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辛箏
談妥了價錢與交貨時間,辛箏並未馬上離去,而是對元口中的長族、疍族等瑰麗故事產生了極為濃鬱的興趣,尤其是這些瑰麗故事裏透出來的一個詞:十洲。
大荒有十洲,元洲為其一。
辛箏取出了自己隨身帶著的糖與元邊分享邊聊。
元收下了糖,非常珍惜的,一點都沒浪費的品嚐著,同時對辛箏的好奇有問必答。
拜望舒所賜,她幾個月沒吃糖了。
在拘纓國的時候全天無休,根本沒時間吃,離開拘纓國時望舒趁著自己控製身體時將元辛苦收集的五千斤糖都給扔了。
藥糖是個好東西,智慧生物無法拒絕的追求——大部分,少部分無形無相的特殊品種就算了。
可即便是智慧生物,與元共享軀體多年後,曾經也很喜歡糖之甘甜的望舒已然染上了厭糖症。
從二十歲第一次與元交易到現在也不過九年,九年的時間,被生拔了十五顆蛀牙.……足以令任何一個正常人刻骨銘心。
元理解望舒的心情,但不支持。
她等了這麽多年等一具合意的軀體可不僅僅是為了複活,更多的還是為了……吃糖。
沒有身體的狀態根本吃不了糖,品嚐不到糖的甘美。
她也知道自己九年吃壞望舒十五顆牙很過分,但數千年沒吃糖,她實在是控製不住自己呀。
不讓人吃糖,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了。
不過快了。
這次去青州,望舒一定會許第二個願望。
十二個時辰,十二個願望,一個時辰一個願望。
十二個願望之後,這具軀體就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了,到了那個時候,想怎麽吃糖就怎麽吃糖,還不用擔心蛀牙。
十二次改造之後的軀殼是不存在被蛀蟲蛀壞的可能的,也不會老了。
雖說巫女是半個神話生物,雖然會死,但活著的時候身體狀態會一直維持好最佳狀態,變相的永葆青春了,但和十二次改造之後的軀體比還是差了些。
元心情很好的讓辛箏掏空了自己的遊曆見聞,非常詳細。
不僅僅是十洲,連十洲上有什麽物種,都什麽模樣也能說出一二來。
長族雌雄同體,社會形態的組織性是所有種族中最強的。
水族,也叫無相,前者是元的稱呼,後者是水族的自稱,無形無相,連性別都沒有。不是長族那種雌雄同體,水族是真無/性。
疍族是兩棲類,可以在海上生存的物種,也因為以部落為單位生活於海上,再加上疍族的壽命不短,能活三百載。人族在海上漂個一年,不瘋也得半瘋,疍族卻不會。
無啟是半植物生命,給水給陽光,一年都死不了,當然,也不會健康。
最神奇的是無啟的生命形式,生下來便是三四歲孩童模樣,之後每一次複活,複活時外表年齡都會比上一次大一點。
更神奇的是古妖,生下來差不多是落地長,三年的時間會從一個嬰孩長成七八/九十芕的幼童,然後會頂著這副模樣一直到幼生期結束。
古妖的幼生期,約莫八/九百歲,幼生期結束時,古妖的幼崽會在三年內變成成年模樣。
奇幻且瑰麗,甚至荒誕。
辛箏聽得津津有味,信沒信元就不得而知了,不是每個人都跟青婧和那條蛇似的能讀心。
說的人精力充沛,幾個月不睡覺都照樣活力十足,但辛箏受不了。
一邊聽一邊記,還要在腦子裏高強度的分析,辛箏的精力消耗得很快,待到暮色四合,蒲阪眼看就要宵禁了,辛箏這才不舍的與元告別。
辛箏一走元馬上便將身體還給了望舒,再不換人,這身體就得崩潰了。
隻經過一次改造的身體根本無法容納祂控製時長超過一個時辰,偏偏這回望舒不想被認出來免得打草驚蛇,元的控製時間便超出了一刻時辰。
望舒接掌身體便感覺到了源自於身體每一片組織傳來的痛苦,仿佛身體隨時都會炸開。
望舒再一看自己的露在外麵的手掌,皮膚毛孔正在往外滲血。
怎麽這麽嚴重?
冒血至少不是冒內髒碎片。
望舒一時沉默。
這就是你沒有直接上手搶控製權的原因嗎?
“辛侯當真要花萬金去買那些種子?”
一直都安安靜靜的陪著辛箏,看她討價還價,看她與元東拉西扯的衛轅在歸路上終於問辛侯。
辛箏點頭。“我速來言出必行。”
衛轅奇道:“辛侯如此她不是在騙你?”
辛箏道:“騙我也無妨呀。”
衛轅疑惑的看著辛箏。
辛箏解釋道:“我需要元洲所有農作物的種子,哪怕是同一種農作物,生長在不同的地方,種子也是不同的,而這些,我都需要收集。但自己慢慢搜集委實慢了點。萬金求種子,哪怕最後被騙了,元洲誰會不知隻要有良種便可從我這裏得到十輩子都用不完的財富?”
