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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辛箏

  除了給留在辛原的人找事,辛箏也給夷彭找了個事。


  派人組織商隊去正亂著的寧東之地收奴,多多益善,把人帶回自己的直屬封地,至於自己的直屬封地已廢奴,不認奴隸製,那就給予氓庶身份了,反正她需要的隻是能幹活的勞力。


  這也是無奈之舉。


  她實力太弱,幹涉不了寧東的局勢,估計蒲阪也不太想寧東太早安定下來。


  帝國開發最早,底子也最厚實的州是冀州,其次便是寧州,九州之中,人口僅次於冀州的便是寧州與瀾州。


  寧州東部有很多國家,一流大國也有兩個,當然,如今得加上曾經做為前綴了,先是被盜趾軍禍害了一番,大量貴族被屠殺,公族本家也被屠得差不多了,不管是誰想管都沒法從當地拉攏足夠的管理人員。要管理一地,至少也要能寫會算,但帝國的貴族們,享樂一個比一個在行,但能寫會算.……隻能說,貴族是帝國最精英的群體,但這個群體中不識字不識數的白癡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就算從別的地方調集人手過去,一來外來者不了解當地情況,二來也沒幾個人願意去送死。


  想治理寧州東部,難。


  最重要的是,現階段很多人都不希望寧州東部恢複安定。


  一來是因為寧州東部與王畿太近了,強鄰在側,誰能安心?曆史上強鄰與遠親因為不滿意王的政策而帶兵殺入蒲阪的例子又不是沒有過。


  二來是因為流民。


  寧東之地如今亂得停不下來,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人口太多,等人口銳減了,自然就消停了。


  當然,寧東廣大,人口眾多,她收奴能收走多少?不過杯水車薪罷了。


  她個人自然是杯水車薪的,但流民是什麽


  流民是財富。


  流民一無所有,是比畜生還要不如的東西,吃得也不要求比牛馬好,隔個幾天扔點草就夠了,若非不能幹活後不能宰了吃肉,簡直是比牛馬更完美的牲畜,不過即便不能與牛馬媲美,也仍是開墾荒地荒山開礦的好牲畜。


  使用牛馬還要擔心牛馬用得太過傷著了,使用流民卻是沒這個顧慮,牛馬一頓的飼料都能換一兩個流民為奴。縱流民是一次性消耗品,量大便宜也足以彌補其損耗快的缺點,一俊遮百醜。


  太平的時候貴族有事沒事製造天災人禍好收奴,更別提這種時候了。


  青婧曾經告訴過辛箏一件事:她見過一個貴族,故意在上遊蓄水,然後汛期放水淹了下遊,流民遍地,然後趁著這個機會大肆收奴,給了流民一條生路,被譽為賢人,這位賢人的家族在那以後發展得蒸蒸日上。


  這不是孤例,近似的例子青婧委實見過不少,多到記不清。


  寧州東部流民遍地,正是收奴與搶地盤的好時機。


  辛箏可以篤定的說,這個時候要是有人想讓寧州東部消停下來,必為眾矢之的。


  寧州東部想要消停,可以,等各方勢力吃飽了,自然就消停了。


  隻是,雖然想得明白,辛箏卻是很難理解。


  不管是個人還是勢力,消化能力都是有限的。


  流民如雪山上的雪球,滾著滾著就滾成雪崩了,貴族們難道認為自己連雪崩也消化得了?


  餓死很難受,撐死難道就不難受了?

  夷彭並不知辛箏內心的疑惑,卻對這事沒意見。


  不管是什麽勢力,原始積累都少不得量大便宜的奴隸與流民。


  至於白骨累累,誰家的繁盛不是由萬千奴隸與氓庶的血肉白骨鑄成?

