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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綸

  沿山而建的宅邸裏,經綸翻著書,始終看不進去,這段時間他的心情有點暴躁。


  已經七十三天沒收到若愚的書信了。


  自相識以來,若愚從未如此長的時間不給他寫信。


  想了想,經綸將書給收拾好,決定還是去打聽一下若愚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相識已有一百年,但他從未詢問過若愚的私事。


  倒不是不想問,而是若愚的身份,她的私事都不會是隨隨便便的事,他若是問了,筆友就很難當下去了,而若愚也同樣不問他任何私事。


  他也一直沒去打聽過若愚如何。


  所幸,他出身好,羽族十二姓,但與人族隻要是一個姓肯定是同一個祖宗不同,羽族的同一個都可以追溯到不同的源頭。


  羽族本沒有姓的,姓對羽族也沒什麽意義,羽族十二姓按著人族的標準,嚴格意義上應該算是氏。


  羽族曾建立起十二個國家,後來十二國被羽族王朝的羽皇給統一了,亡國的羽族以故國之名區別自己來自於哪裏,久而久之便成了氏。


  經綸的祖先是十二國中的經國王族。


  羽族統一後,羽皇並未將亡國的王族們殺光,而是留了下來,有才華的就用,沒才華的就自生自滅。


  經綸的祖先比較能耐,在亡國後憑借著才華很快在羽族王朝站穩了腳跟,一步步發展成了如今的高門經氏。


  做為一名出身頂級世家的貴族,經綸想要知道什麽還是很容易的,找他弟弟就行。


  羽族的繼承製較為特殊,不管是婚生的還是非婚生的子嗣享有同等繼承權,也不強求一定要傳給子女,若是覺得子孫中有別的順眼,比如重孫輩,完全可以跳過子女、孫輩將家業交給重孫。


  相當之隨心所欲。


  這也是沒辦法。


  羽族對於婚姻很認真,一旦決定,必定因為認為對方是自己的靈魂伴侶,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種伴侶。因而,不會隨便結婚,甚至很多羽族幹脆終身未婚。


  羽族的壽命長達三四千年,不是真愛,硬綁在一起幾千年……多大仇?

  結不結婚隨便,但後代卻是必須留下的。


  羽族民風開放,男女看對了眼,覺得順眼便會交往一段時間,膩了就分手,而這期間懷上了都會生下來。


  鑒於羽族的壽命,這種民風直接導致了大部分羽族都是幾個孩子幾個父親/母親,很少存在兩個孩子同父同母的情況。


  經綸的家庭也不例外,他是長子,但後頭四個弟弟妹妹沒一個和他是一個母親生的。


  她母親那邊亦然,同母的兄弟姐妹都同父。


  經綸對後麵的弟弟妹妹一視同仁的疼愛,盡自己做為兄長的責任。


  經闕是第三個孩子,也是被父親當繼承人來培養的,大概率也會繼承家業。


  父子之間差的是一千歲,經闕有望熬死父親。


  不像那些和父母隻差了三四百歲的,父母和孩子誰先死真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既然是做為繼承人,經闕知道的關於人族王朝的消息也會是兄弟姐妹中最多的。


  聽到長兄打聽人族的玉宮,經闕心裏咯噔了下,以為長兄發現了什麽。“大兄不是從來都不打聽這些的嗎?”


  經綸道:“她從未如此久都不給我寫信。”


  經闕想了想,說:“說不定她是覺得你膩了,便想結束往來,畢竟,你是羽族的貴族,而她是人族的巫女。”


  天然立場對立。


  經綸搖頭。“若要斷,她一定會告訴我。”


  經闕:“你都沒見過她。”


  “但我了解她。”經綸回答。


  羽族和人族已經有不少時間沒開戰了,百年前黃帝橫掃八荒六合,整個元洲都跟滾沸的油鍋似的,當油鍋終於平靜,不管是誰都想休息一下,緩口氣。


  若是以後開戰了,經綸相信若愚一定會在戰爭期間與自己斷了關係,但現在離新一輪的大陸戰爭還早著呢。


  經闕非常無奈的表示。


  若愚死了。


  經綸驚呆了。“誰做的?”


