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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分歧

  安用了一整天才將人給打成一地的肉醬,死亡過程甚長。


  安在中途休息進食時嗣君也讓人熬了參湯灌給從叔,這也導致從叔被抽了七八個時辰才咽氣。


  人變成肉醬的時候嗣君已經睡了一覺,並且將讀後感在腦子裏構思好了,就等著找人筆述。


  把人抽成了肉醬,嗣君便帶著安離開,至於滿地血肉,自然有人收拾。


  差不多一天沒休息,安累得不行,嗣君便讓她睡自己床上。


  “那你呢?你睡哪?莫不是要睡我的榻。”安問。


  嗣君淺眠,更確切點便是,嗣君睡覺的時候周圍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她馬上就會醒來,更何況是有人了。


  安不認為嗣君會想和自己一起睡,但這會兒她真的很希望和嗣君一起睡。


  “我才不會去睡你的榻。”嗣君回道。“我們一起睡。”


  做為侍女,安在嗣君的臥房裏是有自己睡覺的地方的,一張矮榻,離得不遠,方便隨時照顧嗣君。不過從未起到過本職作用,嗣君晚上起夜與口渴都不會叫人,而是自己爬起來。


  安哦了聲,躺了下來。嗣君的床的確比她那硬邦邦的矮榻舒服。


  嗣君也脫了履和襪一起躺了下來。


  安忍不住抱住了嗣君肉乎乎的跟暖爐似的小身子,悶聲道:“謝謝。”


  因為自己床上多了個人而非常不適應卻又要努力控製自己保持正常,不要抬腳踢人心窩更不要伸手去掐人脖子的嗣君聞言隨口回道:“我們是朋友,應該的。”


  安低笑。


  是啊,她倆是朋友。


  雖然剛剛經曆了非常糟糕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安睡得很香也很安心,完全沒做噩夢。


  安睡得好,嗣君早上卻是頂著一對黑眼圈,整宿都沒睡好,就怕自己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邊躺著的人已經變成了屍體。


  雖如此,看到安神清氣爽的模樣,嗣君還是忍不住覺得開心。


  沒事就是好的。


  後續還沒完,這也是好解決的。


  黨敏很好擺平,或者說在看到嗣君往自己胳膊上捅匕首時黨敏便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小妹的對手。


  因而嗣君最終要麵對的後續是從窮桑國都桑林回來的黨大夫。


  嗣君一進門便不給黨大夫開口的機會,而是與黨大夫談起了辛國的情況。


  六十幾歲的年紀對於普通貴族而言已經不小了,辛子年輕時又經常參與戰爭,這也是這個時代公族公子們的常態,得會帶兵打仗,若不能帶兵打仗雖然也能錦衣玉食,但國君之位就別指望了。


  既然參加戰爭,哪怕身邊有很多人保護,也不可能不受傷。


  積少成多,再加上年紀大了,身體終於壓不住……辛子的身體完美詮釋了什麽叫病來如山倒。


  嗣君偷聽過禦醫的談話,辛子的身體,少則三五年,多則六七年。


  嗣君問黨大夫:“阿母覺得我能守住國君之位嗎?”


  嗣君能不能守住國君之位不好說,但嗣君不是一個尋常孩子卻是可以肯定了。


  黨大夫道:“你是我的孩子,辛子的位置隻能是你的。”


  若不是我的,你會怎麽做?

  嗣君看著黨大夫,覺得更加理解辛子了。


  兄弟很麻煩,但妻子也同樣是個麻煩呀。


  嗣君沒將自己的感想說出口,而是道:“既然阿母覺得兒以後定是辛子,也請以對待未來國君的態度對我,我不喜歡別人不經過我的允許便動我的人。做為國君,孤若是連手下人都護不住,還還敢追隨於孤?”


  黨大夫想了想,覺得哪怕是為了保住那個奴隸而臨時編的,能編得如此靠譜,也足以說明這個孩子的資質與價值了。


  至於女兒對那個奴隸在意得有點忘了自己的身份,那是辛子該頭疼的事,她何必做這個惡人?

