沒撐住,亡了,少昊部沒有。


  少昊部不僅沒亡,還抓住了機遇而一躍成為沃、兗兩州之地的統治者。


  醜女代侯為子孫夯的基礎太厚了。


  也因著這段曆史,少昊部對美的追求徹底向著少昊懿強大即美麗的方向一去不回。


  強大即美麗。


  美麗是什麽模樣?

  君離不知道,他什麽都看不到,看不到自然無法獲得切實的理解。


  隻是,那是曾經,如今的話,他有感覺,因為周遭的氛圍,因為以一種剛睡醒般的運氣在自己耳邊介紹賽事的辛箏。


  “.……七號挑過了木欄,七號領先……”


  君離頗為辛箏,好好的激烈賽事能用這種一點精氣神都沒有的語氣講解出來,也是人才,更無語的是,介紹得還挺生動的,不考慮語氣的話簡直是完美的講解者。


  君離奇道:“你好像並不高興?”


  啃了一口路邊摘的野果,辛箏反問:“我為何要高興?”


  君離道:“這小半年你耗費了多少心血,為何不高興?”


  這座競技場的規模堪稱宏大。


  屋舍超過兩千間,大部分國族的台城都沒這麽多屋舍,當然,台城也沒競技場這麽粗製濫造。


  帝國的台城與宮室都是起高台,再於高台之上築造屋舍,能夠容納千餘屋舍的台地.……隻能選天然的台丘之地,人工的話能讓任何一個國族亡國。


  辛箏修建競技場時除了觀景台,全都沒起高台,三分之一的區域,屋舍裏鋪了石板,但屋舍之外的院子,連草都沒拔幹淨,剩下三分之二的屋舍,屋內連石板地麵都沒鋪,一半是硬土地麵,另一半則是原生態的草地——冬季時地上沒草,但春季回暖,草也該長出來了。


  如此粗製濫造的結果便是成本被高度壓縮,競技場的大部分屋舍真的就隻是能住。


  然而,即便如此,總成本也是驚人的。


  辛箏一開始似乎完全沒考慮過要修多少屋舍,完全是按著春耕之前能修多少就修多少,造篾歲給氣得不輕,卻又拿這沒錢還任性的小祖宗沒輒。


  在辛箏的堅持下,工地上對於所有來做工的難民都來者不拒,來多少要多少,現有的工地容納不下了那擴張工地,就是不能讓任何來工作的難民閑著。反正她用青陽信留給她的土地資產換來了這座荒山及周遭一大片地的所有權,哪怕每一寸土地都修上屋舍都沒人能管她。


  閑人多作惡,所以人不能閑。


  維持工地治安以及安排難民的生活讓造篾歲在一個冬季的時間頭發大量脫落。


  因為來工地做工有飯吃,到最後整個湟水之地的難民以及還沒完全破產的庶人全都蜂擁而至,很快就逾萬。


  辛箏原先籌來的糧食不夠吃了。


  造篾歲建議停止招工,沒建議辭掉一部分流民倒不是覺得糧食還夠,而是這些流民都是戰爭的產物——早已破產,若非工地招工早餓死了,辭掉他們等於讓他們去死。想趕走一部分流民,得回頭慢慢施為。


  螻蟻亦是惜命的,你不讓它活,它要你命。


  辛箏拒絕,先是拉君離下水利用君離的身份從辟雍殿的帝子帝姬王子王女們手裏掏出了不少糧食,然後故意讓人誤會她獲得了辟雍殿的青睞與支持,緊跟著狐假虎威的擺平了上癢殿所有的學子,掏空了學子們在蒲阪庫存的糧食,又挾著辟雍殿(誤以為)與上癢殿數百生徒的影響與支持從整個學宮所有弟子的手裏搞來了大量的糧食。


  還是不夠。


  辛箏又請假拜訪了宮城與東郭內的貴族們,許下了大量的承諾,搞來了更多的糧食。


  君離初時震驚於辛箏的狐假虎威的本事,中間驚訝於這家夥的信口開河,貴族們不是隨隨便便就給她糧食的,是她許下了諸多承諾,而那些承諾.……哪怕是弱智都能看出來辛箏有多無恥,別人最多一貨許兩家,她一貨至少許十家,同時不斷煽風點火再利用貴族們的矛盾從中獲利撈糧食。


  到了最後君離意識到了一個悲哀的問題。


  辛箏靠著從貴族手裏坑蒙拐騙來的糧食養活了湟水之地超過十萬的流民,而這些糧食僅僅是那些貴族指縫裏漏出來的——辛箏許諾得再天花亂墜,也不可能有人傾家蕩產的贈她糧食,最多給一部分。


