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辛箏
有一種學霸叫哪怕平時瑣事忙成狗,仍舊名列前茅。
有一種學渣叫雖然我很努力,奈何中人之姿。
辛箏還在努力啃書簡的時候發現君離已經完成了功課。
有那麽一瞬,辛箏覺得自己心理不太平衡。
她見過的記憶力最好的人是青婧,一年前見過的一片落葉脈絡是什麽模樣都還能曆曆在目。
真正意義上的過目不忘。
可她不嫉妒青婧。
青婧曾教導過她關於人的記憶力方麵的知識時提過一些事。
字麵意義上的過目不忘不是天賦,是病。
實際上,記憶力越是好的人越是容易受傷,因為記憶太好,哪怕心裏抗拒記住,強大的記憶力也會讓人始終記得。所有的記憶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永遠都曆曆在目,沒有遺忘的能力,若是一生生活寧靜還不一定有事,但若有劇變,她那個在崩潰瘋狂的邊緣不斷試探的師妹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青婧非常篤定,除非她師妹天生聖人心腸,聖人的心腸會讓她始終自我糾結折磨,如此,倒黴的就是她一個,不然如今隻是崩潰的邊緣試探,日後必定是徹底崩潰,那時……倒黴的肯定不是她自己。
不過那麽多年,雖然師妹是個善良的人,但並非常規意義上的良善,正常意義上的良善幹不出阻止不了師姐沒人性的行為後去抓捕貴族給師姐當實驗材料。
其次,青婧表示自己那簡直非人的記憶並非天成,若辛箏想要的話,她可以幫忙,但代價是失去遺忘的能力。
辛箏拒絕了。
雖然她很羨慕別人的好記性,但如果失去了遺忘的能力,保不齊她會比青婧的師妹瘋得更快。
世人所稱讚的過目不忘的神童,本質上不是真正的過目不忘,要麽是記憶力相對普通人要好一些,所以對於見過的東西能記得久些,過目不忘那是扯淡;要麽是大腦的理解能力比普通好一些,因為理解了一段文字的含義,印像也會比單純的看一遍的要深,同樣會記得更久一些。
君離屬於兩者兼備。
辟雍宮每月一月考,每季一季考,每年一大考。
辛箏在冬季時所有心思都撲在安撫難民上,中人之姿,沒有每天忙得頭發快離自己而去還能保持成績的本事,不僅沒能保持成績,除了實戰,別的成績全都有下降,即便是實戰.……她的實戰經驗都是生死搏殺,你死我亡,嚴重違反貴族切磋甚至戰場規則,哪怕幹翻了所有對手也還是得了下下。
不管是月考還是季考,辛箏都成功的創造了辟雍學宮學渣的最低記錄,除了術算因為是青婧手把手教的連學宮的教習們都不如,其餘課目,一門及格的都沒有。
與辛箏呈鮮明對比的是君離,同樣忙碌,這位的成績不僅沒下跌,還提升了一點,雖然不多,但始終都在穩定提升。
從有記憶起就被人給打擊,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也調整好了心態,自己是大君,大君隻需要懂得怎麽用人,不需要各個領域都精通,需要哪個領域的才華就去收服該領域的人才便是,辛箏的心態一直都很好。
饒是如此,辛箏也不曾遭受過如此慘烈的打擊。
同樣是人,人與人的差距怎能如此大?
君離寫完了功課後又將未來一段時間的課程給預習了下,發現辛箏因為有青州南部血統而顯得格外黑的深黑色眸子正望著自己,再看辛箏手裏還拿著未完成的功課。
君離問:“可是需要我幫忙?”
