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元
“先生先生,怎麽可能有人能自己生孩子,生孩子不是需要男人女人在一起後才能生嗎?”
“因為長族和我們不一樣,人族生下來就隻有一種性別,非男即女,而長族,他們生下來就有兩種性別。”望舒解釋道。“長族是男人也是女人,因而能夠自己進行繁衍。不過比起人族,長族的繁衍方式略特別一些,孩子誕生時,亦為父母的死亡之日。這也使得長族和人族的觀念有很多差異,因為所有人都無法撫養自己的後代,長族建立了一套非常完善的幼崽撫育和保護製度。”
望舒估摸著,長族大抵是這顆星球上最注重幼崽權益保護的種族了。
為人父母,不論是強大還是弱小,都無法保護自己的幼崽,既如此,不想自己的幼崽受到傷害就隻能拚命完善相應的製度,用製度來保護幼崽。
不過,這種文明差異對於人族而言無疑充滿了天馬行空的瑰麗感覺。
她擺了兩天的攤子,什麽都沒賣出去,但攤子前每天都圍滿了人,全是來聽故事和音樂的。
說故事的是她,演奏音律的是元。
完全沒看出來元如此多才多藝,連音律都精通,不僅精通,還是大家級別的那種精通。
在長洲時聽過的所有樂曲,元全都能演奏出來,並且演繹得更好。
超能打,懂很多知識,又擅長音律.……活脫脫的全才呀。
大抵是望舒回答的太認真了,以至於聽的人雖然心裏不太信,卻無意識的問起了關於長族的各種問題,隻要是自己知道的,望舒全都非常回答了,不知道也沒亂編,而是表示自己以後有機會再去長洲的話一定會注意一下為什麽。
望舒回答的問題太多,並且細節方麵太完善了,聽到最後,不免有人懷疑海的另一邊是不是真有那麽一個種族。
望舒講累了之後便換了元控製身體。
元似乎很享受獲得身體的感覺,每次得了身體的控製權都是想幹嘛就幹嘛。
這段時間大抵是看到望舒玩琴的緣故,元每回控製身體時都會撫琴。
用的樂器是在南極圈遇到的那個叫鮁的疍族送的船琴。
船琴有點像元洲的箜篌,但和箜篌又不同,元洲的箜篌是臥箜篌,而船琴是坐著就可以奏的。
臥箜篌。
這是望舒加的。
因為無啟族也有箜篌,不過是豎箜篌。
疍族的船琴便是自豎箜篌改過來的,算是豎箜篌的一種,隻是疍族不太欣賞無啟豎箜篌的樣式,故而自己動手改良出了船琴。
元很容易就上手了。
更確切點說,她隻是找了找手感之後便馬上進入了熟練境界。
望舒有時有些懷疑,元是不是以前玩過這種豎箜篌。
但是很沒道理的。
哪怕元已經存在了很多年,但元洲的箜篌樣式都是臥箜篌,理論上元想學豎箜篌也沒地學。
元抬手奏出了一支充滿了思念的樂曲,思念中包含悲傷與歡快。
望舒覺得有點這曲子有點似曾相識。
想了好一會才想起在哪聽過。
這是帝國的一首古曲。
蠻荒紀元時連山姝所作的《大河》。
大意為大河蜿蜒西去入海,它所流經的地方是我的故鄉,河岸多莯草,可以製香,也可食,味道甚美,河中多魚鱉,小兒最喜.……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思念的詞,但每一個音符都在訴說著譜曲之人濃濃的思念之情。
據說也是炎帝生前最喜歡的樂曲,史書記載,連山姝死的時候,炎帝撫琴三日隻奏這一曲,手指撫琴撫得鮮血淋漓。
換個人這麽折騰自己的手,免不了雙手殘疾,但炎帝沒有,她身體的恢複能力甚為強大,琴弦割出的傷口不用幾個呼吸便恢複如初。
三日三夜,手指不斷重複著受傷與自我痊愈。
很難說炎帝當年是什麽心態,連山姝死於同羽族的戰場,但選擇連山姝去充當必死的誘餌的人是炎帝。
或許,難受是真的難受,但不後悔也是真的不後悔。
也因為這是炎帝生前最喜歡的樂曲,因而哪怕過去了數千年,這支古曲也仍舊沒有消失在曆史長河中,望舒在玉宮時便聽伶人奏過這支曲子,但總覺得沒奏出《大河》的味道。
用船琴奏曲,元卻愣是將這支曲子的味道給奏了起來,原汁原味得仿佛這支曲子是她所作。
隻有創作者才能十二分的理解自己的樂曲。
元,你的故鄉在什麽地方?
