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青婧
“我這幾年已幡然醒悟,修身養性,決意為文明的發展獻上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青婧說的非常真誠,非常的發自內心。
蒼生現在對她有利用價值,非常長遠的利用價值,再怎麽暴躁,她也是會控製住自己的暴躁,為文明發展做貢獻。
遺憾的這番發自內心的真摯話語並未讓扶風侯與隰叔任何一個認同,反倒是都有點雞皮疙瘩都起來的感覺。
說這話之前你要不要回首一下你以前的豐功偉績?
哪怕不看以前的,就說現在,用延年益壽的方子換聯軍放你一馬,結果呢?
延年益壽的確延年益壽了,但人也是真的瘋了。
服藥的,不管是什麽身份,短則兩三年,多則十年八載,有一個算一個,全瘋了。
不是那種發了癔症的瘋,而是一天不殺人就不舒坦的瘋,後期的時候哪怕是至親骨肉在麵前也會先殺了再說,不分場合不分對象,是人就殺。
然後……沒有然後了。
管你是王侯還是貴族,管你是被害的還是故意的,既然你讓大家的生命都不能有保障了,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北方五分之一的國族在這些年換了國君。
青婧看出了這倆人沒一個相信自己的,隻能甚為無奈的歎道:“北方眾多王侯貴族們發瘋的事怎能怪我呢?以活人心頭血為藥,如此歹毒的方子,但凡他們脖頸上長著的是一顆人頭,都應該知道方子有問題。”
扶風侯與隰叔俱是沉默。
北方的王侯貴族們自然不是蠢的,方子肯定是尋人試過的,確定能延年益壽才會自己服藥,隻是正常人也不會想到會有副作用,並且潛伏至少三年才爆發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那麽詭異的方子,有點副作用……也很正常。
隻能說延年益壽太吸引人,使人目盲。
扶風侯如今隻能慶幸這玩意沒在自己的國家蔓延開來。
以活人血為藥引,意味著必須殺人,且是經常殺人,大規模的殺人。
那麽多人口,種地也好,造船也罷,哪個不香?要用在這種既無聊又無意義的地方?
長生不死?
這世上哪有人能長生不死?
長壽如炎帝也不終有死去的一日?
且即便是炎帝,也沒聽說她是靠吃人突破先天壽命極限的。
不管是誰服此藥,統統殺掉。
方子能不能讓人長生不死還是個問題,但國君的屠刀就在眼前卻是現實。
扶風國是少數幾個沒被青婧當年拿來坑人的方子禍害到的淨土。
扶風侯問:“那您如今來我扶風國是為了?”
災難君王的豐功偉績,讓人很難不印象深刻。
青婧頗為無奈落寞的道:“我都說了,我以改邪歸正,我無惡意。”
扶風侯沒說我無法相信你,而是問:“您還在研究如何讓人的後代從植物的枝條上結出來?”
青婧挑眉。“你查過我?竟然知道我曾經的研究方向。”
扶風侯:“.……隻是有所耳聞。”
沒想到是真的。
青婧忍不住高興的與扶風侯說起了自己的研究理念。“扶風侯你生過三個孩子,是三個吧?人族幼崽很容易夭折,有三個孩子一般都不代表隻生了三個。”
扶風侯道:“我隻生了三個。”
“人族的妊娠期為十月,生了三個,便意味著你至少有三十個月的時間是花在懷孕上的,你不覺得很浪費時間也很不方便嗎?”
扶風侯:“有一點。”
孕期時胃口不好,睡不好,精力不濟,處理政務的效率明顯打折扣。
“生完以後還要花一年半載來調理身體避免落下後遺症。”青婧繼續道。“即便如此,若是有什麽地方沒調理好,後遺症終身。”
扶風侯有點懷疑青婧是否生過孩子,否則怎麽這般了解女子生產的難處?
隰叔插嘴道:“阮當年調理得很好,一點後遺症都沒有。”怕扶風侯因為生產落下什麽問題,扶風侯生濁山姮時,他各方各麵都抓得很仔細。
青婧道:“卻也隻是扶風侯,天底下那麽多生產的女子,又幾個能有扶風侯一般的調理條件?”
扶風侯奇道:“難道大巫子是因此而想讓植物代替女子生育,免去生育之苦?”
青婧搖頭。“那倒不是,我最開始就是單純好奇男人能不能生育,不過嚐試了很多次,哪怕讓男人懷上了孩子,最後也不是小產便是一屍兩命。我便與這一研究課題杠上了,後來想著能否用動物,比如牛羊來代孕,但又失敗了,再後來便想到了用植物。不容易難產,而且一胎能生一串,帝國再也不用擔心人口不夠,地廣人稀了。”
隰叔:“.……”想指出哪裏怪怪的,卻又覺得哪哪都有問題。
比起毛骨悚然的隰叔,扶風侯反倒是很認真的思考了下,雖然青婧的初衷令人無言,但不得不說,但能夠達成的目的倒是有點意思,遂問:“那你可成功了?”
