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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凡人與螻蟻

  婧被驅逐後無光的身體每況愈下,一年比一年差。


  望舒與昭明非常用心的照顧著無光,前者更是開始接手很多事物。


  無光對望舒的才華頗為無力。


  不是說做得不好,而是望舒更適合做治世能臣,不太適合做首領。


  她有治世的才幹,卻缺乏相應的政治手段。


  這樣的人,權力的博弈中往往死得快,諷刺的是,這種死得快的人又是維持國族穩定與推動國族發展的根基,而那些政治博弈手段高超能笑到最後的,論起對國族長遠發展起到的作用還真不如這種死得快的。


  能治理一方的人不一定擅長政治爭鬥,擅於政治爭鬥的人又大概率是內鬥高手,治國的白癡。


  實幹與政治爭鬥都擅長的自然是有的,但太過珍稀。


  所幸,望舒不是臣子或是諸侯,臣子會因為太能幹而觸犯很多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而被處死,諸侯也可能因為處理不了貴族之間的關係而被殺,但巫女是不一樣的。


  巫女不是靠血緣才繼承的,硬推一個不符合條件的,大概率當場暴斃,即便不當場暴斃也活不長。


  王侯貴族會很高興,但巫卻不會高興玉宮三天兩頭的易主。


  最重要的是,殺了望舒就得將婧給找回來。


  見識過婧的實驗室,無光覺得應該沒有哪個腦癱患者會有這種想法。


  望舒哪怕最後失敗了,也不過是被架空,如以前的很多巫女一般,諸事不管,一心撲在自己的興趣愛好上,成為政治之外的不同領域的天才。


  沒錯,天才。


  玉宮之主不一定是政治能人,但一定是天才,這是整個帝國公認的,也是最無語的事。


  不論怎樣英明神武的王侯貴族都不能保證自己的繼承人代代脖頸上長著人頭而非豬腦,玉宮那隨緣得完全不講理的遴選方式卻詭異的保證了每一代巫女一定長著聰明的腦袋。慶幸的是,聰明的腦袋也不一定就是政鬥高手,甚至大部分都不擅政治,不然帝國的權力就該被巫宗給壟斷了。


  無光倒是知道的更多些。


  身居高位,不擅長政治,卻還能在血腥的政治爭鬥中活到自然死亡,這本身就不合理。


  很多巫女不是不想大權在握,而是不能。


  便如巫女雲桑,在炎帝在位時便能在炎帝的眼皮底下發起叛亂,這樣一個人,政治才華能差了?


  然而,在雲桑的統治下,巫宗的權力在青帝的打壓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削弱。


  無光是在架空王權多年後才緩緩意識到原因的。


  巫宗代表的是神權。


  人王代表的是世俗權力。


  神權可以在需要時拿來用用,卻不能成為常態。


  炎帝在分割神權與王權之時便已做出了取舍。


  世俗當歸於世俗,神靈還是讓祂遠離人間吧。


  總覺得炎帝很防備神靈。哪怕因為世道而不得不對神權讓步,也留了諸多後手,非常努力的將神權世俗化,而失去了神聖性的世俗化神權,那還是神權嗎?


  是嗎?


  這世上真的有神靈嗎?

  那得看你對神靈的定義是什麽。


  怎麽說?

  全知全能,也就是全知妖那個境界的,自然是沒有的。


  那有的是什麽呢?


  進化得比人族更高的生命。


  進化?


  無光下意識想到了大徒弟的進化論。


  大徒弟喜歡研究動植物,總結出了不少東西,因而提出了進化論,然後……被望舒和昭明挑刺挑得體無完膚。


  進化論能解釋很多生物,解釋不了智慧生物。


  “多高?”


  最高的那兩個,創造了宇宙中所有的生命。


  無光沉默須臾。“那不就是神嗎?”


  神說,祂也曾是凡人。


  無光愣了下。神是進化的終點?

  可能是,也可能有更高的境界,誰知道呢。


  這樣啊,神對凡人有惡意?

  為何如此問?

  炎帝,她推行的很多規矩都是打著神權的幌子幹著給神權掘墓的活。巫宗是神權的宗教組織,但我們的教義裏隱晦的充滿了對神祇的質疑,我有時都有種寫下巫典的人非常想研究神靈的錯覺。如今想想,或許不是錯覺,無光繼續道。我相信炎帝不會害人族,她如此提防神靈,我很難不產生一些不太好的想法。


  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你。


  那就算了。無光也不執著,換了個問題。我一直都很好奇,巫女的遴選標準究竟是什麽?