  若愚已經一百多歲了,對於人族而言,活到這個歲數,哪天突然去了實在是很正常,可若愚不是尋常人族。


  巫女的壽命普遍能達到兩百歲,並且身體狀態一直停留在最鼎盛的狀態,這也使得巫女平素連生病都很難。


  沒活到兩百歲就死了,隻能是被人給殺了。


  經闕表示這個說來話長。


  經綸說,我現在有很多時間。


  經闕無奈,告訴了經綸怎麽回事。


  黃帝橫掃八荒六合後大陸戰爭是消停了,但各個種族內部卻並未消停。


  相反,沒了對外的戰爭,內部的各種矛盾紛紛爆發了出來,每個種族都忙著處理內部問題呢。


  諸多種族中人族無疑是其中最靚的那隻崽,倒不是因為人族剛剛榮登元洲第一種族的王座,而是這個種族內部的矛盾表現得最激烈。


  比方說人族帝國的王權禪讓製。


  這一製度在人族弱小時保障了坐上王位的都不是廢物,勝者為王,敗者為臣亦極大限度的保存了人族的有生力量。


  但當人族沒有了巨大的外部威脅後這一製度反倒不那麽合適了。


  人族的每一輪王位角逐都會鬧得很大,但黃帝晚年的王權角逐無疑是空前的。


  因為不再需要顧慮外部威脅,開始有人在打擊對手時突破約定俗成的固有規則,而突破底線這種事情,隻有零和無數次。


  跳過過程說結果,鬧騰了一輪後,王位最終落在了黃帝之子手裏。


  雖然這不合規矩,但介於之前的王位角逐鬧得太過分了,因而大部分都持不反對不讚同的態度。


  保持沉默隻是因為暫時沒別的更合適的,卻不代表就同意王權世襲。


  但黃帝之子很想將王位給自己的孩子。


  反對的人中最有分量的莫過於若愚,玉宮的主人。


  不過,若愚前些日子被揭發與羽族勾結,出賣人族,因而,被暫時幽禁了,等完全查明真相後再決定該怎麽做。


  若愚,人族的官方說法是她問心有愧,覺得無顏麵對帝國,自盡了。


  經綸冷笑。“慚愧自盡?”


  對於經綸的反應,經闕不發表任何言論。


  經綸想了想,繼續道:“人族的巫女應當沒這麽容易就被幽禁吧?”


  若愚毫無疑問是被構陷的,若人族最高的雙統治者之一都能輕易被人構陷,那人族的高層還有幾個是安全的?

  “罪證確鑿。”


  經綸不可思異的看著經闕。


  經闕輕咳了下。“人族拿到了若愚與外族勾結的書信。”


  經綸怔了下,旋即指了指自己。“我?”


  經闕點頭。


  經綸氣樂了。“荒唐,若愚從未與我提起過人族內部的事情。”


  經闕輕歎。“罪名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機會將她拉下去。”


  權力的肉餅就那麽大,少一個人分,就能多吃一份。


  經綸一時沉默。


  經闕好心的勸慰兄長,逝者已矣,兄長就不要太難過了,畢竟,人死不能複生。


  經綸不置可否的離開了。


  經闕見此也沒太在意,羽族的生命很漫長,百年於一名羽族而言能有多長呢?

  時光終究會讓經綸忘記若愚的。


  經闕對此非常篤定。


  經綸一路沉默的出了雲夢城。


  出城時經綸回望了眼身後據說有一萬年曆史的古城。


  雲夢澤是由數以百計的大湖組成的湖泊群,而這些湖泊的最中心是一株名為建木的神木。


  無人知它生長了多久,無人知它從何而來,在羽族的足跡拓展到此時它便已存在於此,高聳入雲,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建木有多高?

  它生長在兗州的腹地,但它高得即便是在兗州之外,隔著千裏的距離,人仍舊能看到它的身影。


  建木有多粗?

  羽族王宮便修建在這株巨木之上,甚至於建木所在地方就是一片浩渺的湖泊,有理由懷疑是被它的體重給壓得地質沉降所導致的。


  雲夢城便是環繞著建木和建木澤而修建的,這座城是羽族王朝萬年的心血,也是他出生與長大的地方,五百年來他從未離開過這座城,熟悉這座城的一草一木,尤其是那株如同神話般的巨木,如熟悉自己的掌紋。


  經綸抬手接住了一片建木的落葉,低頭親了一下。


  “再見。”


  雲夢城與人族離得並不遠。


  曾經,雲夢澤是羽族王朝的腹地,如今嘛,差不多成邊境了。


  人族已成功將羽族王朝的疆域給擠得隻剩下兗州與青州的一部分以及唯一完整的沃州。


  雲夢澤周圍被人族的諸侯所包圍,若非最後的驕傲與倔強在支撐著,羽族王朝早就遷都了。


  經綸都沒花幾天便到了瀾水匯入雲水的地方。


  沿著瀾水逆流而上再穿過虎跳峽是蒲阪,而繼續沿著雲水逆流而上,向西折入冀州,玉宮便位於冀州北邊的群山之中。


  經綸隻思考了一瞬便決定先去玉宮,不論如何,他都要見若愚最後一麵,或許在若愚的屍體上能發現點什麽線索。


  玉宮與蒲阪是人族王朝的雙子中心,哪怕人族王朝內部因為扶風氏廢禪讓製而世襲王位引發了一連串連鎖反應——諸侯們覺得,你可以世襲王位,憑什麽我就不可以?


