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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嗣君

  若是將人比作船,嗣君無疑是一艘岌岌可危的爛船,更悲劇的是,這艘破船正處於風暴中,但安也沒得選。


  除了嗣君,別的貴族是不可能幫助她的,有的是比她這個性價比和實用性都更高的選擇,幹嘛要舍好取劣?

  嗣君的思維邏輯安無法判斷有沒有什麽毛病,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安道:“那你也不能幹坐著等死呀?”


  嗣君反問:“那我還能幹嘛?”


  安想了想,說:“你可以學著怎麽做一個國君。”


  “跟誰學?”


  安噎了下,跟誰學,這是個好問題。


  辛國最有資格教嗣君怎麽做國君的人隻有辛子,但辛子如今悉心教導的是鹿。


  安換了個方向。“可以自學。”


  嗣君好奇的看著安。


  安道:“一個明君應該是怎樣的?我們可以先弄清楚這點,弄清楚後你就向那個方向靠攏。”


  嗣君想了想,覺得可以試試。


  在理解了死亡是什麽後,能活著她還是希望活的。


  一個明君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一個完全不識字,一個才認識幾個字的兩隻崽思考了下,隻能想到一些比較流傳的說法:愛民如子,謙虛納諫、親賢臣遠小人、禮賢下士。


  禮賢下士就算了,嗣君太小了,她的禮和招攬除了實在是沒別的路可以走的士,沒人會當回事的。


  親賢臣遠小人,賢臣與小人的定義是什麽?

  謙虛納諫?


  納諫的前提是有人進諫。


  愛民如子?


  嗣君表示愛不起來,她和民不熟,沒感情。


  安退而求其次,那也得同情民,善待民。


  嗣君想了想,問,民究竟是什麽?為什麽要同情民?民很可憐嗎?

  安看著嗣君沉默了好一會才想起嗣君的處境再怎麽危險,她都是一個嗣君,從未離開過台城,也看不到底層的人間疾苦,甚至她連什麽是底層都不知道。


  何不食肉糜的典故看似不可思異,卻又如此真實。


  安表示我會想辦法讓你對民有個清晰的認知,不然隻是一個單薄的字眼,很難讓人有什麽感情。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


  再加上嗣君經常一個人跑得沒影,以及諸侯為了保持賢名和招攬人才,台城的門禁都是很寬鬆的,隻要是貴族差不多就可以隨意進出,當然,僅限於貴族本人,若是帶著一大串甲士那就肯定進不去。


  出去反倒沒那麽麻煩了。


  台城很大,但還沒大到能自給自足的境界,每天都有奴隸出入運輸物資。


  安很容易就為嗣君找到了偷偷出宮的法子。


  台城裏的宮人也不全是奴隸,奴隸也就罷了,除非工作需要或是被賞人,否則從生到死都不會離開台城,但非奴隸的那部分卻是每個月都要回去探親的。


  嗣君驚詫於安的人脈。


  “我和足赤認識,是他幫我的。”


  嗣君知道足赤,安和她講過,委實是一個人才,出身奴隸,卻靠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在這台城裏過得甚為滋味——相對於非貴族的人。


  “我要與阿父說一說。”


  安愣了下。“大君會同意你出門嗎?外麵不像台城這麽安全的。”台城也不見得安全,但對於嗣君而言,在台城裏,她的生命還是有所保障,至少不會有人明目張膽的弄死她,出了台城就不一定了。


  嗣君反問:“為什麽不會?”


  辛子對她根本沒期待,而沒有期待自然也就不在意,隻要她給的理由走心點,辛子是不會反對女兒去冒險的。


  當然,可以受傷可以殘疾,但不能死。


  安聽了嗣君因為年紀太小而表達得有些語無倫次的解釋,想了好一會才明白嗣君想表達什麽,但.……你們父女倆的關係是不是太奇葩了?

  安同意了嗣君將此事告訴辛子。


  嗣君非常走心的告訴辛子,自己想離開台城,白龍魚服的看看這個國家。


  辛子不出所料的爽快同意了。


  因著有自己雖然看到,但理論上一定會存在的辛子派的暗衛保護,安帶嗣君在國都四處逛時更加放心了。


  從最底層的奴隸、隸農,再到民風淳樸(看到有錢人路過就殺人劫財,看到落單的行人經過就抓為奴隸)的庶農,再到城中的手工業者以及擁有許多私田與奴隸的氓庶地主.……

  安不知道怎樣是好的,但多看看多了解些總是沒錯的。


  嗣君忍不住問了安一個問題:“我們真是同類?”


