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辛箏
貴族的束發禮與冠禮無一不是很重要的嘉禮,怎麽奢靡怎麽來,嘉禮也在這種閑著沒事找事中一代比一代繁瑣,繁瑣到最後哪怕是底層貴族也很難吃得消,太花錢了。
辛箏沒那麽多講究,也舍不得花錢,因而她的束發禮加冠禮就府裏的人和君離這個客人。
她與青婧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這也是府中所有人裏唯一一個勉強符合資格的,因而辛箏選擇了讓青婧來為自己簪發與加冠。
青婧非常幹脆利落的用鳳凰花簪將辛箏的頭發綰起,再為辛箏帶上了一頂爵弁。
哪怕是看不見的君離都覺得這雙重嘉禮怪怪的,耗時太短了,何況能看見的。
但凡眼睛能看見的人都對於這對師徒將好生生的束發禮和冠禮給活活砍成了這般甚為佩服,都是神人呀。
本來隨便哪個單拎出來折騰一整天都不一定折騰得完的雙重嘉禮,不到半個時間便完成了,這半個時辰還包括了籌備所需時間。
換了個發型,表示自己現在是成年人了,辛箏便正式開始工作了。
王還是很體貼的,給了辛箏很多權力,還從各司抽了人手組成了一個簡陋的骨架班底給她,讓她能更好的借用蒲阪各司的資源,隻一點,除了辛箏,這個臨時成立起來,權力極大的疫情班底,全都是被自願的。
辦得差了,會被當成疫情的替罪羊。
辦得好了,回頭會成為貴族的出氣筒。
既然辦得好與辦的不好都要全族倒黴,那幹嘛還要認真工作?
辛箏非常理解這種心態,如果她不是有所求,讓她來幹這事,她……也不會消極怠工,她還是會非常積極,非常積極的報複社會。反正怎麽都是死,何不拖個幾萬人陪葬?沒有比那更宏大的葬禮了,哪怕是帝國的王,下葬時,王陵的人殉也很少過萬。
也正因為自己的心態,辛箏對於自己的臨時下屬們見到自己時一副消極怠工,暴力不合作,非暴力更不合作的糟心模樣,一點都沒生氣,反而鬆了口氣。
若是下屬表現得很積極,那她就得擔心這些人是否惦記著拉個幾萬人陪葬。
辛箏也沒說什麽大道理,捫心自問,如果她是這些人,有人在這個時候跟自己說大道理,她一定會搞死那人。
有本事你就自己上……呃,她這個上司已經上了,這話噎不了她,但有句話肯定噎得了。
你願意舍生取義是你品行高尚,但你憑什麽強迫我一塊舍生取義?
辛箏讓人給每人發了一卷木簡。“我呢,是沒辦法保證你們在事情結束後會不會死,但我可以保證,如果事後被報複,我一定會先你們死,即便我死了,我也會保證你們的家眷餘生短不了一口肉。”
賤者食菜,貴者食肉,即便是底層的官吏也很難吃上肉,能夠每天都吃上肉的都是貴族。
王給她調派的人手不是氓庶地主出身就是沒落貴族出身,反正沒一個真正的貴族,那些真正的貴族是不可能被自願來舍生取義的。
既然不是真正的貴族,哪怕平日裏生活的還不錯,但也就逢年過節吃上一口肉,平日裏就別想了。
辛箏的許諾無疑是動人的,被調來的人哪怕沒倒黴的被自願來給辛箏辦事,平安終老也無法保證自己的家眷餘生短不了肉食。
見眾人流露出了意動之色,辛箏繼續道:“將你們家眷的名字和住址全都填上去,回頭送來我的府裏,免得回頭我們辦事時他們遇到麻煩,待瘟疫之事了了,我會讓人送他們去我在辛國的直屬封地。”
隨著夷彭不斷的拓寬商貿,也帶來了關於辛箏直屬封地的消息,除了貴族,很少有人能不豔羨那塊土地上生活的人。
義務讀書,讀書讀得好,有肉吃,有膏火錢。
不用繳稅。
那是存在於現實的樂土。
眾多官吏紛紛寫下了自己的家眷與住址。
辛箏說到做到,讓人孔乾帶人去挨家挨戶的接人,接回來小孩扔去讀書識字,大人安排去庖中幫忙做飯,辦事期間,她手下所有人的夥食她都管了,一日兩餐,每餐都有一碗肉,碗裏的肉塊分量加起來不能少於半斤,而官吏們的家眷也同樣有肉吃。
將班底的問題給解決了,辛箏終於開工。
征召蒲阪的醫者,強製性的,醫者沒有說不的權力。
不征召還好,一征召,辛箏發現蒲阪的名醫,除非出身尊貴的,不然都跑得差不多了。
辛箏驚訝的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盜趾都死這麽久了,疫疾的潛伏期可沒這麽長,不可能沒人發現。
這些醫者也不傻,知道一旦瘟疫爆發出來後自己會有什麽遭遇,自然提前跑了。
生命與義,自然是生命更重要。
而且醫者也是有家人的,全家靠自己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家人以後要如何生存?
