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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辛箏

  辛箏陪王閑磕牙了足足一刻時間。


  哪怕知道王這是為自己做臉,在告訴所有人自己是他的人,讓自己隻能投效他,但辛箏還是覺得很累,不是覺得勾心鬥角累,她生於宮廷,勾心鬥角很熟悉,但閑磕牙還要小心翼翼,若是說錯了話,後果會很嚴重的.……好費神,尤其是在有君離的對比下。


  她與君離也時常閑聊,但聊的都是彼此感興趣的事或是遇到了什麽新鮮事,是純粹的聊天,不需要各種小心,輕鬆可以當做愜意的享受。


  沒有嚐過甜的人是不會懂得苦味是什麽的,體驗過可以當做享受的閑聊再來享受這必須小心翼翼的閑磕牙.……

  辛箏默默在內心告訴自己,這是一隻大肥羊,肥得每一個毛孔都在流油,伺候好了有大把的膏脂。


  如此做了一番心理勸導後辛箏的心態頓時調整了過來,以最完美的姿態應對王。


  叼狼大會隻是開始。


  競技場的兩大節目,叼狼大會隻是其一,還有一個是擊鞠。


  前者是賽馬比速度,是個人節目,後者是騎手騎在馬上用球杆擊打叫鞠的球體,對馬術和身體素質的要求都很高,是團體節目,也更精彩。


  競技場是允許貴族親自下場玩擊鞠的,這年頭養得起馬的都是貴族,而要有一副玩得了擊鞠的身體素質,要麽是貴族或上層氓庶,不然飯都吃不飽,身體又怎麽可能好,要麽就是遊牧國族的人。


  擊鞠在農耕地域完全可以說是為貴族量身打造的遊戲,觀賞的時候不少貴族都看得興致勃勃,恨不能親自下場。


  辛箏留意了下,有親自下場意向的都是非常年輕並且精氣神很好的貴族,而這些貴族隻占所屬群體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根據從青婧那裏學來的“望”字技巧,隻適合贈四個字:年少精貴。


  不過贈了也沒多大意義,底子已經揮霍得差不多了,提前準備後事倒是還來得及。


  王的時間有限,在配合著看完了一場擊鞠後便回宮了,方雷侯走得更早,擊鞠賽之前便以年老體衰為由提前走了,帝國如今的情況,事情真的很多。


  辛箏做得好,理當給她獎賞,但政事也不能耽擱。


  王也走了後競技場的氛圍立馬熱鬧了起來。


  擊鞠的鞠場不止一處,不少年輕貴族紛紛組隊下場玩了起來。


  君離問辛箏要不要也下場玩玩。


  辛箏拒絕:“我又不擅長這個。”


  “擊鞠不是遊牧國族最經久不衰的遊戲嗎?”


  辛箏道:“活著就已耗費了我所有精力,我哪還有時間學這個?”


  不擅長,那就別摻和,看別人炫耀,自己鼓掌即可。


  辛箏繼續道:“而且誰告訴你遊牧國族的人就最喜歡擊鞠?”


  君離茫然。“擊鞠不是遊牧國族發明的嗎?”


  “是啊,是遊牧國族發明的。”辛箏淡淡的道。“除了這個也沒多少玩的。”


  農耕區是糧食——人兩級關係,草原卻是牧草——牲畜——人三級關係。


  窮是所有遊牧國族的共同點,辛國也不例外。


  窮,自然落後,落後,玩的自然也少。


  君離一時尷尬無言。


  辛箏篤定的道:“不過這隻是暫時的,辛原以後一定會富起來。”


  君離默了須臾,忽問:“你想當王?”


  雖然帝國有傳統,諸侯不可兼任王,避免諸侯為王後使勁把王畿的利益往自己家裏撈。


  不過,那也是曾經的傳統了,如今的王在繼承王位之前便是諸侯,隻是為了不跟傳統對抗得太厲害,他繼承王位後便將諸侯的位置禪讓給了妹妹。


  辛箏雖已是諸侯之身,但也不是不能效仿王。


  辛箏微笑:“我的野心很明顯嗎?”