我的故鄉呀?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沒了。
沒了?
滄海桑田,那地方都從平原變成山了。
望舒一時沉默。
平原隆起為高山,元你究竟是存在了多少歲月?
不過,活到這把年紀……怎麽沒瘋的?
故鄉都如此滄海桑田了,望舒不會認為元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所謂故人存活。
元的音律早已已然達到了超過陽春白雪與下裏巴人的境界,不管聽沒聽出她奏的是什麽曲子,是什麽樂器,每個聽了她奏曲的人都無法昧著良心說元的琴技不夠。
攤子上很快堆滿了錢幣,從最不值錢的骨貝到非常值錢的馬蹄金麟趾金都有。
若非玉器隻有貴族才能使用,想來還能看到玉幣。
攤子上的錢完全沒影響到元,始終忘我的演奏著,眸子輕闔,嘴角微微翹起,似是在回憶著什麽美好的記憶。
不過美好的東西似乎都不長久,哪怕是回憶。
奏到最後元撥動琴弦的速度越來越快,堪稱疾風驟雨。
思念著故鄉,卻再也回不去,連山姝在譜倒數第二段時的心情顯然是極為激蕩的。
然而,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人終究要認清現實,生活仍要繼續。
最後一段時,琴音漸漸歸於平靜。
撥出最後一個音符,元也睜開了眼,一睜眼便看到了一張非常少見的矜貴臉。
看著就很精致高貴的臉加上一雙子夜般的黑眸,非常的有特色。
元幾乎是瞬間變猜到了對方是誰。
矜貴臉很少見,近乎純黑的黑色眸子更是少見,而兩者搭在同一張臉上,還有那高貴不凡中透著點熟悉的氣質……元思考了好一會便想起了為何覺得熟悉。
元依稀記得,很多年前以前有條蛇說過自己是個瘋子,卻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瘋子,瘋得光芒四射,讓人難以抗拒。
元覺得那是汙蔑,自己分明很正常。
不正常的分明是那條蛇,見過報仇的,沒見過追著仇家的後代一代一代沒完沒了的。
自己不得解脫,連唯一的愛人也最終生死相搏。
然而,元覺得,其實長蟲的那番話可以套到眼前少女的身上,她從少女的眼睛深處看到了瘋狂的野心。
有意思。
元抱著船琴俯身向前親了少女的額頭一下。“你真美。”
美得驚心動魄。
仿佛自己曾經在別人眼中看到過的自己。
辛箏瞪大了眼看著元。
老實說,她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親臉。
她也能感覺到,元的親親是一種長者對孩童的喜愛,若是有別的什麽心思.……隻要不是善意,她的身體必然會比腦子反應更快的拔劍殺人。被各種亂七八糟的刺殺毒殺經曆太多了,她對於惡意甚為敏銳。
辛箏道:“姐姐和我認識的一位友人有些相似。”
總覺得眼前的人和常儀身形很像,但近看之後便會發現隻是相似,實際上的區別太大了。
常儀,不管是叫望舒還是叫常儀,都人如其名,通身氣質便如皎皎明月。而眼前這位,四個字可以形容:妖孽,尤物。
妖嬈萬千風情萬種,瞧著就很嫵媚多情,但眼神卻非常清澈,宛若赤子,不是那種溫室裏養出來不曾見風雨的不諳世事的牽扯,而是一種閱盡千帆,涉過滄海桑田後初心依舊的清澈。
反差大的人辛箏也不是沒見過,最典型的便是青婧,外表與內在的差異之大令人驚歎,然而青婧的裏外差異再大,她的氣質與眼神都是統一的,而非如眼前這人,氣質與眼神呈現巨大差異。
元笑問:“多像?”
辛箏道:“我沒見過她的臉,她總是帶著麵具,但你和她.……真的很像。”
元覺得辛箏眼神挺好的。
能不像嗎?