  而且,從投效辛箏至今,他便隻幹過一件事:買買買。


  辛箏讓他買人買糧食布帛鹽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過也因為一直都在買買買,他也發現了一些事,因而接受了新任務後問辛箏要不要在封地廢除天然貝製成的貝錢。


  帝國官方錢幣三級體係:銅布,骨貝,天然貝錢。


  天然貝錢正處於體係的最低端,也是使用最頻繁的錢幣。


  王侯公卿大夫一塊鑄幣的結果便是銅布甚為混亂,加之氓庶結局,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都沒見過銅布,市麵上流通最多的自然是貝錢。


  “貝錢怎麽了?”辛箏不解。


  夷彭不知如何解釋才能讓辛箏聽懂,想了好一會才舉了個例子。“帝國發現最早的三級錢幣體係是在青帝時。”


  辛箏頜首,做側耳傾聽狀。


  青帝並非最早發行錢幣的人,炎帝的時候帝國就已經開始發行錢幣了,但因著是剛出現的新事物,不免比較亂,青帝繼位後很是花力氣整頓了一番才有了完善的錢幣體係,當然,這麽幹也讓她自己夠嗆,多次九死一生。


  沒有比鑄錢更賺錢的事了,青帝卻收了所有人的鑄幣權,可以說很長時間天下人都恨不能將青帝寢皮食肉。


  當然,史書告訴了所有人,沒人如願。


  這位在曆史上以仁而聞名的帝君殺人殺得一點都不比炎、黃、白三帝少。


  夷彭沒跟辛箏聊青帝改革錢幣時的倒黴經曆,而是提起了天然貝。


  最早的錢幣體係是天然貝、陶貝與銅布三級體係。


  後來陶貝被廢除了,以骨貝替代,仍舊是三級體係。


  天然貝的價值是由官方規定的,一枚銅布值一百枚骨貝,一枚骨貝值十枚天然貝錢,說白了,骨貝與天然貝錢的價值是和銅布掛鉤的。


  當然,骨貝與銅布的兌換比例有時是會增加的,金器太燥,木器太賤,玉器太少,唯有厚重精美的銅器是上好的冥器,禮樂天下時代的影響太重了,生前再怎麽對父母好都及不上父母死後多陪葬銅器玉器更有孝心。


  大量的銅被埋進地裏,不管是什麽時候,銅都是通縮的,但骨貝與天然貝錢之間卻不是,這兩種錢的材料來源比銅更容易獲取,不容易通縮。


  辛箏聽到這也反應過來了。“我記得很小的時候,一枚骨貝值十二枚貝錢。”


  辛原是遊牧區,文明底蘊不如農耕區,對錢幣的需求沒後者那麽大,同樣的錢,在遊牧區的購買力比農耕區其實更大。


  辛原又是內陸,沒道理貝錢會貶值。


  夷彭道:“現在是十四枚了,而在蒲阪等繁榮的地方,骨貝與貝錢的兌換已是一兌三十。”


  市場上流通的錢幣並不是越多越好。


  辛箏很懂這個道理。


  青婧便曾以增加市麵上流通錢幣的數量摧毀過一個國家。


  辛箏下意識的想到了青婧,但很快就覺得不是,這範圍太廣了。


  災難君王再能禍禍也沒能耐同時禍害整個帝國,而且近幾年青婧都忙著研究農作物呢,哪有功夫禍國。


  在心裏決定讓虞增加糧票的發行,慢慢廢除天然貝錢的同時,辛箏對夷彭道:“我要知道那麽多天然貝錢是從哪來的。”


  夷彭茫然的看著辛箏。“大君的意思是,這是人為?”


  辛箏頜首。“貝錢增加得太快了,日積月累也沒這麽快的,隻能是人為。”


  夷彭咽了口口水。“可若是人為,您調查……”不是活膩味了嗎?


  想也知道,有能耐通過這種方式牟利的不會是個人,必然是牽扯多方勢力的利益團體。


  辛箏眼眸冷淡的道:“我不會阻止的,隻是想知道是誰這般天才。”


  災難君王也就罷了,那家夥禍國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實驗材料。


  蒼生何辜?


  蒼生是父還是母?

  既然都不是,憑什麽讓她顧慮蒼生?

  那就不是個人,用人的三觀去思考她的所作所為根本是想不開。


  可搞通貨膨脹的人顯然是為了牟利,與為了積累人口紅利而大規模製造流民的人是一致的,不同的是,前者更暴力,破壞力也更深遠,後果更嚴重。


  人為製造天災人禍獲取奴隸簡單粗暴的讓人懷疑這麽幹的人生下來的時候是不是腦子與胎盤一起扔掉了,對於腦癱,身為正常人應當予以寬容——不寬容也不行,做為一個正常人難道要和腦癱比誰更聰明,還要臉不要?可通貨膨脹,能想到這般的人,目光差不了,會想不到後果?