  上層與底層的生活與思想觀念的差異完全是兩個物種。


  安說:“當然,我們都是人族。”


  嗣君將喉嚨裏那句完全沒看出來生生咽了回去,覺得大抵是自己年紀太小,見識不夠才會覺得這是兩個物種。


  安從嗣君的表情上不難看出來嗣君咽回去的話想表達的是什麽,笑著揉了揉嗣君披散著的柔軟頭發。“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正常。”


  嗣君茫然的看著安。


  安解釋道:“我自己的話,我覺得這不合理,憑什麽有人生下來便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一生,而有的人生下來就注定一生卑賤?貴賤有別,憑什麽呢,難道我的血不是紅色的,你的血不是紅色的?”


  嗣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吃得太好,肉乎乎的,幾乎看不到血管,但熊孩子調皮搗蛋可著勁的蹦躂哪有不磕著碰著的?她受過傷,見過自己的血,還嚐過自己的血是什麽味道,腥的,還有點鹹。“都是紅的。”


  安問:“所以你說憑什麽呢?”


  嗣君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安說:“我也不知道,但天下就是這樣的。”


  嗣君聞言道:“你不喜歡的話那就去改變它好了。”


  安詫異的看著嗣君。“改變?”


  嗣君點頭。“既然不喜歡,為什麽要忍耐呢?”


  安聞言笑。“世道如此,我什麽都做不了。”


  “那就慢慢想,總會想到辦法的。”嗣君道,頓了頓,又說:“當然,也可能想不到,但努力了,死的時候不會後悔。”


  安看著嗣君,不太確定嗣君說的是自己還是她,亦或是兩者皆有。


  台城外麵的世界一點都不美好,街道上屎尿橫流,屋舍隻有貴族聚居的地方才能看,別的地方多為半地穴式的茅屋,又髒又亂又差。便是城外的村社,亦是相當的山(窮)清(山)水(惡)秀(水)民(出)風(刁)淳(民)樸。


  但嗣君始終興致勃勃。


  這是她的國,若她能活到成年,她必定會是這個國家當之無愧的君。


  做為國君,怎能不了解自己的國家?


  從夏看到秋。


  嗣君想從秋再看到冬。


  哪怕是深秋了也仍舊去找安,可惜安的時間不配合。


  嗣君又一次來尋安時,安正和兄長在屋頂上加固屋子。


  冬日嚴寒又有雪,若不趁著冬日到來之前及時修補茅屋,冬日凍死人是常有的事。


  安之前的兄長與姐姐有不少便是如此死的,今歲因著嗣君的關係,家裏屬於自己的時間多了些,終於有空修補屋舍了,自然要抓緊了。


  見嗣君來尋自己,安表示我正忙著,你等等我,我忙完了再陪你。


  屋子不抓緊時間修補好,冬季要死人的。


  怕嗣君覺得無聊,安塞了一把花木上結的果子給嗣君,讓她坐一邊慢慢吃,熟料嗣君竟然擼起袖子表示想幫忙,眼睛裏盡是躍躍欲試。


  安瞅了瞅自家茅屋的高度,再瞅瞅嗣君身上的小肥肉,覺得就算倒黴摔了下來也很難摔出個什麽來,便同意了。


  萬幸,嗣君的身體非常好,不論是體力還是敏捷,並未摔下來。


  忙了一整天將屋子比較嚴重的地方都修補好,嗣君還跑到屋子裏去瞅了瞅。


  地麵上鋪了一層帶點濕氣的茅草,除此之外,空空蕩蕩的,幾乎什麽都沒有。


  狹小,也就能容納三四個大人趟下,逼厭,莫說大人了,便是半大的少年都很難在裏頭站直了。


  “這地方能住人?”嗣君問安。


  安道:“能遮風能擋雨,怎麽不能住了?”