  一個人有這種想法很危險,很多個人有這種想法,那就更危險了。


  可即便如此,玉宮也仍舊是重地。


  做為一名異族,經綸沒有資格踏足玉宮這樣的聖地,更遑論玉宮最核心的地宮。


  地宮雖然有時會被用來幽禁權力爭鬥中失敗的巫女,但它被開鑿出來的作用還真不是這個。


  地宮是曆代巫女的陵墓。


  隻有巫女才能安葬其中。


  既然是陵墓,自然要隱秘,不然陵墓就該成盜墓的觀光寶地了,因而所有人都知道地宮的存在,但地宮入口具體在哪,隻有少數人知道,而具體是哪幾個人知道,這也是個秘密。


  經綸直到五年後才得以進入地宮。


  地宮是第一任巫女雲桑建的,建得……很有特色。


  將一座山的山腹給掏空了。


  誠然,人族不是沒人修山陵,但別人也就修幾間墓室,將一整座山給掏空這種事.……窮,做不到。


  不好說雲桑是錢多了沒地花,因為她修建的不是單人墓葬,而是群葬墓。


  她將自己與自己之後的所有繼任巫女的墓一塊修了。


  一人一間墓室。


  外界傳說中的富麗堂皇,珍寶堆積成山全都看不到,每間墓室裏隻有巫女的棺槨。


  但珍寶也不是完全沒有。


  巫女的棺槨無一不是以世間最珍貴的材料製成。


  墓室門口並無標記標示每間墓室的主人,經綸隻能非常無奈的一間墓室一間墓室的尋找。


  所幸棺槨上都刻著裏頭躺著的巫女的生平,不然他還得一副棺槨一副棺槨的開過去。


  通過辨識棺槨上的生平記載,經綸仿佛看到一副以人族為主角的曆史長卷。


  篳路藍縷,前赴後繼,從微末小族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元洲第一種族的王座。


  世間沒有純潔無暇的王座,因為王座本身便是以億萬白骨與鮮血鑄成。


  巫女也毫無疑問是王座的材料。


  巫女的正常壽命是兩百載,但實際上大部分巫女都活不到這個歲數。


  經綸留意到,使用巫女傳承的力量次數一旦超過某個臨界點,巫女的壽命就會開始縮短,越頻繁,壽命便越短。


  但在人族坐上元洲王座之前,巫女根本不可能不使用這力量。


  炎帝去後的千年裏,有好幾任巫女都是英年早逝。


  經綸有些遲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若愚的死可能是個巧合。


  扶風氏為了王位世襲的確會對若愚做些什麽,但把巫女給弄死了,得不償失。


  若愚並無繼承人,她的死亡直接導致了人族失去了巫女傳承。


  他認識若愚有百年了,若愚也與他提過巫女傳承。


  若愚覺得自己身上傳承的力量非常的不符合常理,但存在即合理,隻是目前為止還沒弄清楚其原理罷了。


  不過他也沒什麽思路。


  經綸回憶了下,發現若愚並未向他提起她有沒有使用過那份力量,又使用過幾次。


  也是,巫女一旦動用巫女傳承,必不會是小事,若愚當然不會告訴他。


  翻到第二十一間墓室時經綸找到了若愚的棺槨,毫不猶豫的掀棺。


  不管怎樣都要親眼看一下屍體才能確定。


  棺槨被掀開,已經死去五六年的女子麵容栩栩如生,仿佛隻是在小憩。


  卻也隻是仿佛。


  女子的臉色非常蒼白,活人的肌膚不會蒼白至此。


  且經綸聽若愚聊起過帝國王侯貴族事死如事生的精神,為了死後屍體不朽,什麽亂七八糟的方法都試過,最終也的確折騰出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比如定顏丹,放在屍體的嘴裏,能讓屍體在未來幾百年都不腐不朽。