  雖然自己也是這種哪管我死後滔天的人,不然也不能在辛國的時候殺人殺得血流成河最後被所有人聯手驅逐,甚至不止自己,確切來說,辛國往上數至少十二代國君都是這類人,結果自然是喜聞樂見的:辛箏往前數十二個國君花樣演繹了國君的各種死法,什麽死法都有就是沒有好死的。


  辛箏當年若非跑得快,也得步十二代先君的後塵。


  雖如此,辛箏還是很討厭這種哪管我死後洪水滔天的人,尤其是現在察覺到的這個,很難說是因為羨慕嫉妒別人比自己更能作還是別的什麽。


  夷彭聽了辛箏的回答,嘴上自然是我相信你,心裏嘛。


  誰不知道辛氏一族最擅長的便是想不開?


  隻是,這話顯然是不能說的。


  雖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但君臣之別在這擺著,尤其是辛箏聽得進人話的同時又非常固執。


  夷彭的到來除了讓辛箏意識到帝國的陰影裏還有條更棘手的毒蛇,也解了她物資困乏的圍。


  修路、墾荒、開山引水.……處處都要人,也處處都是體力活,人手本來就嚴重短缺了,她自然不可能如正常的貴族一般將氓庶奴隸當消耗品使用,那麽為了延長工具的使用時間,自然要好好愛惜。


  幹重力活還要讓活得久,青婧給出的建議:多補充鹽和膏脂。


  隻要營養跟得上消耗,長命百歲沒問題。


  辛箏當然做不到讓人能長命百歲的程度,但別一兩年就死了,至少再活十幾二十年還是願意的。


  奈何,有心,環境不配合。


  補充肉食,本來是不難的。


  垚邑靠著昆吾山脈,奴隸角鬥士們雖然天天鑽林子裏捕獵,卻也架不住吃肉的人越來越多,到了如今,已隻能做到讓人隔三五天喝一碗肉湯的程度。


  再過段時間,就該是十天半月喝一碗肉湯了,大概率湯裏連肉渣都沒有。


  更為難的是鹽。


  她現在為了給人補充鹽分都是用的從青婧那裏學來的知識。


  這年頭宰殺牲畜煮肉都是不放血的,宰了,剝了皮就可以煮了。


  青婧在教辛箏如何在野外維持優雅精致的生活時教過她一個補充鹽分的小技巧:血液裏是有鹽分的,如果找不到鹽,那就給獵物放血,再把血弄熟了吃掉,身體便不會缺少鹽分。


  這一招的確有效,但這招是救急的,不能當常規手段,至少不能在南方用。


  辛原是遊牧區,這麽搞沒什麽,有吃粟麥的錢完全可以吃到兩三倍分量的肉食了。


  農耕區,肉比粟麥昂貴。


  也讓人去解地買鹽了,但聽了虞的遭遇,辛箏很懷疑自己買到的鹽吃了會不會死得更快。


  夷彭帶來了千餘活羊,十頭豨獸,百頭健牛,以及大量高原特產的風幹牛羊肉,省著點吃,足夠她手裏的勞力們吃到冬季結束。


  除了肉食,後麵還有半船鹽,出發時帶的是一船,但沿途關卡林立,一路過路稅交下來,還能剩下一半還是顧慮夷彭的背景深厚,不然就不是一路下來還剩一半,而是離開辛國沒多久就被人洗劫一空了。


  別的貨物也不少,但大部分貨物都是往蒲阪送的,在那裏才能獲得更多的利益,因而除了辛箏最缺的肉食與鹽,夷彭隻給辛箏帶了氏匹羊絨織成的布。


  智慧生物為了獲取禦寒的材料,連蟲子都被慘無人道的燙殺與死後扒衣,動物皮毛自然也不會錯過。


  羊絨布,顧名思義,用的是羊身上最柔軟的絨毛製成,而羊身上的絨毛真的不多,想要織成一匹布不知要薅多少隻羊的毛。


  羊身上不止絨毛?