  嗣君:“.……”理論上沒毛病,能遮風能擋雨,當然可以住人,但,她還是覺得,這樣的環境,安的父母竟然還能養活好幾個孩子,真是厲害。


  每個季節有每個季節的風景,而冬季的風景無疑是最冷酷的。


  大街上每天都能看到凍死的嬰孩,撿屍人每天撿,每天都會有新的出現。


  這卻不是最冷酷的。


  被撿屍人撿了扔亂葬崗埋了還是幸運的,還有不少被洗洗剁了後放進陶罐裏烹了,燃料不夠的話,也有用人骨頭為柴的,更有生啖的。


  不論是安還是嗣君都覺得自己的腸胃相當的不適。


  最後還是安問嗣君有沒有錢,反正幾個小嬰孩,吃不了幾口食,不如嗣君你把人收養了?


  嗣君自然是有錢的,但錢不在她手裏。


  黨大夫與辛子聯姻,辛子的一切以後都是她的,但黨大夫也不是什麽都不出。


  黨大夫準備了很多珍寶錢財做為合婚的彩禮。


  合婚彩禮隻能由黨大夫與辛子的子女繼承,哪怕是辛子也不能碰。


  辛驪在的時候,那些珍寶錢財都是他的,但他死了,便是嗣君的了。


  黨大夫很有錢,彩禮也很豐厚,嗣君雖不知自己有多少錢,但可以肯定,一定很有錢,馬上就回台城去尋媵正了。


  貴族聯姻是有陪媵的,媵正即為媵人之首。


  辛子與黨大夫是合婚,兩個人一個有國一個有家,都沒空為對方操持家宅之事,因而合婚的媵正權力是最大的,不是主君的配偶,卻有主君配偶的大半權力,某種意義上算是有實無名的相邦了。


  也因為牽扯很大,媵正,尤其是合婚中的媵正人選都是精挑細選的,必須足夠忠誠,能夠在遠方保護好家主的孩子。


  媵正有男有女,具體什麽性別得看媵正的家主性別。


  黨大夫選的媵正是她的從妹。


  辛子送到黨大夫那裏的媵正是男的。


  在嗣君成年前,彩禮皆由媵正打理。


  “嗣君怎麽突然問起彩禮了?”雖已近知非之年,看著卻仿佛而立的媵正好奇的問麵前坐著的小娃娃。“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告訴姨母好了,我送你,嗣君自己可莫要亂花錢。”


  嗣君將自己在大街上看到的棄嬰與媵正說了說,表示,那些棄嬰太可憐了,如果不管的話就死定了,自己想收養那些棄嬰。


  媵正聞言詫異的看著還不足兩歲的小娃娃,收養不是沒聽說過,但你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娃娃表示要收養棄嬰……活久見。“可是每年每天都有棄嬰,嗣君你不可能收養所有的棄嬰,你也養不起。”


  黨大夫的彩禮再豐厚也禁不起這麽花。


  嗣君聞言想也不想的道:“我也沒想救所有棄嬰呀,能救幾個是幾個。”


  在國都看了那麽多風景,錢財方麵的常識她在看多了以後也有了,甚至連基本物價,搞不好媵正還沒她了解,畢竟她在外頭逛的時候都是自己花錢買東西的,安可沒錢。


  媵正見此也知道嗣君是鐵了心要做這事了。“嗣君真是個善良的孩子,但你要怎麽說服大君同意此事呢?”


  嗣君道:“為什麽要他同意?”


  媵正道:“你要將棄嬰帶入台城,怎能不經大君的同意?”


  嗣君終究不是大君,台城如今的主人還是現任大君而非嗣君,跳過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個嗣君這樣做會很危險。


  嗣君:“可我沒想將人帶進台城,我隻是想在外麵買個宅子,再找一些婦人照顧他們。”


  媵正露出了詫異之色,想得還挺周到。“既如此,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一定要開口。”