辛箏搖頭。“功課不過小事,反正祭酒不會讓我退學。”
君離一時無法反駁。
辛箏在冬季季考時的成績,被勸退是妥妥的,然而辛箏並未被勸退。
原因很簡單,辛箏的成績雖然一塌糊塗,但冬季季考時的題目有寫賦,因著是冬季,便以雪為題。
別人是賞雪吟雪,再不濟也是如君離一般擔心這麽大的雪,氓庶的生活會如何,很實際。
辛箏……她寫的是一種名為冰期的現像,兩三四百年一來,短則幾十年,多則數百年,每次拜訪全世界都會變冷,並且越來越冷,糧食減產,各種天災輪著來。龍伯族建立的第二王朝甚至更早的第一王朝都是被冰期給毀滅的,即便是羽族,也曾被冰期打擊過。
羽族第一王朝時,炎帝聯絡先民建立人族,正式立國,舉起叛旗,新繼位的羽皇一半為了建立威望一半為了震懾元洲,率領大軍親政剛建立的人族。
結局是所有人族都知道的。
那一戰人族血流成河,炎帝也失去了她一生最重要的摯友連山姝,精神狀態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異樣的,但剛開始時並不嚴重,根本沒人發現,直到兩三千年後才爆發出來。
羽族失去了他們最後一任羽皇,導致之後的數千年裏元老院坐大,羽族第一王朝進入無王時代,也拉開了長達四五千年的兩族戰爭,也可以理解為消耗戰——人族以自身種族勝過羽族的繁衍能力為根基,以源源不斷的人命活生生的耗掉了羽族的大部分人口。
帝國的輝煌由異族與十倍百倍於異族的同族的鮮血與白骨鑄就。
再說冰期,很少有人知道,羽皇親征與炎帝立國之間是有幾百年的時差的。
不是羽族不知道叛亂要以最快的速度鎮壓的道理,而是彼時小冰期來了。
炎帝因為小冰期而不得不帶領人族東遷,漫長的遷徙路上人族十不存一,但較真的算起來,那次小冰期其實保護了最初的人族,沒讓人族步燧人的後塵。
教習給辛箏答卷的點評是胡說八道。
教習們覺得辛箏胡說八道,出乎意料的是祭酒不知因為什麽原因竟表示很喜歡。
所有人都為祭酒那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驚歎不已。
學宮的教學質量是帝國之冠,辛箏的成績雖然在下降,卻也不是什麽收獲都沒有,至少經過一個冬季的調/教後,她寫字已經不會寫出錯別字了,但賦裏的內容委實荒謬了些。
元洲在人族與羽族之前還有兩個大一統的王朝,其中一個還是荒原上茹毛飲血的龍伯,便是胡編也請遵循一下客觀事實與邏輯。
須臾,君離勸道:“即便是偏愛,若太隨意,也是會被消耗殆盡的。”
辛箏反問:“你為什麽會覺得祭酒留下我是因為偏愛?”
君離道:“我能感覺到,祭酒對你很青睞。”
辛箏點頭表示讚同。“但喜愛往往抵不過權衡利弊。”
“你太偏激了。”君離已經沒法想象辛箏在辛國究竟過得什麽日子了,總有刁民想害孤已經很誇張了,結果這家夥還能更上一層樓。
“是你被保護得太好了。”辛箏道。
少昊部比起辛國可更大,莫說支族,僅是本家的人丁都相當可觀,不可能沒有權力傾軋,尤其是少昊部的繼承製度還那麽不走尋常路,讓野心家想不做點什麽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君離見不到,除了少昊旅對這個兒子的生存能力太懷疑,因而真的沒打算讓這個兒子卷入權力中心,也沒別的解釋了。
隻是,想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
辛箏覺得,少昊旅是個慈父,卻並非好父親。
愛護孩子沒錯,但忘了讓孩子見一見這個世界的真實,對危險缺乏認知。
君離無奈,問:“那你覺得祭酒是因為什麽不勸退你?”
“恐懼。”辛箏回道。
君離錯愕,這個答案委實出乎意料了點。“祭酒恐懼你?”