  那是自然的,但帝國的羊種類.……毛都很硬,隻能紡成氈,太硬了,做不了衣服。


  羊絨布就很舒服了,也很保暖,還很輕便,加之稀少,價格足以與絲綢媲美。


  辛箏轉手送給了自己手下門客與奴隸角鬥士中這段時間幹得最出色的九人,讓他們製成衣服,冬日別凍著了,還有一匹給了從郊邑回來的驪嫘,一匹都沒給自己留。


  辛箏又問了問青婧近來都在幹什麽。


  隻要是辛原來人,她都會這麽問一問,不問不放心。


  青婧若心血來潮想搞事,辛鹿肯定擋不住。


  破壞總比建設容易,尤其是青婧搞破壞通常都不是為了名利,顧忌也更少。


  夷彭雖不知青婧的身份,但也知辛箏對青婧的掛心,因而有做準備,馬上就給出了回答。


  他離開的時候青婧已經沒再折騰糞肥了,覺得糞肥已經到了極限,很難做到更好,至少她如今是沒什麽創意了。於是乎這位開始專注育種和間距,研究什麽間距能讓作物生長得更好,以及將不同的作物進行雜交,看能不能研究出品質更好的新種。


  雜交這部分內容夷彭說的時候眉眼間透著淡淡的厭倦。


  辛箏能理解。


  人族的審美推崇純,血統純,顏色要純,雜交什麽的,一點都不喜歡。就好比同樣是家畜,明明騾更吃苦耐勞,但人們還是不推崇騾。


  尤其是青婧搞作物雜交,可不是僅僅將兩種相近的植物雜交就夠了,她還是會讓兩種植物雜交出來的後代彼此之間繼續雜交,直到培育出新種,在時人看來,這純粹是亂/倫。


  理解並不代表支持。


  辛箏支持的是實用即可。


  騾在文化上的確不受推崇,但一直都有人使用。


  培育良馬時,雖然沒有明說,但近親繁育也是存在的。


  知道青婧還在幹人事,暫時分不出精力,辛箏便放心了。


  夷彭並未停留太久,做為青婧的錢袋子,他到現在為止卻一直都在問青婧要錢,還以青婧的名義欠下了難以想象的巨債。雖然青婧始終沒對他做什麽,隻讓他放手去做,但他終究是有廉恥心的。


  花的錢都能堆出金山了,若不能扭虧為盈……死都無顏。


  卻也沒馬上走。


  交割了物資好沒兩日便是年節了,雖然兄妹倆並非合法的兄妹,但血緣卻是實打實的,因而辛箏邀請夷彭留下來一起吃頓年夜飯。


  年節是重要的日子,按著傳統,國君與貴族都會設宴邀請自己地盤上的貴族們一起聚聚,吃吃喝喝,欣賞歌舞,若是國君,還會加上享受一番海晏河清的繁華與歌頌。若貴族,宴會上會有很多歌伎舞伎美人,賓客若是喜歡,還能摟著其中之一享受一番。


  辛箏尊重傳統的邀請手底下的臣僚設了宴,卻也隻尊重了這一點。


  歌伎舞伎?


  先不說她沒錢養這些,便是有錢也不會養,太浪費了,都是人力,最適合幹的哪是當待客的人形工具,都應該去為基礎建設與人口增長貢獻一份力量。


  想看歌舞才藝表演,自己上。


  這是一頓除了辛箏自己無一不覺得枯燥乏味,除了吃喝就是吃喝,即便是吃喝,吃的也不是多麽珍貴的食材,很普通的魚肉、豚肉加羊肉。


  所幸,這年頭除非是生活在遊牧區,不然想吃肉都很不容易,以至於帝國都有專門的吃肉條令。


  人王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魚炙,庶人食菜。


  更直白點就是人王他可以吃祭祀天地的食物,包括牛肉,羊肉和豚肉。值得一提的是,吃祭祀的肉,這也就是說,尋常時候是沒事不能隨便宰殺牲畜食用的。雖然司山澤、苑囿、畋牧的虞府養著大量的牲畜,但不是用來耕作的就是用來作戰的,用來吃的真不多,因而人王尋常時候吃的肉食大部分都是靠冬狩時的儲備,若冬狩時獲取得肉食不夠,而虞府養的肉食牲畜又不多,即便是王也要吃菜。