  “需要媵母的地方兕子肯定會和媵母說。”嗣君笑得甜美的回答。


  媵正忍不住捏了捏嗣君肉乎乎的小臉。


  收養棄嬰並非一件容易的事,那麽多孩子,需要考慮的地方太多了,嗣君非常不客氣的有事就找媵正。


  做為黨大夫為自己兒女選的輔佐之人,媵正的能力自然不弱,治理一方水土尚綽綽有餘,何況一個小小的育幼院。


  冬季結束的時候嗣君數了數育幼院的幼童,超過兩百名。


  這隻是活下來的,嗣君很清楚,這兩百名嬰孩的背後是更多死去的嬰孩。


  她好像有點理解安對世道的悲觀了。


  真糟心。


  根據帝國的傳統,合婚的夫妻若是沒有住在一處,那麽彼此養在膝下的孩子身子骨長結實後就得輪著住了。


  比如嗣君,她一年住辛原,一年住黨大夫那。


  本來應該長到四五歲了再這麽做,但考慮到辛國的局勢,雖然想讓嗣君死,但榨幹利用價值前比誰都不想讓嗣君死的辛子將嗣君去和母親一起住的歲數提前了。


  冬季一過,辛子便讓人收拾了嗣君遠行的行囊。


  嗣君將安一塊帶上了,自己不在,把安留在台城,安不可能得到好的養傷條件。


  是的,養傷條件。


  倆人玩秋千的時候安掉了下來,若非反應快用手撐了下就不是手骨折而是腦袋開花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秋千是嗣君經常去玩的,隻不過經過了發現嗣君吃的糖都被做成了圓形,導致嗣君看到圓的東西下意識以為是糖而往嘴裏送的時後,嗣君不管是吃的喝的還是玩的,安都會先用一下,順便看看嗣君的認知有沒有隱藏著什麽問題。


  玩秋千的時候安想也不想的先坐了上去,嗣君推著她玩了會,感覺挺好玩的,便不肯下來了,讓嗣君繼續推,然後.……胳膊現在都還夾著木板吊在脖子上呢。


  黨地遠在窮桑國,但從辛原前往窮桑國可以走水路,倒也沒那麽花時間,一路不作停留,不到一個月便到了。


  嗣君對自己的生母並不熟。


  黨大夫在生下她之後因為身體緣故並未很快離開,而是在辛原又住了半年,也陪了最小的孩子半年。


  但嗣君那會還是個隻會喝奶的嬰孩,什麽都不記得。


  若說拚命想能夠想起點什麽的話,大抵就是沒有危險的感覺,而沒有危險也可以稱之為安心了。


  因著這份安心,嗣君對黨大夫不免有些期待。


  期待破滅的很快。


  黨大夫對自己十月懷胎誕下的孩子並非沒有感情,但比起孩子還是更在意權力,小女兒能不能坐上國君之位。


  嗣君年紀很小,但在一點安全感都沒有的台城,為了活著,察言觀色的能力早就練出來了。


  期待破滅,卻也沒有憤怒。


  世事本就是如此,為此生氣太沒道理了。


  最重要的是,比起辛子,黨大夫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是愛孩子的,也不算計著榨幹孩子的利用價值後再弄死孩子充分發揮最後的價值。


  縱是不生氣,但比起與親人敘感情,她還是更喜歡與安一起去學泅水。


  安認為雖然將嗣君推進水裏這招已經有人用過了,大概率不會再用,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嗣君你還是學學怎麽泅水吧。不是每次掉水裏都有人來救你,並且還來得及時,沒有遲到的。


  比起等人救,自學泅水無疑更靠譜。


  自己會泅水,哪怕來救的人來遲了也沒什麽影響。


  因著差點被水給溺亡的事,嗣君對水有點陰影,最後還是被安強拽進河裏的。


  進了水裏,發現死不了後離開就鬆了口氣,學會了泅水之後更是完全放下了陰影,每天玩水玩得非常開心。


  隻能玩半天。


  發現嗣君都兩歲了,什麽教育都沒接受過後黨大夫表示我一歲多點的時候就被帶著學東西了。


  嗣君驚訝:“阿母你一歲多點能學什麽呀?”


