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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老巫

  媵令敲了很久的門辛箏也不肯開門。“大君也是為了您好,嗣君何必如此置氣?便是為了置氣也不能傷害自己的身體呀。”


  辛箏的回應是咚的一聲,也不知是什麽東西砸到了門上。


  “滾,我不要見你們,你們都是壞蛋。”


  媵令很想解釋是嗣君你自己太不知尊卑沒有分寸了,但知道辛箏也聽不進去,隻能敗退,還是等辛箏氣消了或餓了再勸說吧,小家夥總不至於為了個賤奴真餓死自己或是置氣一輩子吧?

  寢宮內許久都沒有動靜,門也一直不開,直到過了許久,窗戶小心翼翼的推開了一條縫,發現這個方向沒人後一個稚童身手矯健的自窗戶爬了出來。


  稚童小心翼翼的自後門溜了出去,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短褐衣服,垂著腦袋彎著腰仿佛宮中服侍的小童般行走在重重宮闕之中。


  用媵令的令牌和怕嗣君餓著,媵正想買嗣君喜歡的外頭一家食肆的糕餅為由和稚童自馬廄取走了一匹青驢,再以同樣的理由混出了宮。


  出了宮小童加快了驢的速度。


  比起宮城,郭的防備便鬆了很多,一點小錢便打通了出路。


  遠遠的離開了辛國,直到再也看不到郭的影子小童才停了下來。


  天蒼蒼,野茫茫,極目遠望除了草還是草。


  小童一臉忙著的望著如出一轍的四麵八方。


  自己要去哪裏呢?

  或者說,自己還能去哪裏呢?

  不知道能去哪裏,小童猶豫了下,決定往南走,走到哪就是哪,天地之大,總有容身之處。


  南方比北方溫暖,而氣候溫暖的地方,人也會更多,遇到城邑聚落的機會也大些。


  草原有多大,有多地廣人稀,從未離開過辛國的小童很快便有了切身的領會,騎著小驢走了一天都沒見到人。


  所幸小童出走得並非貿然,準備了足夠的食水和金錢,金錢在這種情況下是沒用了,但食水還是很有用的,哪怕碰不到城邑聚落,一時半會也不會餓著。


  隻是,小童看了看自己水囊裏剩下的馬奶,再找不到聚落她就得考慮嚼草根攝入水分了,但那不是長久之計,且草根上有泥,讓她這麽亂吃東西她也接受不了。


  小童在皮囊裏隻剩下一口馬奶時終於見到了人,見到人和見到人煙是兩回事。


  這年月,哪怕是諸侯能夠控製的地盤也不過是自己的直屬封地,甚至於直屬封地的控製力含金量都很值得商榷。


  諸侯有國,大夫有家,士守土。


  分封建製決定了貴族們對封地的控製力,尤其是基層的控製力無限接近零,不是真正接近零還是因為基層村社需要繳納各種稅賦和服各種役,但除此之外的控製力……民風尚武,殺人劫財是家常便飯。


  貴族一般也不會管這個,鄉野村社之民再野蠻也不敢劫掠自己的領主,劫掠的都是隻身或是人少的過路人。


  這也使得哪怕是貴族出遠門都得帶上諸多護衛,饒是如此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一路平安。


  小童被盯上是很正常的事,盡管她已經小心再小心,身上的衣服都是摞滿了補丁的破舊短褐,隻差將沒錢寫在臉上,但很多時候,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一身雖然破舊但完好的短褐也是有價值的,很多氓庶往往一輩子一件衣服穿到死,尤其是小童身上的短褐料子比起氓庶慣穿的料子精細不少。


  最後也是最大的破綻便是小童腰間的銅劍,尋常人家可不會佩劍,而氓庶的孩童更是不可能佩劍,能佩劍的不是貴族便是祖上有貴族血統的上層庶人。


  小童的警惕性很高,哪怕彼時還靠著小驢在睡覺也瞬間清醒,然而清醒了也沒用,自己已經被包圍了。


  小童握在腰間短劍上的手終是頓住,她不認為自己的身手殺得了五個成年男子,哪怕這五個男子一個比一個皮包骨頭。


  領頭的強人看著小童腰間的劍。“居然真的是劍,果然是富貴人家的稚子。”“


  小童笑容軟糯的看著拿著木矛的強人,很識趣的將自己身上的布幣都取了出來。“諸位阿叔所求不過錢財,我都給你們,讓我走可以嗎?”