  諸侯,也就是方國的國君們,可以吃牛肉,但牛是農耕的好幫手,禁止被殺食,隻有老死的牛才能吃,宰殺健牛是要償命的。諸侯想吃牛肉,要麽等祭祀後吃祭肉,要麽冬狩時獵野牛,但野牛同樣是牛,是農耕的幫手,隻要不是敗家子都舍不得吃掉。


  不過比起必須以身作則的王,哪怕想吃也必須忍著,諸侯們的束縛相對寬一些,不能吃牛肉,還能吃羊肉、豚肉、魚肉各種飛禽走獸的肉,隻要願意,有的是人獻上肉食。若是不怕諫官,也可以讓虞府分出一部分資源大量養殖肉食牲畜。


  公卿理論上隻能吃羊肉,祭祀時隻能用羊肉,但非王非國君,願意善待自己也沒人會說什麽,甚至貴族們還會舉雙手讚同,衣食住行,請國君盡情享受。


  大夫隻能以豚祭祀,吃的自然是豚肉,不過豚是雜食動物,味道腥燥,都會偷偷吃羊肉,禮崩樂壞後更好了,敞開了吃,想吃什麽肉就吃什麽肉。


  士則是最下一級的貴族,理論上隻能食魚肉,但實際上,貴族真能約束自己帝國又何至於禮崩樂壞?

  庶民食菜,這點倒是從古至今都沒變過。


  但不管是古還是今,食肉都是上等人的權力,雖然烹飪很一般,完全沒有尋常貴族那般的精益求精,什麽肉就是什麽味,沒有出現菜中吃出肉的鮮美,或是肉類的腥味一點都沒有(能做到,但程序太繁瑣,需要用到大量昂貴的原材料,一碗肉的價值抵得上一百碗普通的肉了),但再怎樣都是肉,看在這一點上,旁的什麽不是不能忍。


  吃得最為自然的便是夷彭與驪嫘,前者是習慣了辛箏的風格,這家夥可是國宴上都能除了吃喝就是吃喝的奇葩,雖然當年那麽幹純粹是花錢太快快窮瘋了,但能想到這種節流法子也足以證明辛箏的思維與常人有多不同。


  後者則是在郊邑的時候跟著君離被餓著了,倒不是缺衣少食,君離待驪嫘還是很優渥的,隻是,君離不重享受,一門心思抓民生,吃食上也沒有勞民的想法,有肉吃就吃肉,沒肉吃就吃菜。而郊邑臨水,吃魚最方便也最省事,他便頓頓食魚。


  君離沒厭,驪嫘卻是快吐了,不論豚肉怎樣腥,羊肉如何膻,她都吃得胃口大開,唯一略有遺憾的是沒有酒。


  釀酒很費糧食,辛箏不僅自己滴酒不沾,還不許身邊的人飲酒,當然,私底下可以自己掏錢買酒,但若工作時候飲酒,可以去死了。


  年節後夷彭邊告辭了。


  辛箏也沒空去思考太多他帶來的情報,垚邑沒過幾日便下雪了。


  兗州屬於北方,不過垚邑位於兗州南部,沒出現辛原那種一下雪便是一口氣下一整天,雪厚三尺是常態的情況,但氓庶多居草屋,甚至連草屋都沒得住,前者很難扛住積雪,後者大概率凍餓而死。


  不論是什麽地方,每年冬季都會死很多人。


  哪怕辛箏規定所有人都必須日日掃雪,一旦門前與屋頂的積雪超過一定厚度就得罰苦役,並在冬日也沒停下大部分工程,讓氓庶能夠通過幹活獲取食物與兔皮羊皮(和鹽一起過來的)過冬,也仍有不少人沒熬過去。


  辛箏的心情很不好。


  驪嫘安慰她,她已經做得很好了,是那些人的身體底子太差了,天氣一冷就受不住。


  辛箏歎道:“我知道,所以我更肉疼。”


  驪嫘覺得辛箏的形容詞有點違和,這種情況不應該是心疼民眾嗎?“為何肉疼?”