  “走路,音律……”黨大夫列了好幾項,然後便看到嗣君的臉都快苦得掉汁了。“你這是什麽表情?一名真正的王侯貴族,氣質與外形可是很重要的,若是言行舉止隨便,誰會正視你。”


  嗣君:“.……”能見人,過得去不就行了?居然還從娃娃起就進行相關的教育。


  小胳膊注定擰不過大腿,嗣君最終還是不得不每天分出半天時間來學習如何走路、如何坐、音律等等貴族生活必備的技能。


  若非嗣君年紀太小,沒法寫字與習武,黨大夫連讀書習武也能安排上。


  黨大夫出於好意的安排不是那麽受人喜愛。


  除了黨敏給小妹講曆史故事的小課堂,別的課堂嗣君都是能睡就睡,不能睡就走神,饒是一對一教學也將先生氣得夠嗆。


  黨敏找小妹談話,嗣君非常委屈無奈的表示,我也不是所有課都睡的,曆史故事的小課堂我就沒睡,全程都非常清醒。


  嗣君一番委屈的哭訴後得出了一個總結:我打瞌睡不是我的錯,是先生教的太無趣了,看阿姐的曆史故事我聽得多精神。


  黨敏表示既然你喜歡曆史小故事,那你就寫篇讀後感給我瞅瞅,阿母出門的時候將你的功課交給了我,小妹你總不能讓我為難吧?


  嗣君伸手示意了下自己的爪子,肉乎乎的爪子很可愛,就是太小太軟了點,不可能抓筆寫字。


  “沒讓自己寫,你可以自己口述,別人寫。”


  嗣君馬上去找安。


  讀後感嘛,她的讀後感很多,隻是不會寫字罷了。


  回到自己住的宮室裏沒找到安。


  嗣君蹙眉。


  安是個不想找麻煩也不遇到麻煩的人,黨地終究不是辛國。在辛國,嗣君的處境是很危險,但做為嗣君,處境再危險,能將她不當回事的人也不超過五指之數,因而安隻需要擔心嗣君的安全,但在黨地,她最需要擔心的反倒變成了自己。


  嗣君在黨地說話的分量可及不上辛國,若是倒黴的碰上什麽衝突,安不確定自己的生命是否安全,因而有事的時候她都是在屋裏看書。


  安很喜歡看書,給她一卷書,她能在屋裏悶一整天,直到將書簡上的內容爛熟於心。


  她前不久才從二姐黨敏那裏淘了不少書,這會兒安絕對不會想出門。


  嗣君本能的就往不好的方向去想,推測不知道是誰的勢力伸到黨地來了。


  這也太陰魂不散了吧?

  她都跑這麽遠了還能追來?


  權力的魅力真是驚心動魄。


  嗣君一邊心中驚訝一邊發動了大量的人手去找安。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高齡生育令黨大夫的身體大不如前,但也沒到連自己的老巢都掌控不了的地步。


  盡管如此,事實也仍讓嗣君暴怒不已。


  每個貴族氏族隻要延續的時間足夠久都會繁衍成一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少則數百,多則數千。更有甚者,嫡支、近支旁支全加起來能超過十萬。


  超過十萬這個數字一點都不誇張。


  兩千年前扶風之亂,出身扶風氏的王被白帝給醢了,扶風氏同樣也沒好過,闔族被屠,隻餘三五幼童存活。


  史書記載,那場屠殺中死去的人超過十萬。


  若非這個前車之鑒太過慘烈,王權式微以後也不會一直沒人來一出武力取代,自此王權世襲的好戲。


  不是不想,而是上一個例子太慘了。


  黨氏當然沒到當年扶風氏的人口規模,扶風氏當年那超過十萬的人口是攢了幾千年才攢下來的,黨氏沒那底蘊,卻也超過千人。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家族人口多了,什麽牛鬼蛇神都有。


  貴族氏族對於族人管得也不嚴,反正隻要不給家族捅什麽大簍子,那不論是殺人放火還是欺男霸女都是小事,氏族又不是擺不平。


  大部分紈絝貴族的愛好都是美色。


  男女、男男、女女.……嗣君閑來無事聽寺人們八卦時聽了不少,寺人們大抵也沒想到話都說不利索,走路得四肢並用的小家夥雖然聽不懂,卻都給記了下來。


  然而,現實又給嗣君上了一課,貴圈真亂可不止男女以及男男女女這麽簡單。


  看到一個幼童生得美麗,嗣君自己的心態是看著真可愛,捏一下臉蛋,手感不錯,吃得肯定不錯,太骨感了,這是沒吃飽飯嗎?

