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朔
咚咚咚.……
青州中部沿海的海域上,一艘三桅船晃晃悠悠的漂著,不時落下一個沉重的東西。
朔在幾個少年的幫助下熟練的將一個人族拗斷四肢纏成球形,再用繩子綁了兩圈,打了個死結後多出來的一截繩子也沒割斷,而是綁了一塊壓艙石。
整個過程中,被綁成球形的人族已然屎尿齊流,卻不敢發出讓人覺得聒噪的求饒聲或咒罵聲。
之前幾個便是聒噪了,被眼前一點都不像羽族的羽族女子用兩根筷子夾著拔掉了舌頭。
綁好石頭後朔檢查了下確定綁得足夠結實,滿意的將人球扔進了海裏。
將最後一個人球扔進海裏後朔對船上的同族道:“我要下船了,你們自己駕著船回去,以後記得小心,別再讓人/販子給抓了,一旦離開羽族控製的海域,水師也很難把你們尋回去,可不是每回都能遇到我。”
少年們除了慶幸與感激委實不知該表達什麽。
若非這次朔也在人族的捕奴船上,他們以後的人生可想而知有多悲慘。
一名孩童問:“殿下不回家嗎?”
朔揉了揉孩童柔軟的頭發。“我有些事得去人族。”
“人族很可怕的,太危險了。”孩童勸道。“殿下還是和我們一起回家吧。”
朔道:“我比你們比大部分人族都要強大,哪怕打不過我也會跑,不會有事的。”
朔將船上掛著的舢板放了下去,乘著舢板劃向陸地。
換個旁的羽族在這,直接就展翅飛過去了,反正也不遠,奈何她這個羽族不正常。
雖然生父生母都是血統純正的羽族,但朔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個情況。
她沒有翅膀,最早的時候羽王以為女兒是年紀太小加之靈力太弱所以沒有翅膀,但隨著朔的年齡增長,誰都能看出她是自身有問題了。
羽族三百歲成年,但朔三百歲仍舊是一副孩童模樣,同齡羽族勤奮點的連重孫都抱上時朔才堪堪長成了大人模樣。
她比任何一個羽族都要強大,強大的靈力,強大的身體素質,更加美麗的容貌,更加漫長的壽命,唯獨沒有翅膀。
羽王也隻能確定這是自己親生的,但為何生得這麽奇怪卻是不清楚,但孩子生得奇形怪狀,必然是父母的遺傳問題,至於是哪一方那就天知道了,反正羽王和情人都認為是對方的遺傳問題。
朔差不多把自己父母雙方的祖宗十代給扒幹淨了,沒一個和自己一樣的,若非父母篤定她是親生的,她真的要懷疑自己是否撿來的。
羽族也不是沒有無翼的族人,但壽命和身體素質都是正常水平。
沒有翅膀的不方便是方方麵麵的,靠個岸都得舢板。
因著隻是想找個地方上岸,並非正常的船隻泊岸,朔也沒考慮找個港口,而是挑了個沒人的地方上岸,舢板就隨便扔那了。
青州多山,除了因為雲水衝刷出的下遊平原,地形完全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地無三分平。
哪怕是北方的雲水下遊平原,那也不是什麽太平地,雲水是沃州與青州的天然分界線,但這條界河是個家暴愛好者,河道變更之頻繁不論是人族還是羽族都無力,而每一次的河道變更都是活生生的家暴現場,甚為慘烈。
中部和南部不用經受雲水的家暴,但日子過得也不好。
青州的氣候溫暖潮濕,叢林密布,瘴癘橫行,水蠱瘧疾這倆無冕之王自然不會沉寂,毒蟲猛獸反倒不算什麽了。
瘴癘橫行與毒蟲猛獸在洪水麵前就更不算什麽了。
青州臨海,雖無內陸河的家暴,卻有來自海洋的家暴,且比雲水的家暴更頻繁。