  君離搖頭。“辛原是遊牧地域,靠自己是發展不起來的。農耕地域因為自給自足的緣故眼光很容易被困在眼前一畝三分地,但遊牧地域,環境注定你們必須往外看。”


  隻是,往外看並不代表就有廣闊的格局,遊牧文化的特性侵略性太強,破壞力一流,建設的能力卻是末流。


  辛箏耗費那麽多心血去救十萬不屬於她子民的氓庶,為自己招來一大片無謂的政敵,這是古往今來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去做也做不到的,沒有人會在氓庶沒飯吃的時候就貴族的升鼎裏撈食喂飽氓庶。


  君離覺得,辛箏怕不僅僅是心中有格局,格局隻怕遼闊得驚人。


  辛箏聞言坦然道:“我惦記王位已經很多年了。”


  君離錯愕。“你如今才十歲。”


  用很多年是否誇張了點?但他又是了解辛箏的,辛箏並未沾染時下很多貴族的浮誇之氣。


  辛箏不假思索的回答:“有誌不在年少。”


  可你也太早了。


  垂髫就想當王了。


  曆代人王,炎帝快一千歲了才為王。


  青帝也是二十餘歲被卷進軹邑的風起雲湧中才升起為王的念頭,也不排除是發覺炎帝的精神狀態多麽危險,雲桑多麽冷酷後覺得自己上位更靠譜些。


  黃帝而立為王,年輕時一直滿世界的遊蕩。


  至於白帝,闕之戰時據說都快一百歲了。


  帝國七千餘年的曆史上怕是不曾有人如此有誌不在年少。


  “你呢?有沒有想過怎樣渡過自己的人生?”辛箏有些好奇的問。


  君離道:“我想做點力所能及的有意義的,能讓這個世道好點的事,不拘是什麽。”


  辛箏佩服。“經過這麽多年你還沒變呢。”


  君離道:“正因為見得多了才更要改變呀,你難道不覺得這世道太糟糕了?”


  辛箏坦然道:“老實說,我不覺得,我生而為嗣君,衣食無憂,這世道不論如何,我都不愁吃穿。”


  君離聞言反問:“那你為何堅持自己準備食物不願吃奴仆準備的食物?”


  “誰知有沒有毒。”辛箏理所當然道:“生命隻有一次,雖然最終還是會死,但我還是希望能活到很久以後,活到這副皮囊不能再活的時候為自己設計一場絢爛的死亡,而非默默無聞的死於毒殺。”


  “睡覺時枕邊還放一柄劍,上課時身上帶著匕.……”君離心有餘悸的摸了摸報脖頸,不過是去叫人起床,結果……腦袋差點就跟身體分家了。


  辛箏坦然而無奈的回答:“總有刁民想害孤。”


  哪怕看不到,君離也能想像到辛箏的模樣多無奈,頓覺無語,心說防到你這份上也不容易。


  君離歎道:“你我的確不同,不過若你日後真的為王,我願做你的臣。”


  辛箏詫異。“你難道不想為王?權力越大,你能做的事也越大,雖然你的眼睛.……但比起白帝,你這點瑕疵根本算不得瑕疵。”


  君離道:“縱是如此,帝國曆史上也從未有過殘疾的人王。”


  “你正好開個先河。”


  君離不解的問辛箏。“你不怕我與你為敵嗎?王位隻有一座。”


  辛箏不以為然。“我相信我能擊敗你。”


  “你真自信。”


  辛箏道:“為王不可無信心,否則臣民一看你慌,哪怕本來不慌也會跟著慌。”


  “沒人能永遠都冷靜理智。”


  辛箏糾正道:“王不需永遠冷靜理智,隻需人前永遠冷靜理智。”


  “演?”


  辛箏頜首。“人生如戲,誰不是在演?”


  君離懷揣三分好奇三分期待的問:“那你為何在我麵前不演?”


  辛箏反問:“你焉知你所見到的是真正的我?”


  君離一時無法回答,辛箏如今所表現的是真麵目嗎?


  還真不好說。


  認識這麽久了,辛箏在不同的人麵前表現是不同的他還是發現了的,尤其是前段時間為了從貴族手裏撈糧食,辛箏讓他這個全程都在幫忙的深刻的理解了何謂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君離默了一瞬,問:“你這樣不累嗎?”


  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習慣了就好,而且我有想做到的目標,欲取先予,若這麽點事都無法忍受,我能做成什麽?”


  君離莫名的覺得挺有道理的。“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但王位離我太遙遠了。”


  辛箏道:“那就做點眼前之事,要不要學擊鞠?擊鞠日後必定風靡蒲阪,你若想做好少昊氏與帝都的紐帶,少不得與蒲阪的公卿貴族們打交道,擊鞠不可不學。別拿目盲說事,你看不到,難道還聽不見,嗅不出嗎?”