  強人指了指小童的劍。“還有劍。”


  一口工藝精良的銅劍價值遠勝過布幣,布幣隻能買來食物,而銅劍能更好的打劫。


  小童很配合的摘下了銅劍遞過去。


  強人拔出銅劍看了看,哪怕沒有足夠的見識也能看出這是一柄好劍。


  小童問:“我可以走了嗎?”


  強人搖頭。


  小童道:“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給你們了,總不至於你們連我的幹糧也要吧?沒有食物我會餓死的。”


  強人貪婪的看著小童:“我們哥幾個有一段時間沒打牙祭了。”


  小童露出了茫然之色。“可我沒有肉脯。”


  銅劍倒也罷了,士人哪怕窮困潦倒得要餓死了都不願舍棄佩劍,佩劍是身份的象征,死要麵子活受罪是人族的通病。


  肉脯比起銅劍更加招搖,尋常氓庶吃不起肉的,若帶著肉脯,還不如不喬裝。


  強人說:“不,你有很多肉,新鮮的肉。”


  小童瞅了瞅自己,雖然因為太過活潑好動而鍛煉得不錯,皮膚也是蜜色的,但打出生起便養尊處優,總體而言,還是挺細皮嫩肉的。


  小童懂了強人的意思,用一種頗為絕望的表情看著強人伸手來抓自己。


  見了小童絕望的神情,強人露出了笑容,他喜歡獵物的這種表情。


  沒抓到。


  一柄短匕紮入了強人的心口。


  小童趁著強人錯愕的時機抓過短劍跳上了驢背,見一名強人反應快的伸手抓自己,小童抓著短劍用力刺入了強人的腹部用力一絞想迫使強人鬆手,然而強人很執著的沒撒手。


  青驢撒開蹄子加快了速度拖著強人一起跑,腸子和鮮血流了一地。


  小童拔出了短劍,用力一斬,將強人的手臂斬斷,帶著還抓著自己的手掌絕塵而去。


  跑出去很遠,確定強人追不來時小童才停了下來,將還抓著自執著己的手掌給取了下來,有些詫異,這是多久沒吃東西了,對一口肉真不是一般的執著。


  小童隨手將手掌丟掉繼續趕路。


  為了逃命,她並未去撿錢囊,接下來必須盡快找到城邑,否則食物吃完了,或是快吃完時才找到城邑,留給她用於謀生的時間可不多。


  在外麵生存會很艱難,不會有人為她準備食物,也不會有人遮風擋雨,但她還是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努力嚐試一次。


  她,真的不想回去,不想被活活逼瘋。


  也許,她真的能在外麵活下去。


  這是一個非常小的小邑,人口有十乘。


  一甸出一乘人馬(當然,封地的主人遵守傳統的肯定沒幾個,征收勞役稅賦的底線從來都不是傳統而是讓民眾隻剩下半口氣,多一絲都不行),而九家為井,四井為丘,四丘為甸,一甸便是一百四十四家,五乘便意味著這座名叫鼉的城邑及其下轄的丘甸加起來隻有千餘家百姓。