  秋季的時候嗣君與黨敏一起去了窮桑國都見窮桑侯兼兗州牧,開開眼界,也見見兗州諸國的使者與質子們。


  對於一個國君而言,眼界不能隻看到本國,還得看得到別的國族。


  國都居,大不易。


  嗣君不缺錢,但累。


  每天應酬多得累成狗,還總有人看她年幼想捏她的臉。


  以及,窮桑侯的子女真多,兒子女兒加起來超過三十個,這還是沒將私生子女給算進去的數字。


  窮桑侯的子女中有很多優秀的,但嗣君也留意到,窮桑侯的嗣君似乎不咋的。


  “我很懷疑窮桑侯死了以後他的嗣君能活幾天,到時候肯定會是一場大亂戰。”嗣君對安道。


  窮桑侯的子嗣中有很多優秀的,但沒有任何一個優秀到一枝獨秀的程度,而是不相上下的那種優秀。


  “我們可以從中得到什麽好處嗎?”安一邊問一邊將一串羊角打磨的珠串戴在了嗣君白白胖胖的手腕上。


  “我不知道。”嗣君好奇的看著手腕上的珠串,有點大了,因而珠串在手裏是纏了一圈的。“送我的?”


  “嗯,送你的。”安回答。


  “這珠子我怎麽看著有些眼熟?”嗣君想了想。“我上次吞了你一枚以為是糖丸的珠子,好像就是這種。”


  安對嗣君有些刮目,記性真好,都一年多了還記得。


  “我那個時候就想送你禮物的,但我送不了什麽珍貴的,便隻能送心意了,親手打磨一串手串給你,不過手藝太差,很多珠子都沒打磨好,直到現在才做好。”安也很無奈。“你可不能嫌棄它。”


  用羊角打磨的手串不論如何都不可能與別人送嗣君的寶石象牙等珍寶比的。


  嗣君聞言站了起來走到安身前吧唧親了安一口。“我很喜歡它,這是我收到的禮物裏最喜歡的。”


  看得出嗣君是真的很滿意很開心的安放下了心。“你喜歡就好。”


  秋去冬來,冬去春來。


  在桑林生活了半年的嗣君隨著黨敏回了黨地。


  窮桑侯比辛子年長十歲。


  辛子是耳順之年,窮桑侯便是古稀之年,但後者隱藏得很好。這也和兩國的國情有關,辛子對辛國的控製力很強,還很勤政,這也使得他隻要無故不上朝,就會被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而窮桑侯,不上朝是不會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的,最多就是覺得他又犯懶了。


  年紀大了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毛病。


  可窮桑侯想和辛國聯姻,辛原是貧瘠之地,是鄉下地方,但這地方產良馬。


  辛原馬是整個兗州最好的馬。


  於是乎窮桑侯經常召見嗣君,每次進窮桑台嗣君都能遇到很多小男孩,全是窮桑侯的子孫,從兒子到重孫各個輩分的都有。


  可惜和嗣君都玩不來。


  嗣君一直以為自己的性格已經很任性驕縱了,但不曾想,還有很多孩子比自己更任性驕縱,更沒品。


  玩的遊戲一點都不好玩也就罷了,看在窮桑侯的麵子上,她陪玩便是,但輸不起就很沒品了。


  她和人玩,哪怕是輸得慘不忍睹也是願賭服輸的,這些孩子卻不是,輸不起不是哇哇大哭便是耍賴掀了遊戲,更有甚者想揍嗣君教她規矩。


  一回兩回,再三回,嗣君表示不伺候了。


  嗣君將想教自己規矩的小屁孩給揍得滿地找牙,真滿地找牙,牙都打掉了兩顆。


  黨敏為嗣君收拾了屁股後問嗣君:“那些孩子你沒一個喜歡的嗎?”


  “統統不喜歡。”嗣君納悶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明明都不喜歡我,甚至討厭我,居然還一個個的往我麵前湊。”


  黨敏委婉提醒,不是人有病,而是他們想嫁你。


  嗣君茫然的看著黨敏。


  見嗣君沒聽懂,黨敏隻能說得更直白點。“你以後總是要立小君的。”


  國君的正室一般稱為君夫人,但更為通俗點的說法則是小君。


  嗣君聽懂了,下意識想抬左手,但很快想到了自己開始學著拿箸時安發現自己下意識用的是左手後提醒自己最好學著用右手,不要和別人不一樣,又改為了抬起右手,伸出了三根手指。“我才三歲。”


  談婚論嫁是不是太早了點?