“不是恐懼我,是恐懼另一個人,一個為了完善冰期理論而閱讀百萬卷典籍,研究了元洲所有種族曆史的人。”
那個人是災難君王。
在元洲所有種族誰跟誰都有仇的世道,為了研究而將元洲所有種族的曆史給吃透,這不是單純的翻閱人族的史書就能做到的,多半還去各個智慧種族溜達過——那家夥連其它種族的一些民謠都能完整的哼唱。
辛箏對此甚為佩服,無怪乎禍害遺千年,委實是禍害這一生物的生存能力太強大。
寫冰期純粹是她沒接受過正規的貴族教育。
高等貴族都是打小就開始接受教育,早到從會走路時就被教育,走路必須什麽姿勢,吃飯必須什麽姿勢,做為一國嗣君,辛箏自然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料子。
一個暴君能接受自己衣食住行全都被告知要這樣那樣,不能這樣那樣?
別的暴君能不能接受不好說,辛箏用實際行動給出了回答。
走路不能發出聲音,好,把身上由若幹玉器組成的組玉佩給扯下來,如此自然怎麽走都不會發出聲音了。
吃黍飯時不能用箸,飯食還熱也不能用嘴吹,吃幹肉時不能直接吃,得用刀匕.……林林總總一大堆,辛箏每回吃飯都會趕走所有人,沒人看著自己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上下車得踩著奴隸的背,辛箏每回都是自己上上下下的跳,跳躍能力甚好。
冥頑不靈的結果便是媵正後來隻能無奈的放棄讓人教導她一個貴族最基本的言行舉止,打算等她再大一些,懂事了再教。
再後來,辛襄子死了,一個不學無術隻能依賴貴族的國君甚合心意……
難得的有了個君傅還被她拿東西砸得腦袋開瓢掛到了城牆上風幹,直到歸鄉奪權後才同城牆上那壯觀的人幹們一起被放下來。
吟詩作賦,辛箏完全不會。
老巫與青婧都教了她很多東西,但這兩個人對於這些不能當飯吃的東西態度一致的嗤之以鼻。
寫賦歌頌雪的美麗……抱歉,完全看不出來雪哪裏美了,在北方,下雪叫白毛風,正式名白災。
那個腦子有坑的能覺得災難很美?
辛箏深以為帝都這幫貴族腦子有坑。
不提以前,便是這個冬季,一個冬季,四分之一的時間都在下雪,蒲阪每天都有拖屍人拖著滿車凍死的屍體扔到亂葬崗。
這種情況下,青婧教導她的冰期輪回理論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東西。
蒲阪這個冬季的寒冷並非偶爾,在不久的未來會成為日常。
跟著青婧學習學到冰期輪回理論時辛箏忍不住親切的告訴青婧:你真是一隻烏鴉。
報喪的烏鴉。
人快死的時候,總能看到烏鴉徘徊。
不,烏鴉比青婧溫暖。
她問青婧這一理論可曾廣而告之。
青婧反問為何要廣而告之?
“告訴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弟子,做為師長我應將自己懂的知識傳授於你,而且,你覺得即便帝國的統治者們知道這一冰期的存在,又能做什麽?”
青婧並無悲憫世人的心性,禍害世人的心性倒是非常不缺,再加上她的研究少有不踩人道下限的,因而清楚的人並不多。
對她的研究有所了解的.……大概率不是曾經的助手就是受害者,很多時候前者和後者是掛鉤的。
若不是這兩者之一,那就是曾經或幫助或默許了對付她的對頭。
祭酒,大概率是對頭。
辛箏並沒有因此覺得祭酒是個壞人,相反,她覺得祭酒是個好人,一個有人性的好人。
青婧搞的那些研究,但凡有點人性,了解了之後都會想弄死她。
君離沒問祭酒恐懼的是誰,因為感覺這種問題應該是機密,因而換了個問題。“雖然你的冰期賦挺.……但總歸是通過了,但接下來的春季考呢?你打算怎麽做?”