  縱然辛原不比帝國繁華富庶的膏腴之地,但十乘也是小地方,因為小,小童便不曾聽聞過。


  小童是被牧羊的稚童發現的,見她年幼,又騎著驢,不似被遺棄荒野自生自滅的孩子,便以為她是迷路了,便給她指了路。


  鼉邑很小,縱橫兩條大街穿過,在街頭能看到街尾,也因此小童詫異的發現這座邑有郭而無城,城應該在的地方隻有一座神廟。


  人族的傳統,哪怕主人不常住,封地每一座邑都會有一座做為別宮的宅邸,城牆環繞,而神廟一般與城比鄰。


  小童頗為疑惑的向神廟走去。


  與國都中的神廟不同,這是一座非常簡陋的神廟,隻有一座勉勉強強像點樣的主殿,別的都是茅草屋,院中植滿了鳳凰花樹。


  小童遠遠的聽到了朗朗的讀書時,有些詫異,又有些好奇。


  雖是公族,但因為年幼的緣故,她尚未開始讀書,而神廟裏先生的聲音又實在好聽,讓她忍不住翻牆。


  如火如荼的鳳凰花樹下坐著一群和三四五歲年紀的蘿卜頭,衣衫破舊,綴滿補丁,麵黃肌瘦,但精氣神很好。


  給蘿卜頭們講課的是一個有白發蒼蒼的老者,小童從未見過如此精神的老頭,看著至少也得古稀之年了,但感覺比弱冠之人還要有精神。


  老者的課講得非常深入淺出,畢竟麵對的是一群毛都沒長齊、甚至一部分連話都說不利索的蘿卜頭,講得太深奧對彼此都是折磨,也因為講得很淺顯,哪怕是沒讀過書的小童也聽得津津有味,趴在牆上舍不得走。


  在小童聽得入神時忽然聽到了老者的聲音。“小童,趴在牆上可累?”


  小童下意識回道:“有點。”


  老者道:“那便下來吧,這裏有坐的地方。”


  回過神來的小童有些詫異的看著老者。


  知識不是很珍貴的東西嗎?教學時被外人偷聽不是很嚴重的事嗎?


  老者清澈的眸子望著小童,招了招手。


  小童帶著疑惑從牆上跳進了院子裏,蘿卜頭們坐的地方鋪著陳舊的茵席,小童隨意尋了片還空著的茵席坐了下來。


  老者教導稚童是整理了教材的,最開始用於啟蒙的急救章,之後的千字文,直到最複雜難懂的,由簡入難。當然,比較複雜難懂的後半段書目很少用得上,因而學到那個時候時稚童們已經沒有精力再學了,怕餓死。


  考慮到讀書識字是一件相當枯燥的事,因而老者每回教了字,稚童們也都認識後便會講《紀年》,不是照書讀,而是用非常粗淺的語言像說床頭故事般說。


  小童聽得更有意思了。


  白帝雖然蓋棺定論是帝,但那是因為功績,不談功績的話.……毀譽參半。


  小童還沒開始讀書,不太清楚,但有個事她是知道的,辛氏分封立國後有三任辛子被白帝給砍了腦袋。


  然而,就算如此,繼任者也沒因此對白帝做點什麽。


  老者沒去講白帝在位後的事跡,前期太血腥,九州諸國至少一半方國的國主被白帝砍過腦袋,有的甚至不是一顆,而是父子孫曾孫玄孫好幾代國主都讓砍了,後期的話,一來枯燥二來容易招來麻煩,白帝後期的很多政策都是人死政息。


  老者講的白帝繼位前戎馬征戰的故事。


  小童聽得更入神了,隻是聽著聽著便忍不住發表了一個問題。“白帝怎麽對幾時下雨幾時雨停這般清楚?”


  老者故事裏的白帝堪稱神機妙算了,抬頭看一眼天便可知天氣如何,這還是人嗎?妖孽呀?


  老者表示,白帝雖然並非純粹的人族,純粹的人族也不可能達成在位四百年的成就,不過也並非妖孽。


  “白帝是星相師,而星相師源自於巫鹹殿,巫鹹源自連山,而連山曾是為炎帝司掌農耕的臣子,知農事便不可不知天氣,否則一場雨便可令一年的收成化為烏有。星相師更是專攻天文,因而觀測天氣如何是星相師的最基本的素養,星相師中最拔尖的那一茬更是於此登峰造極,幾時下雨幾時雨停皆了如指掌。”


  小童好奇的問:“那這種知幾時下雨幾時雨停的星相師多嗎?”