  “可以先訂婚的。”黨敏道。


  嗣君服了。“我誰都不想娶。”


  明明心裏都看不上她這個鄉下來的嗣君,還要假裝喜歡,假裝也就算了,關鍵是演技太差了,嗣君不介意別人演戲,但不能演得太拙劣,傷眼。


  嗣君怕自己以後的孩子隨父,生下來是個白癡。


  黨敏道。“那你想娶什麽樣的?”


  雖然王侯貴族的婚姻娶什麽人根本不由自己選,但納什麽人,養什麽情人還是可以自己作主的。


  當然,也有人納妾養情人也全都按著利益需求的標準來,不過世間還是正常人多,那般敬業的人可能有,但太稀有了。


  嗣君以後完全可以按著自己的喜好去納妾養情人。


  嗣君被問倒了,她哪知道自己想娶什麽樣的小君?她甚至很難想像自己下半輩子和另一個人趟在一張床上,大概率自己無意識中將人給殺了。


  “兕子不知道。”嗣君回答。


  黨敏道:“沒事,喜好什麽,可以慢慢想,不過窮桑國的公子王孫們,阿姐建議你最好還是先務色一下有沒有合眼的。”


  嗣君不解。


  黨敏道。“你以後的小君很大可能便是窮桑國的公族,也就你這些日子見的那些。”


  嗣君:“.……兕子覺得不會。”


  “為何?”


  “窮桑侯快死了。”嗣君道。“他身上有藥味,和阿父身上的很像。”


  黨敏……黨敏很快帶著嗣君離開了桑林。


  窮桑侯若死,窮桑國必亂,這影響可大了,她得趕緊回去與黨大夫商議。


  窮桑國既然可能會亂,再加上嗣君在黨大夫這裏也有一年多了,暮春時黨大夫便將嗣君送上了北歸的船。


  逆流而上比順流而下更花時間,哪怕春夏之際的季風是自南向北,嗣君也直到仲夏上旬才回到辛國。


  父女團聚,辛子一見麵便給了女兒一個驚喜。


  一盞鴆酒賜死了安。


  嗣君氣瘋了,差點抄家夥去殺了辛子,沒真的實施還是理智及時追上了衝動。


  辛子是老得快死了,但也因為如此,辛子身邊的守衛更嚴實了,她是不可能將刀捅進辛子的身體裏的。


  辛子坐在安的屍體前沉思了半個時辰,很快便有了決斷。


  “為什麽?”嗣君憤怒的衝進了辛子的書房。


  “什麽為什麽?”辛子不解的看著女兒。


  “安做錯了什麽?”嗣君問。“你要賜死她?”


  辛子抬手讓臣子們離去,看向雙眼快冒火卻還是控製著自己的女兒,有種看到已經逝去的長子的恍惚之感。“她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嗣君疑惑的看著辛子。


  什麽意思?

  麻煩說人話。


  辛子解釋道:“她是奴隸,你是嗣君。”


  嗣君仍舊疑惑。“那又怎樣?”


  “你在黨氏為了她殺了你從舅全家?”


  “是有這事,怎麽了?”


  “你為一個奴隸殺了一個貴族全家,你問我怎麽了?”辛子無語的看著女兒。


  嗣君捋了捋,總算是捋順了辛子的意思。“阿父你知不知道那個東西有多惡心?”


  “我知道他很惡心,但他惡心並不能成為你為了一個奴隸殺他還殺了他全家的理由。”辛子冷漠的道。“不過,他動了你的人,你要懲罰他那是應該的,主君若是連下屬的安全都不能保證,沒人會追隨你。”


  嗣君愣了下,道:“既如此,我做的難道不對嗎?”


  “對,也不對。”辛子道:“你做得太過分了,隻是一個奴隸,你卻如此大動幹戈,以極刑殺人全家,太過了。”


  嗣君哦了聲,詭異的心平氣和了起來,甚為好奇的問:“那阿父覺得,什麽樣的懲罰才是合適的?”