畢竟雲水再怎樣也不至於年年變更河道,但海潮海浪卻是真的年年有。
解決的辦法也不難,羽族在元洲第二王朝時便給出了解題答案:海堤。
但修海堤太費人力物力財力了,若是和平時期倒也罷了,但帝國如今方國林立,戰爭頻繁,貴族還窮奢極欲.……委實騰不出修海堤的人力物力財力。
除了天災,亦有人禍、
羽族的水師太強大了,青州諸國沒一個打得過,惹不起,躲得起。
海濱地區除了一些河流的入海口因為貿易和煮鹽的關係有人煙,別的地方也就幾個小漁村,大片的海岸線沒有人煙。
朔閉著眼睛便找到了沒人的地方。
上了岸,離了沙灘便是森林。
朔還沒進林子便已聽到了大蟲的虎嘯聲。
朔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衣,羽族和人族的衣裳從料子到織法到風格都有著很大的區別,穿這麽一身進人族的地盤,等於在臉上寫著我是羽族。
剛才應該從那些人販子身上扒一身衣裳.……還是算了,活了快兩千年,她還沒穿過別人穿過的衣服。
五天後,旭國。
穿著一身獸皮,背著一捆猛獸皮草的朔走進了旭國。
做為一個十幾年前新封的方國,旭國有著一個新生國家該有的特色:沒有郭牆。
十幾年的時間能修好台城和宮城已經很不容易了,若是連郭牆也給蓋好了,那就真的要人神共憤了。
氓庶再如豚犬般吃苦耐勞也撐不住這麽苦。
通過從人販子那裏拷問出來的情報,朔先是找了收皮草的商旅將皮草都給換成了布帛和旭國鑄造的錢幣。
布是青州常見的一種麻類作物為原料織成的,朔摸了摸,手感相當感人,感覺在摸樹皮,但沒樹皮那麽堅韌。
織法也很粗糙,一點都不結實,不好說織成衣服後能穿多久。
她開始想自己扔掉的羽衣了。
白鶴羽毛織成的衣服,飄逸又結實保暖耐穿。
錢幣是兩寸的布幣,含銅量倒是很高。
旭國雖非產糧區,但臨海,產鹽。
旭國和周遭好幾個國家的前身赫胥國時,赫胥侯曾說過,鹽價增一布,則月入百萬布。
赫胥國靠著鹽發家,擠垮吞並了周遭產鹽的小國,再用鹽盤剝天下,富得流油。
哪怕赫胥國因為背叛帝國而被屠城滅國,剩下的國土被肢解成了八個方國,繼承了赫胥國部分遺產的方國也各個富得緊,有錢,底氣足,自然不會發行劣質錢幣。
朔望了望郭的環境,大多是半地穴式的屋舍,少部分是木竹與茅草建的與地麵保持著一兩尺距離的懸空屋。
懸空屋也就罷了,但半地穴式的屋舍,怎麽活下來的?
她記得青州的降水量相當高。
每年雨季,雲水下遊河段都相當狂躁,足可見雨季給下遊河段補充了多少水量,中部和南部還沒雲水那樣的泄水途徑呢,這樣的建築,確定扛得住?
朔微微搖頭。
鹽是暴利行業,完全沒看出來這個國家哪裏富庶了,但錢幣的含銅量又顯示著這個國家的確很富庶。
拿著布帛和錢幣,朔又尋了一家裁縫,買了一身男裝換上,配合著人族男子最常見的發型,看著頗似男子,除了臉生得過於精致了些,但也不會太奇怪,人族中男子不乏生得容貌精致的。
青州人族的男女地位不似冀州般奔著兩極狂奔,但她的身高太顯眼了,足有六尺,哪怕是在羽族都是高個,何況是在人族。
莫說女子,便是男子都沒她這麽高的。
在羽族時還好,雖然很高,但差不多高和更高的也有不少,隻能說比較出眾,但在人族,絕對的鶴立雞群。
青州有三分之一是羽族的疆域,這裏的人族和羽族打交道不少,看到一個身高六尺,容貌精致的女子,很容易往羽族的方向想。
高挑纖細,四肢與骨肉勻稱,容貌精致正是羽族的外形特征。