  老者笑道:“都說了是最拔尖的,自然不多,整個人族隻有十一位。”


  小童哦了聲,更加好奇。“如此拔尖的星相師,為何會成為王?”


  星相師和王這兩個職業有共同處嗎?


  哪怕是年幼如小童也知道,這倆職業完全沒有沾邊的地方。


  老者很坦誠:“此事乃是帝國的九大千古謎題之一,答案,或許隻有白帝自己知道。”


  為何九州最拔尖的星相師好端端的會放棄似錦前程而跑去角逐江山,更絕的跨職業如此之大居然還贏了。


  日昳結束的時候稚童們紛紛收拾東西向老巫告辭,小童有些詫異,這還沒吃飯時間呢。


  見小童一臉迷惑,老巫道:“他們不是回家吃飯,而是回家做飯。”


  小童瞅了瞅稚童們,除了個別幾個,最小兩三歲,最大四五歲,會做飯嗎?

  老巫道:“生存而已,氓庶之家,孩童都是下地走路時便開始幫家裏做家務。”


  隻是三四五歲的孩童,能幫著做的事情實在不多,因而才能夠騰出時間來聽他講課,年紀更大一些的,每日沉重的勞作讓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和經曆來聽課。


  小童怔了下,雖然知道氓庶的生活和貴族生活有差異,但這差異似乎超過了自己的預估。


  見小童不走,老巫問:“小童怎還不回家?”


  小童問:“您能否收留我一段時間?我身上的財帛都被強人所劫.……”


  一個能夠無償為孩童講課的老者,心腸必定是極軟的。


  老巫頗為憐憫的拒絕道:“不能。”


  小童:“.……”你怎麽不按常理來?

  老巫繼續道:“還有,你被搶的財帛尋不回來的,別踅摸了。”


  小童不解:“為何?”


  “村社民風尚武,貴族對村社的掌控力從來都僅限於稅賦貢役,而村社之內,家家戶戶都有些血緣.……”想找回被搶的財帛是白日做夢,別把命丟了就不錯了。


  小童想了想,道:“就算財帛拿不回來了我也要收拾他們。”


  老巫問:“為何?”


  小童道:“他們食人。”


  老巫頗為平淡的反問:“就這?”


  小童問:“那可是食人啊,若是不收拾了,他們會食更多人的,不是每個稚童都能如我一般脫困。”


  老巫道:“我知,但食人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小童默然須臾。“食人很尋常?”


  “食物不夠吃,不食人食什麽?”老巫反問。


  小童不解:“食物為什麽會不夠?”


  “這兩年冬季的雪都特別的大,糧食普遍歉收,食人這種事,到處都有。”老巫道。“你除非殺光所有人,否則該食還是會食。”


  哪怕殺了那幾個強人,食人之事也絕不會止。


  小童沉思了片刻,問:“那殺光所有會食人的人呢?”


  這問題.……老巫徹底對小童刮目了,他隻是隨口一說,這小童卻真的思考起了這種可能。


  老巫說:“那就輪到貴族之間人相食了。”


  小童茫然的看著老巫。“貴族怎會缺糧?”


  世間誰都可能餓死,唯獨貴族不可能,貴族的糧倉裏永遠都堆滿了穀米,根本吃不完,以至於很多穀米最後都爛掉了。


  老巫問:“那你可知貴族糧倉裏的糧食是誰人耕作而來?”


  “庶農。”小童的常識還是很不錯的。


  老巫又問:“庶農都被殺光了,貴族可會自己耕作?”


  “自是不會,貴族不會耕作的,但庶農怎會被殺光?”


  “你方才說的。”


  “我哪裏說過?”


  “殺光所有會食人的人。”


  小童有些反應過來了。“你的意思是,所有庶農都會食人?”