  她是巫女,她有兩個弟子,但巫女為何可以成為巫女,她始終都不明白。


  她和兩個弟子之間會有特殊的感應,但為何如此,曆代巫女不乏想弄明白的,始終都沒有成功的。


  更離奇的是,炎帝對神權充滿了警惕,卻對巫女沒有警惕,甚至將巫宗交給了巫女,更詭異的是,數千年來,不論是否擅長政治,曆代巫女都下意識的壓製著神權,腦子和屁股對立。


  即便是她,架空了王權後,竟也選擇了重鑄世俗的王權。


  她很難不去思考一個問題,過去的那些巫女是不是和自己一般。


  不是真的不擅長,而是權衡之後做出了取舍。


  還有元洲別的種族,因著婧對不同種族的研究,她這個當師尊的也順便了解了下各個種族的曆史,有誌一同的打壓或世俗化神權。


  可問為什麽。


  文明發展到階層的時候是因為統治者需要,那更早的時候呢?不管是哪個種族,哪怕舉世虔誠信徒,也一定會有炎帝與連山姝那樣的奇葩。


  沒人能回答。


  不,或許有一個。


  巫女若愚,一個不遜色婧的研究狂人。


  但她死了,死得很突然,帶著所有的秘密。


  你猜。


  我猜是靈魂。無光道。曆代巫女,性情不同,愛好不同,出身不同……這麽多年,每個巫女的特征都被研究透了,卻沒有一個屬於所有巫女的共同點。但其實有一點所有人都漏了,或者說,凡人無法檢驗,便是靈魂。


  巫女的靈魂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呢?無光問,等了會,沒等到回答。我都要死了,不能解我疑惑嗎?


  待你死亡,離開如今的軀體,你自會明白哪裏不一樣。


  無光愣住。


  理性告訴世人,死者已矣,死亡是終點。


  感性告訴世人,死者未矣,死亡不過另一個開始,靈魂會前往靈魂的世界。


  無光相信前者,縱然真有輪回,可下一世的自己還是自己嗎?

  可元這話,怎麽都覺得自己死後並非終點也並非另一個開始?

  感受著自己生命的流逝,無光將兒子喊到了床前。


  “你明日便立刻玉宮,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回來。”


  昭明握著無光的流著淚,哽咽不能語,隻能忙不迭的點頭。


  他明白的,他的血統,不能像以前那些巫女的子嗣一般成為巫宗的高層,隻是因著無光很長時間裏都沒有繼承人才得以留在玉宮長大,如今無光有繼承人,他的存在自然會變得不合適。


  無光歇了會,繼續道:“不要因為我恨任何人,包括你的父親。”也包括望舒,她相信兒子未來自然會明白的。


  昭明不解,但還是道:“嗯,我不恨他。”


  父母之間的恩怨和爛賬他也不想評斷對錯,兩個當事人都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他這個做兒子又有什麽好追根究底的呢?找抽呢。


  無光將一枚做工精美得不像話的布幣放到了昭明的手裏。“若有一日,實在是遇到絕境,可以用它尋巫宗救命,但切記,隻能是萬不得已之時。”


  望舒以後會搞出什麽動靜,誰也不知道,昭明還是離遠點好。倒不是擔心昭明威脅到望舒,而是怕昭明被權貴給玩死。


  昭明不想要,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能給的,他其實都不想要,他不想在這兩者之間做選擇,他想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不用在父與母之間做選擇題,但母親都快死了,不放心自己的未來給的東西,也不好拒絕,隻能先收下。


  昭明翌日就被送走了。


  三個孩子,隻剩下望舒還陪在無光的身邊,無光也不覺得孤單,隻是在飲藥的時候很好奇的問了望舒一個問題:“殺了我之後,就讓這一切結束吧,別再殺人了可好?”


  正在給無光侍湯藥的望舒驚訝的看著無光。


  無光道:“讓你來拜師的人沒告訴你,他是我的情人?”


  望舒忍了忍,沒忍住。“師尊你牛。”


  什麽男人都敢睡呀。


  表達了佩服之情,望舒頗為不解,無意識的舀了一勺湯藥到無光嘴邊,無光順嘴咽下。


  望舒怔了下,問:“藥裏有毒。”


  “我知道。”無光回道。


  吃了三年了,還不至於一無所覺。


  望舒喂不下去了。“為何?”


  無光回道。“你心性柔軟,卻背負了太深的仇恨,若放任發展,誰也不能保證你不會有一日舍了人性,教出一個隻餘人皮的怪物,我已很無奈,若兩個弟子皆如此,我自己都會對自己無言以對。”


  一共兩個弟子,全都成了怪物,可謂傳奇。


  “弟子尊敬師尊,但還是選擇了殺您。”


  “可我的死會成為你一生無法忘卻的痛苦,折磨你的心靈。”


  “我不會後悔。”


  “你會痛苦。”無光努力抬手摸了摸小徒弟的腦袋,笑說:“這份痛苦會讓你永遠舍不下人性。”