  君離奇道:“為何如此幫助我?我如今對你應當沒有利用價值了。”


  湟水之地的饑荒已經解決,他對辛箏應已無利用價值。


  辛箏不讚同的道:“你這話未免小瞧自己了,你瞧你在帝都多耳聰目明。”


  君離瞬間反應過來辛箏的短板:她在帝都沒有任何根基,不是瞎子聾子勝似瞎子聾子。


  自己雖也是初來乍到,但少昊亓卻對此早有準備。


  少昊氏在與帝都決裂後內部有兩種聲音交鋒,一種是自己發展自己扛的保守派,一種是重新修好帝都,忍了過去的恩怨,先把沃西的邊境問題給解決了再談別的激進派。


  前前任族長少昊旅與前任族長少昊臧都是保守派,少昊亓是激進派。


  激進派的聲音太微弱,少昊亓少年時幹脆自力更生了。


  彼時少昊亓也沒想到自己日後會成為沃州牧,少昊臧也就比他大四歲,不好說誰先熬死誰,因而他隻是為下一任族長做準備——少昊臧他是沒辦法了,但少昊臧年邁後還是能操作一下下一任族長人選的。


  少昊亓一直都在往沃州的西邊安插間者,二十餘年下來,別的地方不好說,但兗州與王畿之地,少昊亓的耳目甚為靈敏,若非如此也不能及時與蒲阪建立聯係求援。


  君離雖是盲者,但少昊亓並未打算讓君離在蒲阪混吃等死,當個花瓶質子。


  少昊亓給君離的任務是結交帝都的權貴,等從辟雍學宮出師了還要成為王的臣。王權強盛時方國都是如此,國君至少生兩個孩子,一個繼承國君之位,一個去蒲阪做王臣,有的國君幹脆親自上陣去做王臣,將方國交給嗣君治理,不過後者多發生於王權極為強盛,如四帝時期。


  少昊亓希望弟弟以後最好能成為人族議事大殿的梁柱之一。


  期待很高。


  人族議事大殿可以說是帝國權力的中心。


  君離對少昊亓甚為佩服,兄長你對弟弟真有信心。


  他和連山果是母子,但連山果可從來都不是會為了孩子而任人擺弄的人。


  少昊亓將這麽多年發展的間者都交給了君離。


  連山果離開前也給了他一個地址,讓他按時去取情報,雖然都是篩選過的,但剩下的仍很多,也很有用。


  君離甚為感慨的道:“從未有人如你這般讓我深刻意識到,原來我如此有價值。”


  辛箏誇讚道:“你當然很有價值。”


  君離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心情,他很有價值,以前……真沒意識到。


  如此美麗的孩童卻是個盲童,真是太讓人同情/惋惜了。


  哪怕看不到,他也能清楚的感覺到四麵八方而來的,讓人厭煩,讓人暴躁得想殺人的目光。


  更無奈的是,他的父親雖無這種目光,卻是差不多的心態,從不對這個孩子抱有什麽期望,或者說他唯一的期望就是孩子能平平安安終老一生,如對別的孩子那般的培養與任用,不曾有。


  連山果倒是沒覺得自己的孩子可憐,但她有愧疚心理,覺得兒子生而目盲和神裔氏族的血統有關。


  他這般生而目盲者在沃州很稀奇,但在連山氏內部卻不稀奇,每代都有幾個盲嬰降生。


  有一段時間他隻願蒔花弄草,不太想和人打交道。


  盲者的眼睛看不到,但別的感知卻被加強了,然而這麽久,他始終沒在辛箏身上感覺到同情或惋惜,辛箏……仿佛完全沒意識到他是個盲人,甚至對他的容貌與性別都沒有什麽意識,似是隻看得到他身上的價值,想壓榨這份價值。而辛箏也的確是如此做的,不管是他的出身,還是他的才華,辛箏全都壓榨了。


  過去那一個冬季,君離自己都驚訝於自己如此能幹。


  君離道:“我願與你分享情報。”


  不過不是因為你幫我結交蒲阪的權貴,而是因為是你,我願意。


  辛箏聞言挑了挑眉,這麽快就答應了?

  即便沒有她,君離最終也是會融入蒲阪權貴圈子的,但自己需要的情報……賺翻了。


  太賺以至於辛箏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掉陷阱了,仔仔細細審視了一遍記憶,沒發現什麽陷阱。


  既如此,暫且擱置吧,自己如今太缺情報了,哪怕是陷阱,自己也還是得咬鉤。


  至於咬鉤之後,可不僅隻有漁夫將魚釣上來這一種結局,還有另一種結局——漁夫被魚拖進海裏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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