  老巫點頭。


  小童驚訝:“為什麽?”


  老巫理所當然的反問:“食物不夠吃,不食人食什麽?”


  “庶農耕作土地怎會缺乏食物?”


  老巫考慮了下這小童那能思考殺光所有人的思維,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好好教導一下,不然這孩子日後必是禍害。


  “你可知一畝地一年的收成?一戶農人每年的稅賦貢役?”


  小童耿直的搖頭。“老巫知道?”


  “一畝上等良田田地一年的收成在二十五斤到三十斤之間,若是中田或下田,會更少。若一戶農人授田百畝兩田,家有九口人,一年的收成在三千斤,當然,我們都知道,貴族授予農人的田地都是中田與下田,上田都是私田與公田,因此實際收成必定小於此,但權且當這個數好了。”


  九口之家,正常情況下,一年吃的穀米不會超過一千斤,也可能一年都吃不上,這得看領主夠不夠狠,若是夠狠,那從生到死都沒吃過一口穀米也不稀奇。


  反正,在辛原,很多人從生到死都沒吃過一口穀米,倒不是領主夠狠,而是辛方是畜牧方國,適合耕種的土地不多,貴族以羊肉為主食,氓庶以羊奶為主食。農耕方國則是貴族食肉,民食草。


  因此,老巫的一千斤是假設,而假設完了,農人便隻剩下兩千斤糧食了。


  人族的田稅原本是九一而助,屬於役,也就是將土地劃分為九份,八份是份地,剩下的最大也最肥沃的那份則是公田由八家共耕。不過隨著實物地租,也就是十一稅的出現,原本的勞役地租便不太合用了。


  隻是,新舊之交,國君貴族君子們都選擇雙重盤剝,既保留了井田製的勞役地租領主田,又開始征收實物地租。


  也就是說三百斤糧食要繳納給貴族。


  畢竟,自己不這樣,別人這樣,那就是滅國絕祀。


  仁政這東西,是好東西,但誰都不會用。


  小童掰著指頭算了算。“十減去三等於七,一千七百斤。”


  小家夥的術算思維不錯呀。


  老巫讚賞的看了眼小童,繼續道:“這些糧食裏還要留下來年的種子,百畝田地所需種子約為九百斤。”


  小童繼續算。“七減九差二,十減二為九,那也還有八百斤。”


  老巫道:“正常情況下,收成好或收成特別差的話,貴族是會加稅的……”


  小童抬手道:“收成好價稅我能猜到為什麽,但為什麽收成特別差也要加稅?不是應該減稅嗎?”


  老巫道:“自然是彌補損失。”


  小童一臉雖然我沒讀過書,但你不能驢我的表情。


  “收成特別差,必定會餓死很多人,而人死得多了,未來幾年的收成也會少,貴族要承擔的損失是持續的,若是趁著饑荒尚未開始而加重稅,可以得到比平常更多的糧食,哪怕未來幾年都沒有收成,貴族的損失也已經被降到了最低。”


  小童道:“可那樣,庶農還能活嗎?”


  “自然是不能的。”


  “庶農死光了,日後誰耕作?”


  老巫笑著揉了揉小童。“小家夥,這世上最多的便是人,此地的人死光了,自有別處的人補進來。”


  小童一時無言。


  老巫繼續算了下去。


  加設收成一般,貴族君子也大發慈悲沒有心血來潮的加稅,那農人剩下的糧食也隻有八百斤

  挺多的。


  但,別忘了,稅賦貢役,稅不過是其中之一。


  再來談談賦。


  最為常見的賦是丘甲賦,匹馬丘牛。


  每三十六戶人家(一般三十六戶,不過也有的地方戶數要少一些)要出一匹馬和三頭牛給打仗時戰車牛車用,而割草曬草飼養這種事自然不會由貴族君子親自動手,而是這四十戶人家負責,牛馬養肥了沒獎勵,養瘦了要罰。