她與望舒用的就是同一個軀體。
辛箏補充道:“不過也隻是外表相似,但細看還是能分出來並非一個人。”
那說明你眼神非常好。
元心說。
“我叫兕子。”辛箏說。“姐姐叫什麽?”
“元。”元回道。“一元之始的元。”
“很少見的名字。”辛箏說。
元的釋義太好,一般人怕孩子壓不住這個字,很少有人給孩子起這種名字。
元聞言笑了笑。“很多人都這麽說。”
辛箏道:“但姐姐很配這個字。”
元笑吟吟的看著辛箏將自己一頓好誇,誇得她一張老臉都有些吃不消時辛箏終於進入正題,她想了解一下元在賣的東西。
攤子上林林總總的擺了十來包種子,辛箏之前被琴聲吸引來時便留意過了,沒有一種是自己認識的。
這就有點稀奇了。
青婧改良農作物的方法便是先通過雜交選取不同農作物的優勢生命信息,再通過近親育種將這種優勢生命信息穩定下來。
後者需要的耐心和時間,短則百八十年,多則幾千年,耐心很重要。
前者需要的是大量的樣本,因而辛箏一直在為青婧收集世界各地的農作物種子,見得多了,再加上和青婧在一起時的耳濡目染,辛箏雖不至於自大到覺得世界上沒有自己不認識的作物種子,卻也不會覺得自己學了這麽多年還無知的連糧食種子都認不全。
事實卻是她隻能認出其中幾種是糧食種子,是什麽種子卻完全看不出來。
這就很稀奇了。
再看看望舒立著的幌子,五百鎰金所有種子各兩百斤。
二十兩為一鎰。
五百鎰便是一萬兩。
一萬兩黃金……帝國境內一流的大國每年的稅賦總收入都達不到這個數。
辛箏非常理解這人為何擺攤好幾天了,連根毛都沒賣出去。
然而,元看著委實不是個巨狡,當然,也不排除這人已經達到了更高境界——字字句句都是真,也都是假。
辛箏到不在意這些,她所在意的是這些種子的品質。
看得多了,她還是能簡單的判斷作物的種子好不好的,哪怕根本不認識。
望舒立著的幌子太勸退了,這還是頭一個問種子的,元頗有興致的為辛箏介紹了起來。
“此物為樹薯,乃是長族所有農作物中排名第一的,畝產約為兩千斤,成分與稻麥差不多,唔,嚴格來說,它的澱粉含量比稻麥更高,可以當做主食,亦可做菜、煉糖,更可釀酒.……”元一邊介紹一邊取了一截木薯扔進火盆裏,準備請辛箏嚐嚐。“不過不可直接食用。”
辛箏不解:“為何?”
“樹薯含有微量的毒素。”元解釋道。“生食會中毒。”
辛箏挑眉。“既然有毒又怎會成為排名第一的農作物?”
“它有營養,產量高。”元回答。“含有的毒素也並非不能解決,煮熟了便無毒了。”
辛箏心說煮熟了吃也有難度。
煮熟食物是很費燃料的,帝國大部分人的飲食都是生食,能夠頓頓吃熟的,都是大戶人家。
“長族的氓庶過得一定不錯。”辛箏說。
元:“嗯?”
辛箏解釋道:“至少不缺燃料。”
元想了想,也不是不缺,但大部分長族都不缺。“長族的生活比較安逸。”戰爭結束了幾百年,又沒有外患,安逸都快自我毀滅了。
辛箏聞言更加好奇了,但還是更關心種子,便詢問起了別的作物。
樹薯的畝產達兩千斤,這在元洲非常不容易,除了羽族的蜜樹,元洲就沒有任何糧食作物的產量能達到畝產兩千斤。
“這是柘的種子,不過和元洲的柘不同,我們的柘是白皮,它是黑皮,但比白皮柘更甜,可惜我帶回來的柘竿太少,都被我給啃完了,不然如今便能請你嚐嚐了。”元有些遺憾。
腦識裏的望舒嗬嗬,五六千斤的柘,不到兩個月就啃完了,確實少了點。
辛箏撚起一粒柘的種子瞧了瞧,和元洲柘很像,但又差異,這也讓她之前判斷不了的。
但,不管是什麽柘,更加甜都意味著它的糖分更足。
元洲各個種族食用的糖以飴糖為主,而飴糖普遍用粟麥煉製,但粟麥是糧食,這無疑使得飴糖的價格居高不下,隻有是貴族吃得起,即便是貴族,也大多是用糖當藥,因而糖又有藥糖的名字,是非常昂貴的奢侈品。
其次便是柘這種非糧食作物煉的糖了,但柘的含糖量太低,還不如拿粟麥煉糖呢。
糖,是所有智慧物種都發自內心喜歡的食物。
至少辛箏很喜歡。
辛箏問:“此柘煉的糖比之飴糖如何?”