即便有舍生取義者,但能夠慷慨把全家的命給壓上去的.……那不叫義,那叫腦子有病。
所幸,跑得都是沒有足夠出身和背景的,有出身和有背景的,大抵是自信沒人敢強迫自己,因而沒跑。
沒跑的分兩種,一種是真正的貴族出身,血統尊貴,無所顧忌;另一種是貴族豢養的醫匠,匠人是貴族優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也因此,匠人有專門的戶籍,也就是匠籍,匠籍的地位非常低賤,更直白點就是,入了匠籍的匠人都是高級點的奴隸。這也使得匠人隻要有機會就是想方設法的脫了匠籍成為自由民,哪怕成為自由民以後需要承擔各種苛捐雜稅,庶農工商,工的苛捐雜稅隻比商賈好點。
每家貴族都會豢養醫匠,專門負責照顧自己一家子的身體健康。
不管是哪種,辛箏都沒什麽信心,不是對征不到人沒信心,而是對他們的醫道沒信心。
貴族除非是苦行巫醫中那種生命不息挑戰不止的,否則從生到死都不會直接接觸疫疾病人,太危險了,一個不慎就悲劇了,生命寶貴,不能作踐。
醫匠的命倒是很賤,能作踐,但醫匠負責貴族的身體健康,而貴族生活環境很整潔幹淨,不容易染上疫疾,而這些醫匠又不會最容易滋生疫疾的賤民接觸,於是乎怎麽養生、怎麽調理身體甚至怎麽投毒解毒都門清,但治疫疾……嗬嗬。
辛箏感覺自己還不如去鄉野隨便抓幾個庸醫。
庸醫哪怕醫術不濟,但到處跑,很難不跟疫疾打交道,對疫疾的了解絕對在這兩種醫者之上,就是不會治。
辛箏思考了下,覺得死亡麵前,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對疫疾再不了解,這兩種醫者的醫學底子都是過硬的,優渥的資源砸下去,醫學底子若不夠硬,那可真是豚犬不如了。
思考了須臾,辛箏便有了決定。
兩種醫者全都征召了。
蘇橫問:“若拒絕了該當如何?”
這兩種可不是沒有背景隻能任人宰割的尋常醫者。
辛箏道:“那便將他們全族抓起來,理由是他們中有人染上了疫疾,為了避免疫疾擴散,按照傳統,當焚之以絕疫氣。但孤仁慈,不忍如此,便將他們與疫病患者一同隔離罷。”
蘇橫表示自己懂了。
二是調查盜趾死的時候究竟哪些人吃了他的醢,讓醫者檢查其全家所有人口的身體狀況,拒絕體檢的話,說明對方心虛,焚之以絕疫氣。
為了更快的得到結果,辛箏還懸賞,隻要有人能夠提供消息,並且被證實是真實的,賞三斤肉。
重賞之下,情報源源不斷的匯集。
辛箏很快便改變了主意。
原本隻是想著將感染者都控製起來,但現在……隻能說奴隸主對盜趾委實刻骨銘心,吃了盜趾之醢的人不下兩千。
這些對盜趾刻骨銘心的人顯然不知道盜趾對他們同樣刻骨銘心,因而吃了盜趾的血肉與骨頭後都特別的高興。
大部分人都去告祭自己死於盜趾之亂的親朋好友了,而這一路上很難不和別的人產生接觸;更有甚者高興到舉辦宴會,廣邀賓朋飲酒作樂;亦有一小撮人在發現自己染疫後每天串門子,哪人多就往哪鑽。
辛箏很難想像究竟多少人染上了疫疾,但肯定不少,意識到這點後辛箏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王要求封鎖宮城,將蒲阪整個貴族聚居的地方全部封鎖隔離。
王也被驚呆了,但不是被可能的感染人數,而是被辛箏的要求給驚呆的。
貴族有封地有人口有稅賦有甲兵,哪怕蒲阪是帝都,規定了不同身份的貴族能帶進蒲阪的甲兵數量,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門客不是甲兵,一些大貴族的府邸宮室千重,僮仆過萬,門客上千。
他要敢這麽幹,薪火台今天就得血流成河了,而他的頭顱也會在日出時被懸掛於薪火台高高的城樓上。
辛箏也知道自己這要求很強人所難,因而向王保證,自己有把握說服蒲阪中的大諸侯或大諸侯的質子與大貴族們。
集王、諸侯與大貴族們的兵力,足以控製蒲阪。
王問:“他們憑什麽要答應你?”