辛箏道:“看完情報,再泡了藥浴,睡前努力溫書。”
讀書很重要,但學宮裏教的東西,感覺還不如去啃青婧的著作。
不是說都是廢物,教導帝國未來統治者們,怎麽可能沒用,但於辛箏而言,沒多大用。
涉獵即可,精通.……她沒那天賦,投入大量精力又得不償失。
君離看出了辛箏不甚在意的態度,勸道:“你不及格的次數多了,便是祭酒,怕也很難再保你繼續留在學宮。”
哪怕是敷衍,也麻煩敷衍得有誠心一點。
辛箏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從善如流道:“那泡完藥浴後你教導一下我。”
比起溫書寫功課,閱覽帛書上的情報時辛箏的態度就認真多了。
首先關注的是帝國時事,盜趾軍的盜趾和常儀不知為何翻臉了,常儀立刻了盜趾軍,不過這人是前些年臭名昭著的活埋狂魔,被她活埋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仇家眾多,被孟孫安給認了出來,又沒了盜趾軍的庇護,很快就複仇盟給找上了。
結局?
除了孟孫安,伏擊者無一生存。
常儀如何了無從得知,因為她失蹤了。
君離甚為驚訝。“常儀竟是這些年臭名昭著的活埋狂魔?”
完全想象不了。
記憶裏的常儀,哪怕彼此身份立場對立,但君離的感覺告訴他,那是一個很溫和很成熟的人,一點都不變態。
辛箏也很驚訝。“知人知麵不知心。”
青婧看著多麽甜美無害,實際上呢。
再看下一條,盜趾將青陽侯及青陽貴族們給充分利用了,殺了之後還製成了人脯,帝國曆史上被製成人脯充作軍糧的人很多,但青陽侯是唯一一個王侯級別的人脯材料。
春暖花開後盜趾率軍繼續南下,沿途的小國與貴族紛紛采取堅壁清野。
盜趾缺糧之餘幹脆見著貴族就拿貴族加餐。
被吃多了後貴族們先妥協了。
盜趾想過去就過去,無償贈予糧食,隻要不傷他們性命,不損他們的土地和人口即可。
盜趾大抵也是到了極限,遇到實力比較強大的國和貴族時都同意了。
防風侯凱旋回來的路上順手在鎮壓流民。
冬季時雪太大了,不少地方都遭了災,盜趾軍引起的流民隱患加劇了。
辛箏道:“治標不治本。”
君離問:“為何?”
辛箏回道:“流民造反是因為要餓死了,防風侯的鎮壓隻能滅掉流民帥,但流民本身.……會越來越多,一個流民帥倒下會有更多的流民帥站起來,防風侯若是與流民們強上,遲早疲於奔命。”
君離沉默。
辛箏再看下一條。
“太昊氏以畫旬為使者出使龍伯,這是想將龍伯綁上戰車?”辛箏微微挑眉。“龍伯想南下,西荒如今最不缺的便是無人的荒蕪土地,唔,帝國以後攻伐西荒有麻煩了。”
“扶風侯出發寧州探訪濁山侯.……”辛箏頓了頓,思考了下瀾州的局勢,以及扶風國的地理,以及扶風侯這些年一直都是堅定的帝都革新派擁護者。“對兗南與瀾北的諸侯貴族們未免太沒信心了。”
君離沒理解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誠懇的問:“為何如此說?”
“濁山國是糧倉,戰爭需要很多的糧食。”辛箏解釋道。“若是盜趾軍入了瀾州,瀾北的諸侯們有幾個能有用?王與兩侯在瀾州最信任的便是扶風侯了。”
雖然同為諸侯,不缺利益衝突,但好歹都是革新派,至少明麵上是,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
再剩下的都是一些相對不甚重要的方國交戰結盟等消息,辛箏翻了很久才找到關於辛國的。
辛、條合攻打楊。
寥寥六個字道盡三個國之間事關國運的戰爭。
在帝國這個大舞台上,辛就是這麽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