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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驪嫘

  民以食為天。


  不論是什麽物種,食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不同的是,庶人追求的是吃飽,貴族追求的吃得好,吃出自己的高貴風采,吃出自己的與眾不同。


  而人的想象力與創造力,人自己都想不到。


  驪嫘沉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籠子裏,一名三四歲的白白胖胖的女童正在不停的飲著醬汁,因為口渴,因為籠子下麵是燃燒的火堆。


  在驪國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貴族在吃上麵花的心思。


  紅燒鵝掌要用活鵝,活鵝行走在燒紅的鐵板上,鵝掌熟了後切下來,最為新鮮。


  一道菜湯,隻取菜心最嫩的葉子,別的部分統統扔掉,這種做法在很多菜肴上都有體現,隻取最好的部分,次點的都扔掉。


  一道高湯要用好幾隻鴨子來熬,隻要湯,鴨子是不要的。


  吃鵪鶉時最好的吃法是將鵪鶉關在籠子裏,下麵燃著炭火,鵪鶉會很渴,會不停的喝為它準備好的醬汁,這種吃法,醬汁會更加入味,肉汁也更加美味。


  驪嫘以前隻見過一次,覺得非常的不適,不曾想,這種吃法還能更進一步。


  “這是在吃人吧。”驪嫘對身邊的狐朋狗友說。


  狐朋狗友不解:“什麽吃人?”


  驪嫘哦了聲,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辛箏讓她與蒲阪形形色色的貴族子弟往來是為了收集消息,宴會中的這些貴族子弟雖然都是紈絝,不掌實權,但他們的出身決定了他們能接觸到很多東西,隻是他們自己意識不到自己閑聊中的八卦中所隱含的東西,可對於有心人而言,那些八卦裏隱藏著大量的政治情報,端看會不會分析罷了。


  今兒管了這閑事,這幾年結下的人脈得廢掉一半。


  反複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閑事,然驪嫘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拔出佩劍打開了籠子的門。


  “嫘,你想做什麽?”


  回過神來的驪嫘怔了下,幹都已經幹了,有什麽好後悔的呢?將女童從籠子裏抱了出來。


  ***

  辛箏送走了隔離區最後一名病人。


  隔離區很舒適,因為發現的患者,隻要不是貴族的都被燒了,沒被燒的都是貴族,既然是貴族,哪怕是倒黴的染上了疫疾,待遇也不能差了,每個人都有奴隸服侍。


  讓郊邑時應對過疫情的辛箏頗為佩服,真奢侈,郊邑時那些倒黴蛋可沒這麽好的待遇。


  不過話說回來,昆北之地輪番大亂鬥,郊邑的貴族先是被君離清了一波,她入城時又因為缺錢而清了一波發橫財,後來因為疫情又清了一波,也不剩幾個了,又怎麽敢跟她索要舒適的待遇。


  盡管待遇比郊邑的病人好,但死亡率卻更高。


  郊邑的病人大部分最後還是治愈了,而蒲阪隔離區的這些病人,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五。


  這種疫病目前沒得治。


  這是青婧的定論。


  做為當世醫學造詣能排進前三的人,青婧給出這麽個診斷,染疾的人哪怕還沒死也可以準備後事了。


  還有百分之五的存活率?


  量變引發質變。


  人自身的求生意誌也不弱,或者說基數上去了,總有變異的,再加上求生意誌足夠強大.……哪怕是每回出現都會讓帝國元氣大傷的鼠疫,尚且有患者能在沒有藥的情況下來熬過去。


  當然,這個概率太小了,遠遠達不到百分之五的程度。


  使得存活率達到百分之五的是青婧的折壽神丹。


  雖然一丸下肚,二十年的壽命就沒了。


  氓庶與奴隸吃不得,因而奴隸大部分活不過二十歲,氓庶大部分活不過三十歲。但貴族可以吃,貴族隻要不被殺死,壽命普遍能達到七八十,若是武者,能活更久。因而一丸下肚,大概率不會死。