  經綸不確定若愚的身上是否有類似的東西。


  “原來你生得這般呀。”經綸含笑伸出手撫摸若愚的臉頰。


  若愚的皮相生得不醜,卻也非稀世的美人,哪怕是在人族中她也算不得一流美人,隻能說稍有姿色,但沒人會這麽說,半是因為若愚的身份,半是若愚的皮相算不得稀世之美,但她的氣質非常非常加分。


  麵對一個精通元洲所有種族的雅言與不少方言、文字、曆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隻要是元洲已有的知識,她都有涉獵,並且門門都精通的人,哪怕是稀世美人也會自慚形穢,至於若愚是男是女是美人還是醜八怪,那已經不重要了。


  經綸對這些並不清楚,即便知道也隻會表示讚同,若愚生得非常美,是這世間最美的美人。


  這世上不會有比若愚更美的人了,很多年前他便是這麽認為的,如今這種看法得到了更強的加深。


  “抱歉,這麽久才來看你。”經綸彎腰親了親若愚冰冷的唇,深情而繾綣。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見見你的,不過你我的身份……”經綸一邊敘著舊一邊一寸寸的檢查著若愚的身體。


  也不知玉宮是怎麽做到的,若愚的身體保存得仿佛剛剛死去,也因為保存得太好,經綸很快檢查出了一些東西。


  若愚的心脈是斷裂的。


  若愚的周圍有一些細小的東西,經綸戴上手套拾起瞅了瞅,感覺有點熟,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是什麽。


  “這是蠱嗎?”經綸不是很確定的對若愚道。


  是蝶變蠱。


  雖然一直都在與屍體說話,但經綸還是很確定,若愚真的死了,饒是如此,聽到有聲音,還是下意識期待的看向屍體。


  一隻透明的灰色蠕蟲正艱難的從若愚的嘴裏爬出來。沐槿發明的一種蠱,是用來給人治病的,將蠱卵吞服後,蠱卵會在人的身體裏孵化,以病患身上病變的組織為食,蠱蛻變之時便是病患痊愈之時。不過人的創造力是無窮無盡的,將蝶變蠱改良成了一種會吃空所有內髒的蠱。


  經綸期待的問:“.……若愚?”


  我不是若愚,你可以稱我為元。


  一聽對方不是若愚,經綸立刻收起了欣喜的神情,轉為冷淡。“你這醜得要死的蟲豸是什麽東西?為何會在若愚的身體裏?”


  蟲豸為經綸的用詞沉默了須臾,終是決定不計較,凡人有眼無珠不懂欣賞自己的美麗:我是囚徒,巫女的軀體是囚籠。


  “若愚怎麽會將你這麽醜的東西封在自己體內?”經綸狐疑。


  把危險的東西往身體裏封,這是嫌命太長?


  不是她,是雲桑,每一代的巫女都是囚籠。蟲豸頗為無奈的道。原本還可以跟著每代巫女到處看看放風,如今,若愚後繼無人,我便隻能困在這冰冷的屍體裏。


  經綸道:“若愚的身體真倒黴。”


  蟲豸氣哼哼道:若非我,她的身體早被吃光了。


  經綸問:“難道巫女傳承,是你?”


  不是,不過,少年,你若是想得到巫女的力量,我倒是可以幫你哦。


  經綸反問:“我要巫女的力量做什麽?用一次就減一次壽命。”


  你不想為她報仇?

  “我自己能做到。”


  她的死是個神仙局,人族嫌她礙事,羽族覺得她是個威脅,湮滅教也插了一手,少年,祝你馬到功成。


  “那你想要什麽呢?”


  隻要你帶我離開,我不想繼續守著一具枯骨在這棺槨裏不得動彈了。


  “我以為你會想要我的身體。”


  我也想啊,但你的軀體與我不匹配,我還有得等,也許還要等一千年,一萬年,十萬年才能等到合適的軀體。


  “說說你的需求條件,或許我能幫你找到呢。”


  你幫不了我。


  “我出身很好。”


  必須是我的後代,雖然不是每個後代都會與我高度匹配,但與我高度匹配的必定是我的後代,並且這個後代還得是巫女。


  經綸很懷疑雲桑是不是想不開才將這家夥封在巫女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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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麵記不清是哪章有提示過的,當時望舒儒雅隨和的問候元的祖宗,元告訴望舒,這是殺敵一千自損一萬。


  什麽樣的情況下你問候另一個人的祖宗會是殺敵一千自損一萬?

  最後,元不是人族,但祖先不是人不代表子孫也不是,望舒的血統,百分百的純血人族。


  奪舍子孫這種事元也不會有心理障礙的,永生的代價是一無所有,她還能夠失去的,隻剩下最後一樣了,但不是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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