  辛子回道。“讓他道歉賠禮即可。”


  “因為貴賤有別?”嗣君問。


  辛子點頭。


  嗣君用一種更加好奇的神情看著辛子。“既然貴賤有別,那阿父您為何要毒殺姑母奪取國君之位?貴賤有別,姑母是伯,您是仲,她貴你賤,這社稷合該是她的,您坐在這個位置上多不合法呀?多以下犯上呀?”


  辛子黑著臉看著嗣君。“她才華不如我,隻因比我早生兩年便可理所當然的得到辛國,我取而代之是應當的。”


  嗣君笑了。“對上要求公平,對下貴賤有別,阿父你這叫矯情,一邊做著伎,千人枕萬人嚐,一邊說自己是處子.……”


  啪。


  事實證明哪怕是老了,辛子也不負年輕時的赫赫戰功,一巴掌便將嗣君的身體給打得飛出幾尺。


  嗣君張嘴吐出一口血,血裏還有兩顆潔白的牙齒,舌頭舔了下牙齒,有兩個空腔,很痛,但嗣君沒哭,而是繼續笑。“你看你看,惱羞成怒了是吧,賤人都是這樣的,自己可以做,卻容不得別人說。”


  已經冷靜了下來的辛子聞言也笑。“她不死,我不是國君,你憑什麽是嗣君?”


  嗣君道:“我沒說你做得不對,勝者為君,敗者為寇。我隻是覺得阿父你太賤了,我要是你,我就不會介意別人說我的國君之位得來不正,我贏了,那我就是正義。貴賤有別?去他娘的。你自己都已經將它踩進泥裏了,居然還拿它殺人,太荒謬了。”


  聞言辛子不由對嗣君刮目相看,發現自己對這個孩子真是了解得太少了,雖然字字句句都是在罵生父是賤人,但這番話裏所透出的東西卻是很需要腦子的。“你我對國君之位的法理性來源於貴賤有別,貴賤若無別,你何以生下來便錦衣玉食,未來是一國之君?”


  嗣君聞言道:“我說錯了,阿父你不是賤人,你是一個自私而虛偽的賤人。”


  跟一個氣頭上的熊孩子沒法講道理,辛子讓人將嗣君拖了回去,好好閉門思過,什麽時候認識到錯誤了什麽時候就再來見他。


  一天後熊孩子沒低頭。


  一旬後熊孩子還是沒低頭。


  一個月後熊孩子還是沒低頭。


  辛子讓人去確定了下人有沒有被害了,確定還活著,並且身體健康後便繼續等了。


  不管多任性的人,失去了庇護,總是要向現實低頭的。


  熊孩子沒低頭,熊孩子她絕食了。


  辛子:“絕食?那說明她現在還不餓,餓幾頓自然就會吃東西了。”


  嗣君餓幾頓果然開始吃東西了。


  絕食兩天後放棄絕食而是改成暴飲暴食,每頓吃三倍食物後的嗣君大抵是之前餓得太厲害,一天至少三頓,吃得很幹淨。


  然後,嗣君從台城裏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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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辛子為什麽賜死安,因為安對嗣君的影響太大了,大到讓嗣君為了她違反普世的主流規則。


  代入封建時代的話那就是太子為了身邊的太監侍女殺了一個有爵位並且是皇室旁支的貴族全家,妥妥的被彈劾到死。


  代入到現代,那就是一個熊孩子因為自己養的小奶貓被喜歡虐小動物的變態給虐了,熊孩子憤怒之下行動力超強的將變態全家一起送到地府團聚了。


  某種意義上辛子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保嗣君的名譽,隻是他終究不是真心疼愛這個孩子,所以他不會在意嗣君自己的想法,而是非常粗暴的將自己的意誌強加給了嗣君。


  也因為不在意,所以他就不明白這第一個朋友對嗣君的意義,嗣君看重安甚於自己的名譽,並且因為安死了,嗣君再也不敢交第二個朋友,直到二十多年後與望舒深交才有了第二個朋友。


  這點黨大夫比辛子聰明,她同樣動了殺心,但最後控製住了,不當這個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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