  然,並非每個人都是這種心態,也有人的心態是生得真可愛,玩起來一定很爽。


  嗣君沒聽說過這個,辛子好色,但喜歡的都是成熟性感的類型,而要符合成熟性感這個標準,年齡就不可能小,並且辛子也隻喜歡女人,直得不能再直,這對嗣君多少有些影響,至少她的認知裏從未想過成年人與幼童之間也是能發生什麽的。


  嗣君找到安的時候安身上的衣服都被撕了,自己再來遲點,安可能就不是衣不蔽體,而是需要醫者急救了。


  縱是如此,整個人也被嚇得不清,嗣君喊了她半天都沒什麽反應,隻是死死的抱著嗣君,仿佛溺水之人抱著唯一的浮木。


  雖然被抱得很不舒服,但感覺到安的不安,嗣君忍了,看向那個被侍衛按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她認識這人,是黨大夫的從弟,嗣君的唯二印象就是這家夥生得與黨大夫有幾分相似,但同一個曾祖,生得像是很正常的事,以及他的僮仆裏有很多孩童,現在可以加上了一條了,他幹的事她也會記住的。


  思及此,嗣君想了想,讓人將這家夥的院子給搜一遍,所有人都抓起來審問,她要知道具體怎麽回事。


  “辛嗣君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是你的從舅。”


  嗣君不鹹不淡的哦了聲。“我現在心情不太好,你最好閉嘴,不然我割了你的舌頭。”


  審訊結果很快便出來了。


  老家夥在嗣君與安來的時候便盯上了安,但一直沒機會,安每天不是和嗣君在一塊便是悶在屋裏讀書。


  這回趁嗣君不在,便買通了一名奴仆以嗣君的名義將安引了出來。


  嗣君聞言道:“將那名奴人及其全家抓起來沉塘。”


  奴人處理完了,接下來自然是老家夥了。


  感謝大家族聚族而居的傳統,嗣君的人非常輕易的便將老家夥全家三十五口人給湊齊了,包括他白發蒼蒼的老父老母以及兄弟姐妹,連繈褓中的兩個嬰孩都沒落下。


  黨大夫不在,但黨敏還在,黨敏收到消息趕來時正好趕上老家夥的全家人被湊齊,在那哭天喊地的求饒。


  見黨敏來了,嗣君非常好奇的問黨敏。“阿姐,那個東西,喜歡玩男童與女童,這些年玩死的孩童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還有他院裏的僮仆,年幼時就沒幾個是逃過的。阿姐,你知不知道?”


  黨敏自然是略有耳聞的,雖然不熟,但從叔喜好幼童的事也不是什麽秘密,貴族豢養孌童的一抓一大把,孌童可不僅僅指生得美麗的少年,而是涵蓋了從七八歲到十七八歲這個年齡段的少年。


  好色的貴族,尤其是男性貴族,就沒誰是不吃窩邊草的,院子裏生得好看的侍女都會被拉上床,至於侍女是七八歲還是十七八歲,人才不會考慮。


  黨敏也覺得這有些過分,但也僅此了,別人的事,與她有什麽關係?她管得著嗎?

  然而,看著嗣君眼中的怒火,黨敏知道,這回她還真得管。


  平日裏亂玩也就罷了,但現在都動到嗣君的人身上,這就很過分了。


  “略有耳聞,這次是他過了。”黨敏道。“他便隨小妹處置吧,要殺要剮都聽小妹的。”


  嗣君看著黨敏,問:“那他的親人呢?”


  黨敏聞言不解:“他們也參與了此事?”


  不至於這麽不長腦子吧?

  嗣君莫名想到了前段時間安教自己的一個成語:雞同鴨講。


  她與黨敏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但此刻還真不如雞同鴨講裏的雞鴨。


  “做為親人,他們會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兄弟,自己的父母是什麽德行?”


  黨敏有點反應過來了,嗣君這是想搞株連呢。“親人有過,有幾個人能加以管束呢?”