  冬季結束後因為王將之前圍城中絕戶的貴族土地都給收了回來,土地很多,夠分給氓庶,因而開春後氓庶們自然而然會想著回去種地,一個冬季在工地上賺的糧食嚼用之餘還剩了不少,足夠撐不少時間。實在不夠的話等春耕結束了還可以回來工地上,辛箏沒想過競技場修多大,有人來那就修,沒人來就停工。


  大量流民離去,競技場該有的也都修好了,辛箏閉著眼睛挑了個不吉的日子開張(造篾歲有權重新挑個吉日,辛箏嫌懶,拒絕了)。


  這小半年辛箏為了這競技場可謂嘔心瀝血,連王和方雷侯都詢問了競技場的事,並且在開張的日子來給她做臉,君離無法理解為何所有人都激動不已,為何這人隻要一離開人前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辛箏懶洋洋的道:“我沒有不高興,不過也沒有高興就是了。”


  君離不解:“為何?”


  辛箏道:“你會因為抬了抬手而高興嗎?”


  “你這小半年的所作所為並非舉手之勞。”君離摸了摸辛箏的前額。“你的頭發掉了不少。”


  辛箏:“.……我本來雖然沒有高興,但也沒有不高興,如今你成功讓我不高興了。”


  君離心說我說的是實話,不過他自己也明白,正因為是實話對方才會不高興。


  辛箏繼續道:“對了,我也撿到了不少你的頭發,不知你有沒有關注過自己的頭發。”


  她缺人缺得緊,君離這個心腸軟得不像話的人正好在身邊,不利用壓榨一番簡直是浪費,對資源包括人力資源的每一分浪費都很可恥。


  君離:“.……”人與人之間一定要互相傷害嗎?

  君離默了片刻,道:“我剛開始也很高興的。”


  辛箏道:“頭發的確很重要。”


  君離搖頭。“不是頭發,是外麵的賭局。”


  辛箏茫然。“賭局怎麽了?大賭傷身,豪賭怡情,最新的賭注價值已經達到八百萬骨貝了,真有錢。”好想好想兼職一下盜匪。


  君離歎道:“蒲阪冬季死了多少人,這些人.……”他已經沒話說了。


  辛箏不以為然。“沒人有義務救濟別人,貴族的財富是貴族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不是大風吹來的。”


  君離道:“可他們是統治者,他們的衣食住行與財富都是氓庶創造的。”


  辛箏被逗樂了。“這麽久了你怎麽還這麽白癡?人隻對上位者有責任與義務,對下位者隻有權力,貴族尤甚,你若想不通這點,我早晚得為你寫英年早逝的悼念文,希望你到時候莫要嫌棄我的文采。”


  君離反問:“那你為何不高興?”


  辛箏道:“沒什麽好高興的,我和你不一樣。”


  君離問:“那你為何幫流民活下來?”


  辛箏理所當然道:“舍得舍得,欲得需先舍。”


  君離道:“就算如此你也比外麵那些更像一個貴族。”


  辛箏瞅了瞅下麵觀景台上那些賭得正酣的貴族們,莫名有種被罵了的感覺。


  為了保證賽事的激烈與吸引力,競技場的每一位騎手都是精心挑選,又被辛箏親自教育過,杜絕了舞弊的可能,因而一場叼狼大會激烈得可謂酣暢淋漓,竟遠勝角鬥場的角鬥士以及人與猛獸的生死相搏。


  觀眾們都很滿意,紛紛打賞,打賞得很大方,金玉布帛應有盡有,看得辛箏又是一番紅眼。


  君離總有種辛箏隨時都會拔劍而起殺光搶光的感覺。


  這種感覺消失於一名豎人來找辛箏。


  辛箏不認識這名豎人,但她識得對方衣服上的紋飾。


  雖然每位人王因為出身氏族的不同,用的圖騰也不一樣,但王宮的基本紋飾卻是幾千年不曾變,完全沿襲了炎帝時的紋飾,最多就是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了精細處理,整體框架的焰紋不變。


  人王的法理性來自於禪讓,炎帝開了禪讓的頭,除了個別有心傳位子嗣並且有信心自家子嗣活得下去的,每位人王都會反複提醒世人這點以此維護自己王位的法理性——有誌於王位者也別著急,老子又不是能長生的炎帝,你們遲早能熬死我,熬不死我也可以好好培養子嗣參加下一輪的王位角逐,總之,別造反。