衛轅懂了。“千金買馬骨。”
辛箏點頭。“而且即便她騙了我,有本事她這輩子都不要讓我找到。”
至於關於十洲那近乎神話傳說般的瑰麗故事,也好驗證。
不是說炎洲就在元洲南邊嗎?離著一萬多裏,既如此,回頭讓蘇橫派出探索船一直向南,看看有沒有炎洲。
若為真。
長洲就在炎洲東南,想來也會很容易找到。
衛轅在心裏為元祈禱,最好不要騙辛箏,不然一定會很慘。“辛侯還有錢?”
元有沒有騙人至少半年後才能知道,但辛箏有沒有錢卻是已知的事。
辛箏的經濟狀態哪怕是衛轅這個來了沒兩個月的門客都能看出來:債台高築。
看似花錢大手大腳,但仔細一看就會辛箏每一分錢都不是平白無故的花出去的,且辛箏還表現得很貪。
因著是王身前的紅人,給辛箏送禮送錢的人不在少數,辛箏統統來者不拒。
這也談不上貪,公卿貴族誰不是如此。
辛箏吃相難看在於這人的收錢之後的後續。
好比衛轅前些日子半聽半見證了的事。
有個貴族氏族手足相爭,其中一個找辛箏幫忙,辛箏獅子大開口,那人同意了,於是辛箏扶了那人做上家主之位。
過了一段時間,那人被逼到死路的姐姐也來辛箏,辛箏同樣獅子大開口,姐姐應允了,於是乎那個家族的家主之位再次換人。
給錢就辦事,當下階段誰給的錢多就為誰辦事。
這吃相難看得令人佩服。
但也拜辛箏的吃相所賜,這些日子蒲阪甚為熱鬧。
人都躺床上下不了地還能這麽折騰,辛箏委實是個人才。
辛箏沉吟道:“錢倒是個問題,不過,也不是不能解決。”
衛轅眼角抽了抽,總覺得辛箏又要有驚人之舉了。
元給的時間短,辛箏又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故而衛轅第二天便知道辛箏又有何驚人之舉了。
辛箏將府中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翻了出來,遺憾的是辛箏太敗家,哪怕刮了個底朝天也沒刮出多少珍寶來。辛箏也有自知之明,因而吩咐了人翻箱倒櫃之後便出門了,挨家挨戶借錢。
或者說,勒索。
公卿貴族們剛被收拾過,一個個跟鵪鶉似的,辛箏找上門借錢,不僅借了,還不收利息,甚至主動給辛箏塞錢。不怕辛箏要的多,就怕辛箏不肯收,哪怕其中不少前不久才給辛箏送過金銀財寶,這會兒也還是砸鍋賣鐵的繼續送。
衛轅:“.……”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僅是第一天辛箏回來時便帶著滿滿幾大箱子的珍珠,其中甚至還有夜明珠和月光明珠,即便是普通珍珠,也無一不是成色上品的珠。
金銀笨重,布帛易壞,因而貴族儲存最多的珍寶便是珠了,價值珍貴且便於攜帶。雖然蚌珠有發黃之虞,但那需要很長的時間,在那之前完全能處理掉,即便是不轉手,也有的是用處。
珍珠粉素來被認為是滋補養顏的佳品,很多貴族每天都要食和塗抹珍珠粉。
但蚌珠不易得,而上品的寶珠更是不易得。
衛轅有理由懷疑辛箏是否將那些貴族氏族的珍珠收藏給搜刮幹淨了。
人終究不是羊,這麽簡單粗暴的拔毛,會痛的,痛了就會反抗。
雖然同途殊歸,但到底是三十餘年來第一個也可能是這一生唯一一個知己,衛轅忍不住提醒了下辛箏。
“謝了,不過有錢人的生活,先生想象不到。”辛箏歎道。
衛轅疑惑的看著辛箏。
辛箏道:“這些珠子不過是九牛一毛,信不信人短則三五載,多則十年八載便能重新攢回來。”
衛轅驚訝。“怎麽可能那麽快?”
辛箏道。“就是能這麽快。”
衛轅抬手表示讓自己捋一捋思路。
做為一個讀萬卷書的同時還行了萬裏路的正統遊士,衛轅的知識還是相當廣博的。
並不是什麽蚌都產珠。
尋常江河湖泊裏也不是沒有產珠的蚌,但一來少,二來品質一般。但帝國甚為遼闊,普通珠子積少成多也不是小數目,但辛箏帶回來的珠子成色都非常好,顯然不是無名的小地方裏采的。
帝國六大產珠勝地,兗州之雲夢澤、冀州之大野澤、西荒之輞川海、瀾越之幽澤、青州之震澤、越州之合浦,每個地方都盛產寶珠,其中以越州合浦海域產的海珠最美。
辛箏帶回來的珠子應當為這六個地方所產。
雖然產珠,並且多寶珠,但……也很危險。
采珠的漁民與奴隸死亡率不是一般的高,而死亡率高,成績可想而知。
哪怕是貴族不惜人力,也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裏將損失的珠子給補回來。
理順了思路,衛轅也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辛箏道:“值錢的又不止珠子,采珠產量是不高,但從氓庶身上搜刮不是更安全也更豐盛?”