  隻有人才會痛苦。


  望舒沉默無言,也沒再給無光喂毒,但不喂也不影響什麽了。


  三年的湯藥,毒素累積,無光的生命已至盡頭。


  無光握著望舒的手。


  望舒清楚的感覺到了一股力量湧入自己的身體,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群如夢似幻的華美黃金鳥,下意識數了數,強大的思維能力讓她在瞬間數清了黃金鳥的數量,三十一隻。


  當黃金鳥消失的時候望舒也回過了神,看到了完全沒了氣息的無光,忍不住趴在無光的屍體上哭泣,哭聲中充滿了悲傷與痛苦。


  人會悲傷,會痛苦,但往往不會後悔,即便後悔也隻是因為並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連曾經擁有的都失去了,若是得到了想要的,必不會後悔。


  三個月後望舒躺在冰穀中等死的時候發現自己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也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竟毫無後悔之情。


  她不後悔。


  不後悔毒殺無光。


  不後悔報仇,就是太心急了點,可這麽多年,那麽深的仇,她怎能不心急?而且,望舒覺得,自己其實也沒太急,她隻是想先翻個案,撕個口子,大開殺戒是以後的事。


  你不是心急,你隻是太天真了。


  望舒茫然,是誰在說話?


  這冰穀裏還有別人?

  不對,這個聲音是從腦海裏出現的。


  望舒想說話,但從冰穀上麵掉下來,骨頭斷了七八根,沒死還是因為她用巫女的力量改造了身體,獲得了超越常人的生命力,不然摔下來的時候就該死了而非在冰穀裏躺了快一天都還沒完全咽氣。雖未咽氣,卻也因為身體傷勢太重在一點一點滑入死亡的深淵,隻是因著身體被改造過,這個過程會格外的漫長。


  一時半會不會咽氣,卻也沒有張嘴的力氣。


  望舒隻能在腦海裏詢問:你是誰?


  你可以稱呼我為元。


  元?

  始也。


  長也。


  不管是哪個釋義都是很好的釋義,隻一點,正常人不會用這個字做為名字,怕受不住。


  雖不知你是誰,但你尋我是有何事?

  我想得到你的軀體,你將軀體給我,我可以為你複仇,殺光你的仇人。


  望舒不假思索的答:我拒絕。
……

  你快死了。


  我感覺得出來。


  你死了就無法報仇了。


  我有最基本的判斷能力。


  你甘心?

  自是不甘。


  那為何不答應?


  複仇隻有親手殺死仇人才叫複仇,別人代勞,別人哪知道我為何坑殺他們全族?沒意義。


  可你死了,那就更沒意義了,你的仇恨永遠都不會得到宣泄。


  其實我沒那麽恨。
……

  那你還?

  我隻是想告訴所有人一件事,既然你開了喪心病狂的頭,那就得做好日後被人喪心病狂的準備,我要所有人都給我牢牢記住我帶來的恐懼!我要成為所有人及其子子孫孫的不朽噩夢!

  用人族五分之一人口的死亡來成就永世的噩夢.……

  還有羽族至少五十萬的人口,我不認可法不責眾的。


  你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可惜你要死了。


  望舒:“.……”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不考慮,話說你是什麽?望舒甚為好奇的問。


  一個亡魂,你真的不再考慮?你死了,所有人都會忘了你,你的仇家會很好很好的活在這人世。


  他們不會好。


  為何?


  我死了,下一任巫女是師姐,帝國會變成她的實驗田。


  元發出了歎息,退了一步。這樣吧,一天有十二個時辰,我許你十二個願望,你每許下一個願望,這副皮囊每天便有一個時辰屬於我。


  望舒想了想,覺得可以接受。可。


  元等了許久,發現沒下文了。你不許願?

  許什麽願?


  你要死了。


  不許。


  你要死了。


  你對我如此了解,盯了我很久吧,我的軀體,對你很重要吧,你應該很難再找到第二具合適的軀體了吧。


  元沒吱聲。


  望舒也不再吱聲,含笑等待著死亡,呼吸與心跳越來越微弱。


  當望舒的呼吸停止,心跳也很快停止,隻剩下大腦卻還死透的刹那元終於妥協。你贏了。


  心跳重新搏動,呼吸也重新出現,隻是呼吸中充滿了痛苦,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內部在發生某些變化,很痛苦,卻會讓身體變得更強的變化。


  你根本不打算許願。


  待到身體恢複,發現自己能動了起來,望舒爬了起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隻是想告訴你,對於生命層次更高的存在而言,螻蟻的拒絕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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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存在背叛階級的個體,但不存在背叛階級的階級。


  玉宮巫女是神權的掌控者,相當於教皇,但和梵蒂岡不同的是,梵蒂岡的教皇不管心裏信不信,腦袋和屁股的立場都是統一的,而玉宮的巫女教皇不管換多少任都是腦臀分離症晚期,沒得治的那種。


  不知道有沒有讀者能不能猜到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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