  割草曬草飼養牛馬這些都是需要耗費時間和精力的,多少會影響對自家耕地的照料導致收成減少。


  另外,因為牛馬是日後要用於戰場的,品質若是不好,損害的便是貴族君子的安全,因此牛馬必須養得好,而養得好便意味著得吃好,穀米自然也得喂。


  若是趕上戰爭時,是會加賦的,具體加多少就看戰爭烈度,打得久的話,打到最後所有氓庶變成奴隸也不稀奇。


  平日裏,沒有戰爭也加賦也挺常見的,加多少回賦還是看貴族的心情。


  老巫假設領主是個仁慈的領主,隻加一回,加得也不多,和丘甲賦所需的糧食需要一百斤,那麽還剩下七百斤。


  賦就到此為止了,再說貢。


  貴族飲食不可無肉,那些肉哪來的?

  小童不假思索的回答:“自是田獵得來的。”


  “誰田獵得來的?”


  “自是貴族自己。”每年田獵獵到的野味夠吃很長一段時間。


  老巫笑問:“你參加過狩獵?”


  小童搖頭,她年紀太小了,還沒到參加田獵的時候。


  老巫道:“那就難怪了,你若是參加過,再留意一下貴人府中每日的肉食消耗便可知,田獵所得根本填不了這個洞。”


  又不是獵戶,靠山吃山,不對,哪怕是獵戶也不可能天天吃肉。


  “那是?”


  “自然是氓庶所獲。”老巫道。“氓庶每季的貢便是為貴人提供各種肉禽野味,至於提供多少,那就看貴族覺得自己什麽需求最符合地位。而要完成貢,不免影響投入到耕作中的精力和時間。”


  小童默然須臾,問:“那役是什麽?”


  老巫的回答是一首詩。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蘀。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豣於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鬱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二之日鑿冰衝衝,三之日納於淩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小童明確表示,本人沒讀過書,請說我能聽懂的話。


  老巫很給麵子的為小童將整首詩翻譯成了大白話,這回聽懂了,聽懂後小童卻是震驚了。


  春耕時要先耕作公田,公事畢乃敢治私事,而耕作公田時田正們的夥食可不是由領主負責,而是由農人負責,而高貴的田正老爺們能與農人吃一樣的食物嗎?當然不能,必須吃好的,還得有兩盞濁酒。


  老巫保守估算,公事畢,一百斤糧食也該沒了。


  公田裏的收成?


  庶農有耕作的義務,沒有所有權,不論是土地還是收成都不屬於庶農,哪怕那是庶農自己種植的。


  天氣更加暖和後還得采桑養蠶,蠶吐出的絲織成的是絲綢,而絲衣是貴族的特權,非貴族也能穿,但穿錯衣服是要殺頭的,不怕殺頭盡管隨心所欲的穿。由此可想而知,蠶養得再好,收獲也不是自己的,本來也不是,這是勞役之一。


  割蘆葦、織麻、染絲、田獵、摘果、釀酒、修築宮室城牆、窖冰、打掃穀場、忙碌貴人的宴席……

  小童數到最後發現自己的手指頭不夠用了,加上腳趾才夠,而這些勞役還隻是合理範圍內的,不合理範圍的還有不少,比如私田。


  隨著農耕的發展,貴人們除了名義上的封地轄地,實際上還有大量的私田,所謂私田便是私底下開墾的田地,屬於不合法的財產,不過當所有人都這麽幹時,不合法也合法了。


  開墾私田是需要人手的,貴人們自然不可能自己動手,那麽誰來開墾私田?

  答曰:奴隸和庶農。


  奴隸是貴人的財產,怎麽使喚都可以,但庶農憑什麽要為貴人耕作公田以外的田地?

  再答:吾貴汝賤。


  直白點便是氓庶供養貴人是天經地義的事,貴人讓氓庶幹什麽都是天經地義的。


  小童頗為好奇的問:“為什麽沒人想屠了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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