  辛箏歎息。“人族十月懷胎,一個嬰孩孕育降生,得十個月,而嬰孩自呱呱墜地至長大到能幹活的程度,至少需十年。所以說,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冬季了。”


  驪嫘聽懂了,也明白了為何給氓庶奴隸吃的肉和鹽分明可以買更多的奴隸,辛箏卻還是堅持給氓庶奴隸吃超出了他們本身價值的肉與鹽,半晌才憋出一句:“辛子委實奇人。”


  這年頭王侯貴族不拿人當人看是普世觀念,但這種普世觀念下的王侯貴族看人都是量大便宜的一次性消耗品,唯獨辛箏,雖然也沒拿人當人看,但她眼裏的人,顯然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任辛箏如何肉疼,也不能改變一條條生命在嚴寒中枯萎,寒冬仍舊在向辛箏證明著自己的威力。


  明明冬季萬物沉寂,是田獵宴飲賞雪的好時間,辛箏卻什麽心情都沒有的窩在宅邸裏與公文為伴,爭取將凍死的人降到最低。


  寒風中一封來自辛原的函書送到了她的手裏。


  辛箏有些詫異,同樣是兄妹,但她與辛鹿可真沒夷彭那般親近,隻恨沒機會剁了彼此。


  拆開書函取出簡牘一看,很家常的話題。


  辛鹿在田獵的時候想起了已逝的嫡兄,懷念嫡兄曾經的英姿勃發與才華橫溢。


  辛箏麵無表情的跳過一大段溢美之詞。


  壓根沒見過的嫡兄,她可真沒什麽感情,不因自己是因為對方戰死了才生出來的替代品而生怨,也不因對方是自己同父同母並且賢名遠播的兄長就有什麽羞愧與向往之心,隻是單純佩服辛鹿能在簡牘上寫這麽多字,但她很忙。


  溢美完了,辛鹿又惋惜了下嫡兄的早逝與死後無人祭祀,隻能淪為孤魂野鬼。


  雖然死的時候已經成年並成婚,但沒孩子,辛襄子也不會給嫡長子過繼,過繼隻能從嫡出公族裏過繼,但辛襄子並無嫡孫輩,過繼便隻能過繼旁支。縱然法理上過繼之嗣等同於親子,同樣有繼承權與祭祀的義務,終究不是親子。


  辛箏長大以後若有一個以上的孩子可能會為了避免手足相殘,在選出了繼承人後將另一個送給兄長,過繼旁支是做夢。


  辛箏相信辛鹿不會閑得無聊想找個嗣君嗣子來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二。


  不曾想,竟相差不遠。


  辛鹿在惋惜完了後提起先嗣君是有子嗣的,是一個兒子,先嗣君在世的時候很喜愛這個孩子。而這個孩子也很孝順,父死之後認真的守孝,結廬而居,人也長得好,很聰慧,讀書習武都很好,隻一點不好:他不是婚生子,而是庶子,更直白點的說法就是非法的私生子,不論是財產還是爵位、祧都沒有繼承權。


  他人血脈終歸不如自己的血脈盡心,辛鹿懇請辛箏給那個叫駟的孩子一個名分。


  辛箏輕嗤。


  宗法中,私生子不僅沒繼承權,更沒有守孝的資格,這孩子守孝若是胡謅的倒也罷了,若是真的,這是早早的就在盯著自己的位置呢。


  辛鹿腦子莫不是壞掉了,竟覺得她會答應這種事?

  辛鹿自然沒那麽甜,隨著簡牘的還有一根長針。


  辛箏翻出長針後笑了。“阿父你做人可真失敗的,合法的繼承人殺了你,你屬意的繼承人隱瞞了你真正的死因。”


  辛箏笑著提筆給辛鹿回了信,給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好好的普及了一個常識——辛國公族的內鬥程度是兗州所有方國中最凶的。


  弑父殺母殺兄殺弟殺姐殺妹殺子殺孫在辛國曆史上與吃飯喝水真沒多大區別。


  威脅她,且不說這本就家常便飯,即便不是,誰會信?


  不過,威脅她不接受,交易卻是能接受,把辛國控製的鹽湖中產鹽最多的那個劃入國君直屬封地,她就給那個孩子名分,不答應就讓那個孩子永遠做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代君再有權勢也不能與宗法硬扛,她不鬆口,私生子就隻能做一個無姓無氏的賤民。


  辛箏寫完便將簡牘放進了函裏。


  她很好奇辛鹿能為嫡兄的兒子做到什麽程度,若能,她就得重新考慮那個孩子的價值,若不能,本就是隨手為之,有用很好,沒用也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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