  哪怕會死,也不會馬上死,經過青婧的概率,服下去哪怕還是會死,也會在半個月後才死,盡量避免被人聯想到是折壽神丹的問題。


  辛箏將折壽神丹的價格翻著跟頭往上漲,仍舊供不應求,最後近乎斷貨。


  哪怕是有丹方,丹藥不是那麽容易煉的,雖然辛箏暗中培養人手,但能夠煉一爐出一爐丹的隻有青婧。


  不是自己感興趣的事,對自己也沒什麽用處的事青婧幹的時候素來缺乏熱情,累到不想幹時,自然罷工。


  縱是如此,鮮甜的人血人肉讓財政問題一直都很嚴重的辛箏難得的吃得滿嘴流油,也創造了隔離區百分之五的存活率。


  這最後的病患家底不夠,沒搶過更有錢的大貴族,沒搶到藥,隻能被關在隔離區絕望的等死。


  他的眼神並未給辛箏留下什麽深刻印象,郊邑時這種眼神見多了。


  司空見慣,便沒了感覺。


  等人咽氣後辛箏下令將屍體火化,回頭如果有親人來取,就給他們,如果一直沒人來,那就放著。


  哪怕是沒有實權的紈絝貴族,也是有爵位與封地的,這是分封製決定的。


  嫡長子繼承官、祧、爵,但非長的嫡出子女與庶出子女也一樣會有爵位與封地。


  好比辛襄子,辛襄子並非嫡長,因而他姐姐繼承了國君之位,辛襄子則是做了公卿,擁有一片符合公卿身份的肥沃封地。當然,辛襄子並不滿足於此,後來更進一步了。


  可辛襄子若是沒有更進一步,仍是公卿,那麽他的嫡長子日後會繼承他的卿,非嫡長的孩子則會被封為大夫,庶出子女被封為士,前提是他的婚姻不是合婚,若是合婚,那就隻有原配的孩子是合法的,別的女人生的都是不合法的,連一根草都沒權力繼承。


  當然,隨著禮崩樂壞,繼承製度放寬了不少,至少嫡長子不再是板上釘釘的第一繼承人,後頭的弟弟妹妹若是能將長兄長姐給幹掉,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這個病人已經三十多歲了,除了個別特殊情況,貴族這個年紀早已兒女成群。


  父親死了,孩子們總得把家業給分清楚了,決出了最後的勝利者子女才能有時間將父親下葬。


  當然,也不排除一種比較小的概率:近支將嫡支的繼承人給一鍋燴了。


  若是那樣的話,骨灰隨便找個地方埋了便是,嫌麻煩的話也可以隨手扔了。


  將隔離區的事情都給安排和處理得差不多了,辛箏便離開了。


  乘車走在路上,看到了一個擔著豆羹在賣的小販,辛箏停了下來對小販招手。“大叔,來一碗。”


  小販沒回頭。


  辛箏改口道:“賣豆羹的。”


  嘉樹終於回頭,疑惑的看著辛箏,指了指自己。


  辛箏點頭。“給我來一碗。”


  嘉樹怔了下,他能看出來辛箏乘坐的馬車非常高級,是方伯才能用的。


  帝國等級森嚴不僅體現在貴族與氓庶之間,更體現在貴族與貴族之間,哪怕都是貴族這個階層中的,不同等級的貴族,吃穿用度也都是有規定的。當然,私底下違製的肯定一大堆,比如在吃食這方麵,已是然百無禁忌,隻要吃得起,哪怕是士也可以食牛食豚,但這也是因為禮樂體係中關於食的這部分本來就不是很嚴,最早的時候規定飲食等級一方麵是為了區別貴賤等級,但更主要的還是因為物資匱乏,不能放著貴族使勁糟蹋。


  而且即便是飲食,也不是完全定死了,好比牛肉,若是捕獲的野牛,下位者也是可以食的,隻是不能吃馴養的耕牛罷了。


  當物資充裕後,貴族的飲食差不多也就放開了,怎麽奢靡怎麽來。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講究到了極致,哪怕是食材都隻用最好的。