人族女子也不是沒長這麽高的,但也往往膀大腰圓,格外的肥壯,同時集齊了高挑勻稱加容貌精致的女子肯定有,但太稀有。
個子和容貌看父母雙方的遺傳加營養,但纖細加骨肉勻稱,必須飲食向羽族看齊,攝入大量的魚蝦,或是乳類、蛋,單純的吃肉也行,但更容易肥胖,同時還得生活高度自律,勤於鍛煉習武才能做到。
羽族就沒這麽難了,飛行對體力的消耗是驚人的,而隻要是能展翼的羽族都對飛翔充滿了眷戀。
別看鳥兒都胖乎乎圓滾滾的,那純粹是羽毛的關係,把毛拔光後就會發現每一隻能飛的鳥都有著非常發達的肌肉與好身材,尤其是猛禽。
羽族的祖先大抵真的是鳥。
在青州這地方,她若是用女子的身份,辨識性太強,能少點麻煩還是少點好。
換了裝束,朔又去辦假戶籍的地方辦了個假戶籍。
隨便編了個沒落貴族的身份,沒辦法,人族太認血統。
身份是編的,但也不全是假的,除了沒這麽個人,別的都是真的,譜係全都是真實存在的,隻是被她嫁接了下。
青州以陶丘為界,陶丘以北的大片土地在二十年前都是帝國的疆域,但都在二十年前的戰爭中輸掉了。
這些年,有南邊的人族北逃陶丘北邊的人族方國,也有北方的人族不願意效力於異族而南下。
也因為那場戰爭及其後續影響,導致許多貴族氏族族人離散,或南或北,或朝堂或鄉野,她冒充的便是因為局勢而流落鄉野的沒落貴族之後。
沒有戶籍,鄉野還好,王侯們的權力很難夠到基層,有沒有戶籍都無所謂,但在城邑中沒有戶籍會很不方便。
假戶籍不是那麽好做的,尤其是朔還要求的很高,要盡量盡善盡美,不會被任何人看出來。
約好了五天後來取,朔帶著剩下的布和錢幣離開了。
穿行於不同的方國需要符節和通行文書,得找王侯貴族們敲章,當然,不介意繞過城邑翻山越嶺也無妨。
朔非常介意。
她又不會飛,翻山越嶺多累,而且她還要接近各國的王侯貴族的,身份越完美越好。
如此一來,即便已經有了戶籍,也還得想辦法湊到旭國的王侯貴族身邊,想辦法將旭國的藏書都閱覽一遍,同時弄到通行的文書。
這真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朔心說。
雖不知要在旭國呆多久,但朔毫無節儉的意思找了家食肆填肚子。
牛肉吃不到。
牛是農耕的好幫手,也是重要的馱獸,哪怕是在沒有紛爭的地方尚且一牛數十布,何況是在舊赫胥的廢墟上建立的旭國,八個方國都繼承了赫胥國的部分遺產,都非常有興趣繼承全部的遺產。
戰爭對牲畜的損耗極大。
一牛至少百布。
食肆裏就不可能出現牛肉這一道食物。
朔惋惜的問掌櫃都有什麽菜。
有魚有蝦以及新鮮的野菜。
朔:“.……都來一份吧。”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何況不同種族,朔能理解口味不一樣,但有些東西真的是口味不同能解釋的。
一塊魚肉入口,非常鮮,原汁原味的鮮,鮮得朔立刻吐了出來。
她後悔了。
自己費點事去搞野餐不香嗎?
為什麽要來吃這腥味一點都沒去掉還不放鹽,更有股怪味的魚?
“掌櫃你們都不放鹽的嗎?”
“我們放了。”掌櫃憤憤道,雖然很不舍得放鹽,但朔給得錢很足,他是放足了鹽的。
這小子該不會是對家找來砸場子的吧?
瞧出掌櫃的警惕與懷疑,朔表示想看看你家的鹽。
掌櫃的小心翼翼的取出了放鹽的罐子,仿佛捧的是無價的珍寶。
朔瞧了一眼便忍不住扶額。“你這泥鹽根本沒加工處理過吧?”