  幾千年下來,哪怕是鄉下土鱉也能辨識出來。


  辛箏的眼神瞬間變得平靜且無辜無害。


  君離清晰的感覺到了辛箏的變化。


  君離用一雙沒有光亮的眸子生生表達出了錯愕。


  辛箏無視了君離的錯愕,隨著王派來召自己的豎人離去。


  她的觀景台位置是二等席位最末,離最高的觀景台距離有不少距離,沿途能看到各處觀景台的觀眾的表現,以及衣著。


  於貴族而言,衣食住行都必須表現出貴族的尊貴來,直白點說就是怎麽奢靡怎麽來,鬥富更是常事。


  一個貴族如果衣食住行節儉,會被認為是家道中落了,被整個貴族圈子歧視,甚至打壓。


  隻有擁有足夠的權勢才能源源不斷的獲取財富。


  奢侈是權勢與尊貴的表現,節儉是衰弱的信號。


  為了維持這種奢靡的生活,對底層的橫征暴斂自然不可避免。


  辛箏沒那麽多悲天憫人的想法,單純的覺得,真有錢,好想搶劫。隻是終究還是記得這是什麽場合,生活太優渥,混吃等死都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過一輩子,很多貴族都給活活養廢了,但也有沒廢的,而沒廢的這部分大概往往繼承了貴族的精華,普遍人精子。


  辛箏所有想法都被有意識的轉化為對財富的豔羨。


  將情緒控製得無波無瀾,她還沒到那個境界,隻能做到偽裝成近似的。


  發現辛箏的眼神後,留意到的人不約而同的露出了鄙夷之色。


  果然是鄉下來的土鱉,沒見過什麽好東西。


  辛箏仿若未見的跟在豎人在身後,豎人不由對辛箏刮目相看,見過土鱉,著實沒見過土得如此坦蕩的。


  最高的觀景台上坐的人不多,都是王與方雷侯及其子孫家臣,辛箏還為防風侯及其子孫家臣也準備了位置的,不過防風侯還在歸途,因而坐在防風氏區域的是防風氏在帝都的另一主事者防風陽生。


  辛箏努力的回憶了下如何行禮,發現自己也不太清楚下位者怎麽給上位者行禮。


  她在辛國時都是別人給她行禮的,即便是辛襄子,這年頭孩子夭折率太高,如果每個孩子死了,貴族都要服喪的話,這輩子都不用幹別的了。


  貴族對於子嗣都是三歲了才會上族譜排序齒,若是庶出,至少得總角了才能序齒,若是父母忘性大,成年了才能上族譜也不是不可能。辛箏雖然三歲便序齒上了辛氏族譜,但上了族譜和投入感情是兩回事,正常的貴族父母都是孩子至少十二三歲了不容易夭折才會開始培養感情.……辛襄子在世時,除了辛襄子臨終那段時間,父女倆都是十天半個月才見一回,對孩子的要求也不高,跟逗寵物似的。


  辛箏這輩子從未以下位者的身份向誰行過禮。


  怎麽行禮自然是學過的,但學完就沒用過,隻能記得大致,細節方麵……

  辛箏果斷無視,一臉坦然的粗糙行禮。


  觀景台沉默了一瞬。


  好歹也是一國之君,行禮有必要行得如此沒眼看嗎?土鱉也不能土得連最基本的禮儀都沒了。


  王的心情很好,對辛箏甚有好感,哪怕是禮儀差了些也不在意,讓辛箏來自己旁邊坐。


  辛箏瞅了瞅,隻有王孫誦身邊有張空席,無視王孫誦眼中的排斥走了過去坐下。


  王孫誦的排斥眼神在辛箏坐下後明智的收斂。


  王心情很好的與辛箏閑扯著,仿佛在對待一個合眼的晚輩。


  辛箏一邊陪同閑扯一邊打量這座觀景台上的人。


  王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幾許,充滿威儀的男子,但對待晚輩又很親切。


  辛箏並不認為這是真的親切。


  這代的王可是近千年來唯一一位大權在握的王,雖遠不能與四帝比,但至少重新聚攏了帝國的散沙,做到了神散而形不散,在他之前的好幾代王可是連王令都出不了蒲阪。


  方雷侯則是看著不惑之年的溫潤男子,胡子修得很好,溫潤之餘還有幾分仙風道骨。


  隻看形像不考慮方雷侯當年差點奪得王位,角逐失敗後為臣成了蒲阪僅次於王的大人物,和王在爭鬥的同時又收拾了一個又一個的國族這些事跡,方雷侯看著很適合去做個隱士高人。


  做人就不能表裏如一嗎?

  辛箏心中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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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的很多小說,誌在天下想當皇帝的主人公的初心都很偉光正,我想寫個初心不偉光正的,辛箏是純粹的功利主義者,她活人逾十萬,但初衷與善良完全不搭邊。


  有舍才有得,她很懂這個道理。


  但個人覺得,她這種態度對於百姓其實也挺好的,至少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會很認真的幹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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