  也正因為講究到了極致,再加上路邊攤販用的食材都不會是最好的,也用不起,因而會吃路邊攤販食物的貴族要麽是破落貴族要麽是最底層的士人,沒錢講究,自然不會講究。


  飲食等級雖然破壞得差不多了,但輿服製度並未被破壞,穿錯衣服要殺頭,乘車時拉車的馬數量不對同樣要死人。


  王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這輛馬車拉車的馬是五馬,再加上馬車的規格,嘉樹一眼便看出這是方伯級的諸侯等級,不屬於自己的潛在客戶。


  疑惑了下,嘉樹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挑著豆羹走了過去。


  豆羹盛在木桶裏,木桶用兔皮包著,保溫效果極好,哪怕過去了大半日也仍舊熱騰騰的。


  嘉樹等了會,發現辛箏一直沒拿出碗。


  辛箏問:“你不賣?”


  嘉樹問:“貴人不用自己的碗?”


  辛箏看向木桶旁邊搭著的竹碗,竹碗被分成了兩摞,一摞是用過的,一摞是沒用過的。“你沒碗?”


  嘉樹聞言趕緊拿了一隻沒用過的竹碗盛了一碗豆羹給辛箏。


  辛箏接過竹碗嚐了一口,食材就是普通的植豆,但煮的手藝極好,竟然煮出了頂級佳肴的水平,又軟又糯還有點微甜。


  “味道不錯呀。”辛箏道。


  “那是自然,這手藝,傳到小老兒這兒可是已有十九代。”


  帝國的職業基本是世襲,祖上是幹什麽,子孫還是幹什麽,莫說十九代了,九十代都不稀奇。


  辛箏見得很多了,甚至她自己也是這種社會的受益者,若非祖上是國君,她怎麽都不可能成為國君的,但胃口還是有點受到影響。


  可又實在是有點餓了。


  三兩口用完了豆羹,又要了一碗。


  一口氣用了三碗,辛箏這才感覺肚子沒那麽餓了,但想飽腹,還是得吃肉。


  也不知是否長身體的緣故,她的食量越來越大了。


  “多少錢?”


  “一枚骨貝一碗,一共三碗。”


  辛箏聞言不由看了嘉樹一眼,氓庶很少有識數的,必須掰著指頭才能算清數字,能如嘉樹這般直接心算出結果的,甚為少,但也有可能是做生意久了熟能生巧。


  然而,數字可能是熟能生巧,但臉型呢?


  辛箏有些疑惑,她與青婧學過解剖,能夠從一個人的臉型看出對方的年紀,不同年齡,臉型尤其是臉部肌肉是不同的,若換成青婧,看人臉連人祖上是哪都能猜出來。她沒那能耐,卻也能簡單的看看年齡。


  嘉樹看著甚為老邁,胡子有很多白色的,臉上有很多皺紋,看著就跟六十多了似的。


  氓庶當然不可能有人真能活到六十多。


  外表比實際年齡大是氓庶的常態。


  一個二十歲的氓庶,看身體的肌肉與皮膚狀態,仿佛三十多歲,看臉的話,五十都不稀奇。


  可她就是有種對方的蒼老有些怪怪的感覺,沒有證據,就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想了想,辛箏還是放下了這一感覺,不過一個路人而已,她沒那麽多閑工夫管一個路人有什麽秘密。


  取出錢袋數了三枚骨貝給嘉樹。


  嘉樹看著辛箏錢袋裏有貝錢有骨貝還有銅布,就是沒有金銀的錢袋,默默接過三枚骨貝。


  這真是他見過的最接地氣的貴族錢袋。


  一個正常的貴族錢袋裏不都是散碎金銀嗎?這麽接地氣的貴族,好吧,也不是沒見過,但上一次見到還是五六十年前的事。


  付了錢,辛箏繼續乘車回府,還沒進門就聽說驪嫘抱著一個女童甚為狼狽的回來的事。


  她倒不至於懷疑那個女童是驪嫘的私生子,驪嫘是女子,不管是婚生子還是私生子都意味著得她自己十月懷胎的懷,不像她老爹辛襄子,將近三十個子女,除了交合時出的精,什麽都不用付出,也什麽都不用管。