“更甜。”元回道。“它的煉糖產量也比飴糖高。”
反正在長洲,柘糖的價格比元洲的飴糖低多了,不是貴族也吃得起糖,想來產量不低,不然就不是一種較為珍貴的零嘴,而是奢侈品了。
辛箏再換下一個。“這個呢?”
“此物名花生,是一種堅果,用鹽滾著炒了,最是香。”元有點想流口水,是真的很香。“對了,還可以煉油。”
辛箏一一問了過去,一共十二種種子,有糧食作物有油料作物也有香料,在元的口中每一種都是產量高用處很大的作物。
辛箏看了看元,皮相可以騙人,但居移體養移氣,元的氣度不可能是尋常人,這樣的人委實沒理由搞這種騙局。
最重要的是,根據她跟著青婧學了多年的生物知識,元哪怕言語中有不時之處,也最多就是作物的產量沒那麽誇張,但作物的用處卻是實打實的。
辛箏將烤熟了的木薯啃了,嚐著木薯肉傳遞給味蕾的甜味,終於下定了決心。
“可否便宜些?”
元伸手將幌子翻了個麵,幌子的背麵赫然寫著兩列小字:拒絕討價還價,一厘都不能少。
辛箏噎了下。“五百鎰黃金,元你不覺得不現實嗎?元洲所有種族的黃金儲備怕也不過幾萬鎰,看似可觀,卻是廣泛分散在不同國族中。”
不可能有哪個國族能一口氣拿出五百鎰的黃金,更遑論個人了。
元道:“說得有理,那我允許你用等價的珍寶來抵,以藥糖為優先。”
你已經吃蛀了我十五顆牙齒。望舒忍不住道。
你沒照過鏡子嗎?這世上不可能有人的牙齒比你的更白更堅固更整齊了。
我謝謝你啊,在我成年之後讓我又體驗了換牙的滋味。長牙不痛苦,最多就是覺得牙床癢癢,而掉牙,幼年與少年時的換牙都是原來的牙齒自然脫落,也不痛,元卻是很有特色的蛀一顆牙就拔一顆。
徒手拔。
什麽止疼的藥都沒用,兩根手指捏住蛀牙一拔,牙床上便少了一顆牙,多了一個鮮血直流的空腔,便是鮮血直流也不過一會,傷口很快就會因為身體的自愈能力而止血。
每回拔牙望舒都疼得死去活來的,都不知拔牙與蛀牙究竟哪個更疼,但不管哪個更疼,元都不會讓蛀牙留著。
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的是,望舒發現隨著牙齒陸陸續續的換掉,新長出來的牙齒明顯更堅固,也更不容易蛀,耐磨,以及堅韌,連骨頭都能輕鬆咬碎。
不客氣。
……
祝你早日被糖齁死。
你這是在詛咒你自己早死嗎?……
腦海中鬥著嘴。元的眼睛一直好奇的看著辛箏,想看看辛箏什麽反應。
辛箏亦看著元,從元的神情中確定這人絕對不會同意降價,無奈道。“可否將種子為我留著,五百鎰金的等價物,我需要時間來籌集。”
話說你在蒲阪還準備呆多久?
一個月,等烹了王孫誦便離開。
元對辛箏道:“你有一個月的時間。”
辛箏蹙眉。“一個月?也也太短了。”
那是五百鎰金布是五百金。
若是五百金,她身上佩戴的玉佩就可以抵了,完全不需要籌錢。
元道:“是有點短,但我的友人趕時間去青州,我得陪著她。”
身體的主控製權還在望舒的手裏。
身體去哪是望舒決定,不是她來決定,她也很無奈,若是有足夠的時間,她挺希望給辛箏足夠的時間用價值五百鎰金的糖來付賬的。
辛箏聞言隻能道:“那你等我,我一定會在一個月內籌夠錢。”
“我等你。”元非常期待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