衛轅聽懂了,也無言了。“辛侯欲謀王?”
辛箏搖頭。“目前為止我與他並無衝突。”
衛轅懂了。
隨手落一枚閑子,日後爆發出來有用是好事,沒作用也沒損失。
按著辛箏的心思,第二天應該繼續的,然計劃趕不上變化,辛箏高調勒索不得不變成低調勒索。
在掘地三尺的尋找下,防風侯終於尋到了。
隻一點,找到的防風侯已經被煮熟了,並且有一部分已為野犬所食,若是發現得晚些,可能就隻剩下骨頭了.……一代梟雄如此落幕,震驚了整個蒲阪。
辛箏收到消息時整個人都驚呆了。
本來還懷疑防風侯的失蹤是否與王、方雷侯有關係,但現在.……絕對是私仇。
若是權力鬥爭,正常人不會幹這麽過分。
大家都是血統高貴的貴族,受益於血統,自然也要遵守與捍衛一些基本規則。
若是王與方雷侯任何一個人做的,都隻會取防風侯的性命而不會再對防風侯做點別的。
而防風侯現在卻是被煮熟了,雖然沒說是死後被煮的還是活著時就被煮的,但辛箏隱約覺得,防風侯可能就是溫水煮青蛙裏的那隻蛙。
被煮的時候,人還活蹦亂跳的。
思及此,辛箏有些疑惑。
多大仇呀,防風侯是煮了凶手全家還是怎麽凶手了,竟至於此。
辛箏既然疑惑,自然便去尋了喬,同喬說了防風侯被煮了的事。
煮的人也挺有心計的,用來煮人那口鑊鼎是方雷侯的。
銅器是生活用具的同時也是一種史料。
銅器耐用,而且銅料並不便宜,因而王侯貴族鑄造銅器時都會在銅器上銘刻什麽時候因為什麽事而鑄美器,而銅器的鑄造用的是陶範,這便使得每件美器都是獨一無二的。
若是酒爵之類的小物件可能還不好判斷是誰家的,但鑊鼎這樣的大型美器卻是無大事不鑄的,上麵的銘文也往往會非常多,隻要是識字的都能通過銘文分辨出鑊鼎是誰的。
方雷侯是可能會殺了防風侯,卻絕對不會將人給烹了,且還是用自己的鑊鼎,烹完後鑊鼎也沒收回,而是扔在野外,更甚至鑊鼎裏的屍體都沒弄出來,不過也得虧沒弄出來,不然防風侯可能就不僅僅是損失一部分軀體了。
喬道:“可能,大概,是望舒。”
辛箏問:“她與防風侯多大仇?換做是我,我是無法想像我會因為什麽事而如此對待一個人,便是殺父之仇也不至於如此殘忍。”
喬沉默了一瞬,問:“我聽說過你的事跡,你好像烤熟過很多活人,還將活人掛到城樓上至死,更有甚者,把人削成人棍塞進酒甕裏。”
哪樣不比望舒更殘忍?
辛箏歎道:“我那也是沒辦法,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不殘忍,殺我的人就會源源不斷,隻有用殘忍震懾了所有人,大部分人才能冷靜下來思考什麽是最重要的。”
喬噎了,無聲的用眼神表達著一個意思:全是歪理。
辛箏道:“你對人性太不了解了,你不信?我可告訴你,事實證明,我的做法很有效,刺殺我的人越來越少。”
“然後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一次爆發?”
辛箏驚訝揚眉。“你怎知?”
喬:“你被國人驅逐,不冤。”
辛箏:“我也覺得挺劃算的,趁機清理了一波沒長腦子的豚,節省了不少糧食和空氣。”
喬被打敗了。
辛箏繼續問:“我記得你說過,望舒想烹的人是王與防風侯全家,並無方雷侯,為何發現防風侯時,他的屍體躺在方雷侯的鑊鼎裏?”
“大概是挑撥吧。”喬回道。“蒲阪三巨頭的關係也沒那麽好的。”
之所以看著和樂融融不過是三足鼎立誰也奈何不了誰。
辛箏道:“我知道啊,但這不合理呀,一個純粹的複仇者為何還要離間蒲阪統治者之間的關係?”
“防風侯與王皆為蒲阪三巨頭之一。”
不離間,怎麽有機會?
辛箏歎道。“能這麽做,望舒要麽是一個完全不考慮後果的純粹複仇者,要麽就是完全沒有自己是個人族的基礎認知。”
喬道:“望舒提過,她有奴隸血統,本來就不是人吧?”
辛箏頓時噎住。
奴隸製這玩意必須得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