辛箏表示,憑利益。
蒲阪已經在傳唱童謠了,意為這場瘟疫是上天對王掠奪臣子財產的不仁之舉的警示。很顯然,這是之前括地的事情中損失了利益的貴族們搞的,但他們恨的不會隻是王,一定不會漏了那些一根毛都沒損失的大貴族。
至於大諸侯們,辛箏非常幹脆的詢問王能許諾他們什麽利益。
王沉吟片刻後同意了辛箏的要求,他會解決大諸侯們,辛箏去搞定大貴族們。
君臣分工,很快便達到了目的,蒲阪宮城被封鎖。
貴族與氓庶還是有區別的,氓庶沒人帶動,很難鼓起勇氣衝擊封鎖,被打習慣了的人哪天沒被打一頓都會惶惶不可終日,直到被打一頓才能感到安心。
貴族沒這些毛病,對於氓庶而言理所當然的待遇對他們而言都是豈有此理。
覺得自己吧隔離封鎖簡直豈有此理的貴族試圖帶著甲兵門客衝開封鎖。
然後……沒有然後了。
辛箏吃過一次教訓怎還會再吃第二回,攔下來把參與者全族抓了起來捆一塊堆在一處校場,再澆上烈酒,再扔一支火把。
熊熊烈火與淒厲似鬼的哀嚎聲中,豈有此理的事情變成了理所當然。
隻看著辛箏背影的目光都仿若將擇人而噬。
辛箏讓青婧帶著醫者們用了五天時間將宮城每一個能喘氣的人,不論貴族還是奴隸統統體檢了一遍。
貴族染疫就集中起來隔離,奴隸染疫就扔進火裏燒了,免得疫情繼續擴散。
六天後確定宮城的疫疾得到控製後辛箏解開了宮城封鎖,校場上的火光仍未熄滅,肉類燒焦的味道持續向外蔓延。
辛箏捆在校場上當薪柴的人多達一千三百餘人,一時半會想燒完也有難度,但讓辛箏去收拾一下她也不樂意,倒不是記仇,而是千餘人為薪柴的篝火.……校場的地麵全是流淌的油脂,大老遠聞著就令人作嘔,遑論近距離接觸。
最後還是王派了幾百個奴隸去將校場給收拾幹淨了,但即便地麵上的屍體和油脂都刮幹淨了,校場仍舊被肉類燒焦的味道籠罩,隻得廢棄,然後被遺忘。
盜趾的餘孽被滅徹底了,雖然瀾北經過這麽一番折騰也打爛打窮了,但盜趾之亂徹底平息,總歸還是值得的。
聯軍送了不少戰利品給蒲阪,其中最新奇的便是一顆頭顱。
東西還在路上,消息就已經傳到了蒲阪。
辛箏對此並不關心,疫情是得到了控製,並非解決了,她的事還沒完呢。
辛箏不關心,青婧卻很關心。
“我要那顆偃人頭顱。”
正左右手各執一筆,一心二用同時批兩份公文的辛箏茫然的看著突然跑來找自己的青婧。
青婧重複道:“盜趾手下那個叫喬的偃人的頭,你幫我弄來。”
辛箏終於反應了過來:“你要那東西作甚?”
偃人是很新奇,但也就是新奇而已,除非知道怎麽大規模的製造,不然毫無意義。
“研究。”
“據我所知,你研究的不都是和生命有關的東西嗎?”辛箏奇道。
青婧道:“我也研究靈魂的。”
辛箏怔了下。“喬有靈魂?”
“不然你怎麽解釋一堆木頭、皮革與金屬做成的東西和活人一般能跑能跳能說話能思考有自我?”
“你也說了,喬是被製造出來的。”
“這正是我所感興趣的,小師妹竟然真的創造出了人造靈魂。”青婧驚歎道。
辛箏懵住。“常儀?”
“她叫望舒,也不一定叫望舒,她的名字多著呢。”
辛箏心說這可真是有史以來身份最複雜的巫女。“你怎麽知道喬是她創造的?”
“因為小師妹是個好奇寶寶,看到關於偃人的記載時很有興趣,還去收集了當年那位巫抵所有的研究成果,若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創造出如同活人一般的偃人,非小師妹莫屬。”青婧道。“隻是,我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攻克了人造靈魂這一難題。”
辛箏聽懂了。
她以為青婧已經很挑戰人的道德倫理了,結果和望舒一比,委實小巫見大巫。
望舒是不熱衷活人實驗,但她更深層次的挑戰了凡人的倫理。
若人的靈魂是可以人造的,那麽人何以為人?
青婧的要求能拒絕嗎?
當然不能。
且不說這些年青婧為她做的,便是沒有那些,拒絕青婧的後果也是會很嚴重的。
正常人永遠都無法想象青婧為了達到目的能幹出什麽事來。
辛箏踅摸了下自己為王鞍前馬後的功勞,到時打打感情牌,說自己希望下葬時有那顆新奇的偃人頭顱隨葬,王應該不會拒絕。
辛箏說。“我幫你想辦法。”
她的信心很足。
王不會拒絕替罪羊的臨終哀求的,這是麵子問題。
奈何,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王很重視麵子,但更重視利益。
玉宮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