  驪嫘雖然有不少情人,但辛箏很確定驪嫘會做好措施避免意外。


  再想想驪嫘今天應該是受幾個紈絝子弟的邀請去參加宴會的,辛箏估摸著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意外的確發生了,卻不是別人製造的,而是驪嫘自己製造的。


  一刻時間後辛箏坐在自己的書房扶額。“所以你救了那個奴隸,甚至為了她在別人阻攔你的時候打傷了人。”


  驪嫘餘怒未消的道:“我也是太生氣了,你是不知道他們有多混蛋。”


  辛箏道:“我不信你沒見過人吃人。”


  衝著驪嫘從驪國一路坑蒙拐騙到帝都的傳奇經曆,驪嫘自己都可能吃過人。


  驪嫘道:“我見過,但我從未見過衣食無憂的人食人。”


  辛箏一臉淡然的道。“那隻說明你見識太少。”


  驪嫘聞言愣住。“什麽意思?”


  辛箏:“人食人,很正常,也是必然。”


  驪嫘用眼神表示自己沒聽明白什麽叫必然。


  辛箏想了想,問驪嫘:“你覺得貴族何以為貴族?”


  驪嫘不解,但考慮辛箏的性格,不會是無緣無故提起這個問題,想了想,回答:“因為貴族的祖上是先賢,是國君,是貴族。”


  血統高貴什麽的就算了,做為一個貴族,做為一個坑蒙拐騙的巨狡,驪嫘太清楚貴族這個階層都什麽德行了。


  最早的貴族或許真的個個都有能耐,但現在的貴族,生在人生終點,混吃等死都能錦衣玉食一生,既如此,為何還要非苦了吧唧的學東西?美人美酒美食華服的享受一生不好嗎?又不是受虐狂,當然要對自己好點?


  驪嫘也不能說這樣的人生不好,但如果這種風氣彌漫在整個貴族群體裏,大部分貴族都是如此用心的享受人生.……她隻想說,天下大亂生靈塗炭非常合理。


  辛箏搖頭。“因為貴族和普通人不一樣。”


  驪嫘疑惑的看著辛箏。


  辛箏道:“賤者食菜,貴者食肉,這是貴族最早的不一樣。但人所希望的不一樣是與所有人都不一樣,所有人都羨慕,那樣才更有優越感。跟賤者沒什麽好比,但與身邊同一層次的人比,食肉並無什麽稀奇的。為了不一樣,便有人開始吃珍貴的肉類,看他受人羨慕,自然有無數跟風者,跟風者多了也就沒什麽稀奇的了。於是,各種山珍海味也搬上了食案,但當山珍海味也變成尋常,又要吃什麽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呢?”


  驪嫘的臉色白了。


  辛箏笑。“所有的大驚小怪都不過少見多怪。”


  驪嫘道:“但食人是不對的。”


  辛箏道:“那可真是遺憾,這個世道不認可你的話,食人是天理,區別隻在於吃得優雅不優雅,你被刺激到,也是因為那些人的吃相太直接粗暴了。嘴巴和手上不沾任何血腥的吃人,那才是真正優雅高貴的吃相。你今日見到的.……”辛箏搖了搖頭。“太落後了。”


  驪嫘覺得有點接受不能。“你覺得這是對的?”


  辛箏不假思索的回答。“我素來認為智慧生物創造與發展文明的目的是為了過得更好,不是為了互相毀滅。隻是,我們的文明發展的層次還不夠高,我們便未完全褪去獸性。”


  驪嫘沒吭聲,隱隱約約覺得,現在一臉平淡的說著文明發展層次還不夠高的辛箏.……充滿了危險的味道。


  危險,卻又見鬼的充滿了吸引力。


  就好比有毒的花卉,色澤鮮豔,耀眼奪目,美麗得讓人無法挪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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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在溫室裏,難免會一葉障目,或者說,每個人都是如此,因為眼睛能看到的東西太小,於是就覺得世界都是如此。但辛箏,她是主角,她見多識廣,為了炫耀而吃人這種事在她見過的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裏連前三都排不進去。所以別說驪嫘把人給救了,哪怕那個被豢養的兩腳羊在她眼前被吃了,她也不會有驪嫘的激烈反應。


  看多了,就不會有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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