  “那與我有什麽關係呢?”嗣君反問。


  黨敏勸道:“為一奴隸而殺血親全家,不合理,小妹莫要昏了頭。”


  你對自己的處境就沒點數嗎?先天起始條件人是沒什麽法子,但後天的,你就別敗壞了。


  嗣君聞言想了想,忽的拔出了自己身上帶著的匕首往自己胳膊上來了一下,傷口沒到深可見骨的程度,人的自我保護機製阻止嗣君這麽幹,但也不淺,血很快流了出來。


  黨敏愣住。


  驚魂未定的安也愣住,卻也最快反應過來,趕緊從嗣君的衣服上撕了布條給嗣君包紮。


  嗣君推開了想給自己包紮的安,將傷口遞給黨敏看,憤怒的控訴:“阿姐,那老家夥被公叔給收買了,竟然刺殺我,你看我都受傷了,我一定要殺了他全家。”


  黨敏能怎麽辦?

  當然是由著嗣君。


  刺殺辛嗣君的罪名不僅夠殺那家夥全族,也足夠問罪整個黨氏。


  事實證明嗣君哪怕是殺人也會殺得很有特色。


  讓人當著老東西的麵將他全家裝進了皮囊裏,然後……活生生的打成了肉醬。


  黨敏可以發誓,她有生之年從未聽到過如此惡毒且豐富的詛咒,全是針對黨敏的。


  從叔對自己的親人還是很在意的,而他越是在意,嗣君的命令也就令他越痛苦。


  親眼看著老父老母以及繈褓幼子被打成肉醬還能無動於衷的,隻能說明不是人。


  黨敏自己都看得不忍,聽得冒涼氣,然而嗣君完全無動於衷,甚至麵帶笑容的欣賞著從叔的痛苦與詛咒,仿佛在欣賞一件非常美麗的藝術品。


  黨敏最終忍不住先告辭了,縱她也殺過很多人,但如此殘酷血腥的現場卻是沒見過的。


  她要誰死,說一聲,奴仆自會將人拖下去處理掉,不會在她麵前處理免得髒了她的眼。


  等從叔的全家都變成了肉醬,從叔的嗓子也啞了,眼眶更是瞪裂了,臉上流淌著血淚,眼神充滿了怨毒的瞪著嗣君。


  若眼神能殺人,嗣君定已被從叔的眼神零敲碎剮千萬遍。


  嗣君隨手抓過一條鑲了刺的鞭子塞到安的手裏,安驚懵的看著嗣君,嗣君指著從叔道:“用這條鞭子抽他,抽多少抽多久都由你,隻一點,當你不想抽的時候他若還活著,我便會饒他一命。”


  安看著嗣君,相識這麽久,她一眼便看出,嗣君是說真的,若自己不能將人打死,嗣君真的會饒過那人,忍不住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嗣君。


  嗣君冷漠的看著安哀求的目光,以及哀求之下滿滿的恐懼。


  怕什麽就要去麵對什麽。


  正如她因差點溺亡而怕水,就一定要學會泅水。


  安既然怕那個男人,那就必須親手殺了那個男人。


  哀求無用,安拖著鞭子向被綁起來的男人走去,舉起了鞭子。


  第一鞭子抽了下去,安頓覺心裏輕鬆了很多,感覺這個男人也沒那麽可怕了,舉起第二鞭子便沒有任何心裏障礙了,甚至頗為急切。


  鞭子是用來懲罰逃奴的,鑲著倒刺,一鞭子下去不僅皮開肉綻,還會勾下來一大片碎肉,威力甚好,就是執行人太小了,氣力不足,抽了十幾個鞭子便抽不動了。


  嗣君讓人送來了肉羹讓安吃了補充體力,吃完繼續打,什麽時候打夠了什麽時候就停。


  安看了看肉羹,再看了看滿地的碎肉,吃不下。


  “不吃東西的話你有體力繼續打?人還沒死呢。”嗣君道。


  “我想吃素。”安覺得自己未來半年都吃不下肉食了。


  嗣君讓人去弄素食,肉羹也沒浪費,自己端著吃了起來。


  安看了看滿地血肉,再看了看大口吃著肉羹的嗣君,再想了想去歲這家夥幾個月如一日的觀察著屍體怎麽腐爛的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冷靜了下來,她又如何不懂嗣君這一番作為是為什麽,前不久她才將小家夥強拽進河裏,如今不過是曆史重演,隻是拽人和被拽的掉了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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