難怪魚肉味道怪怪的。
泥鹽雖然也是海鹽的一種,但雜質特別多,不經過加工根本沒法吃,哪怕是加工處理了,吃多了也會有些隱患。隻不過人族壽命短,隱患爆發出來的時候人早死了,因而很多人族吃的都是泥鹽,但朔吃不下。
羽族是能活到泥鹽隱患爆發的時候的,在發現泥鹽吃多了會有後遺症後羽族便不吃泥鹽了,近萬年來都是吃的經過複雜的工序加工後的海鹽。
“你莫不是來找茬的?這可是上等的泥鹽。”
朔聽明白了,她和掌櫃的判斷標準根本不是一套。
朔好奇的問:“為何不用海鹽?味道不是更好嗎?”哪怕不是羽族那種精加工的海鹽也比這泥鹽好。
掌櫃的看朔的眼神多了點何不食肉糜的味道。“海鹽味道的確更美,但海鹽的價格……”掌櫃的忍不住歎了口氣。
朔無言。
靠海的國族,卻連食肆都用不起海鹽了,她沒法想象這個國家的鹽價已經到什麽地步了。
哪怕是赫胥侯時期官山海,將赫胥國的鹽業全部強製收歸官營,以鹽盤剝氓庶,氓庶也沒慘到這地步。
赫胥侯對公族和貴族的控製力終究達不到百分百,不能明著賣鹽了,貴族便走私私鹽,後期官山海腐/敗嚴重,鬧出了一斤鹹魚比一斤鹽更便宜的笑話,但總歸食肆還是吃得起鹽的。
食肆吃不下,自力更生搞野餐。
旭國是在赫胥國的舊址上建立的新方國,卻並非真的就不偏不倚的在舊城的基礎上再建一層,而是在舊城的旁邊重新建城,至於舊城,早已廢棄,二十年的時間,早已沒入荒草。
朔是這樣認為的。
覺得那裏應該不會有什麽人了,但二十年的時間,再怎麽沒於荒草,肯定還有一些建築殘留,正好過個夜。
假戶籍到手之前她也找不到好的逆旅,條件太差的不需要戶籍的她也不想將就。
赫胥國舊址多好,清靜,還能逮兔子搞野餐。
計劃趕不上變化。
或者說,情報有誤。
舊城是荒蕪了,也的確有建築殘留,但也有人。
無家可歸的流民乞丐聚居於此。
舊城周圍有一大片桃林,據說是旭國第一任國君在位時讓人植的,關於這片桃林也因此衍生出了一些關於第一任旭子的傳說,將他給神化了。
無它,這片桃林的長勢實在是太好了。
朔也能理解,因為當她看到那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時也忍不住傾倒,美得仿佛神話中神人的居所。
旭國的貴族都很喜歡來此賞桃花。
一壺美酒,遍野桃花為伴,沒有比這更美的事了。
流民乞丐也很喜歡桃林,因為桃林不僅桃花開得灼灼耀眼,果子也同樣結得多,讓他們能獲得不少食物。
穿過桃林來到舊城遺址時朔沒看到流民乞丐,準確說,沒看到人族,隻看到了一隻邪靈。
怎麽看出來那怎麽看都除了臉色蒼白了點,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的少女是邪靈?
其一,少女穿著料子不錯的衣服,流民乞丐要麽不穿衣服,要麽穿樹皮衣服,她不是流民乞丐。
其二,少女的容貌太過出色,哪怕真是流民乞丐,這般容貌都很難生存。流民乞丐可沒什麽道德,有道德的都在最開始變成流民乞丐的階段就被淘汰得差不多了,能活下來的都不會是什麽好人。
其三,朔的五感極為敏銳,沒從對方的身上感覺到活人的氣息,但對方明顯是個能活蹦亂跳的存在。
其四,邪靈正在打飽嗝,打出來的嗝裏透著濃濃的血腥味。
聞到飽嗝中透出的濃濃血腥味,朔立馬就猜到流民乞丐都哪去了,下意識的捏緊了手裏的短弓。
邪靈正慵懶坐在因為主人已不在而快熄滅的篝火邊,把玩著手裏的飾品。
那是一件含金量極高,近乎純金的黃金飾品,整體呈圓形薄片,由十二隻相同的飛行的鳥組成,首尾相接,周而複始,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鳥兒造得極為精美,纖毫畢現,閑的蛋疼數羽毛便會發現每一根羽毛的細節都是不一樣的,仿佛世間真的存在著這樣一種鳥兒,瑰麗不凡,猶如神話中神鳥降於人間。
事實卻是從未有人見過這種鳥兒,仿佛它隻存在於神話中。
朔也看到了那件飾品,正在抽箭矢的朔怔了下,旋即脫口。“黃金神鳥?”
邪靈聞言不由抬頭,這件飾品很有名,但能一眼就認出來的可不多。
看到朔,邪靈下意識吸溜了下口水,好旺盛的生命力。
做為食人的行家,祂能從一個身上的生命氣息判斷對方還能活多久,生命氣息越旺盛,壽命越長。
祂誕生至今已有二十年,從未見過任何生命的生命氣息如此旺盛。
壽命怎麽也得有萬兒八千年。
元洲的智慧生物就沒有這麽長壽的。
“羽族的公主?”邪靈揚眉。
朔詫異。“你認識我?”
“有人和我閑聊時提起過你。”邪靈隨口回答,猶豫了下,還是道:“罷了,不吃你了。”
這隻羽族和卷毛有點交情,吃了的話,卷毛回頭多半得找自己打架。
最重要的是,剛剛真的吃太多了,撐著了,委實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