青婧頓時恢複了落寞的神情。“沒有。”
隰叔慶幸不已,扶風侯卻是說不清自己是慶幸還是遺憾。
“大巫子之前收集種子難道是為了?”扶風侯問。
哪怕目的可能是好的,她也一點都不希望青婧拿扶風國當實驗田。
青婧垂頭喪氣的道:“那倒不是,我答應了兕子改良農作物,讓農作物的產量增加,這需要很多樣本.……”
見扶風侯與隰叔俱是一臉聽不懂的懵,青婧簡單介紹了下什麽叫遺傳信息,即生命信息,什麽叫雜交優勢。
扶風侯並未完全聽懂,不是每個人都與辛箏一般為了理解一個瘋子的思維而去攻讀了瘋子所有的著作,但這不妨礙她聽出青婧對扶風國沒惡意,並且短時間內災難君王不會重現。
農作物增產,沒有人能拒絕,尤其是國君。
打仗也罷,修建城邑與工事也罷,吞吃錢糧仿佛饕鬄。
扶風侯問:“大巫子需要多少年才能出成果呢?”
專業知識聽不懂不代表她連常識都沒有,農作物培育改良從來都不是什麽容易的事,非常非常花時間,雖然也沒人試過青婧這種雜交改良法子。
青婧道:“短則十年八載,多則二三十載,畝產至少增加一倍。”
再長的話她也受不了一直窩在一個地方。
扶風侯覺得這個時間短得驚人,但也挺好的,青婧有事情做總比災難君王重出江湖要好,因而扶風侯隻是表示我可以派人去跟你學習嗎?
青婧非常痛快的回答:“一百艘五百石海船。”
扶風侯想了想,問:“戰船?”
雖然普通的船也可以當戰船用,但專門為海戰打造的船和運貨的船充當的戰船還是有區別的。
“商船。”
扶風侯非常痛快的表示可以。
蘇橫下午掃完街回來便被告知會多一百艘船,並且夷彭之前定的船並不會因為帝國的變故而拖延太久,最多延後一個月,不用擔心船坊實在是忙不過來,交貨日期至少推遲一年半載那種倒黴情況。
青婧說完便去給辛箏寫信了,沒有理會蘇橫的驚訝。
那個生得風流旖旎的男人若沒猜錯應是濁山隰叔,濁山與扶風關係應該很不錯,不然濁山隰叔也不敢私下跑扶風國,不然扶風侯若是把他給扣了,查無入境記錄,他就悲劇了。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讓辛箏多知道一些情報,說不準哪天就用上了。
與扶風侯談妥了,蘇橫也將未來半年所需的物資都給買全了,青婧終於抱著林林總總幾千株被挪到盆栽裏的農作物上了船。
比起高丘,更加炎熱的海島無疑更溫暖。
夷彭列島嚴格意義上的直線距離最近的並非瀾州西南的扶風國,而是瀾州東南的瓊島,瓊島與陸地之間隻有一道淺得人可以直接遊過去的海峽,可惜瓊島根本沒幾個人,莫說商貿發達的巨城大邑,便是像樣的小邑都沒有,蘇橫每次大采購都隻能往更遠的扶風國跑。
所幸中間隔著的是海,也就不像陸地上那般難行,風向和洋流都對的時候,也就五六天,哪怕風向和洋流不配合,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
夷彭列島一共三座大島,小一些的島嶼也有兩百餘座,初步估計麵積超過三十同。
原先是一股比較大的海賊的老巢,可惜碰上了想開發海島和陵光半島的辛箏,海賊們便隻能遺憾的去黃泉幽冥共飲了。
蘇橫的治理能力無疑很強,比起最開始時的除了蠻荒還是蠻荒,如今好歹修建起了一處容納數千人的聚落。
木柵欄圍著木頭做的簡陋屋子,想變成辛箏想要的海上中轉站加城邑還有的磨。
青婧個人感覺這地方的發展潛力很大,隨著小冰期的寒冷加劇,海平麵會下降,日後這片群島之間的海水應該會退去,到時幾百座島嶼會連成一片,陸地麵積激增,莫說一座城邑,多修幾座城邑都可以。
弊處是小冰期終究會結束,海平麵會重新上升,甚至比小冰期之前更高,島嶼麵積會大幅縮水,沒有足夠遼闊的土地,什麽文明都得崩潰。
最大的位於中間的大島以夷彭的名字命名,兩側的大島則根據位置被命名為南島與北島,更小的島嶼全都無名。
船隻在夷彭島的渡口泊岸,島上早就通過新修的燈塔看到船隊,因而船隻一泊岸所有能動的人都來幫忙搬東西了。
青婧監督著每一盆盆栽被搬到島上為自己準備的住處,鄰著河流,是整座島上最肥沃的土地所在。
青婧將一株裟欏樹的枝椏插在了門口,雖然自己肯定不會在這裏呆到枝椏長成大樹,但以後肯定還會再回來看看。
島上的生活還算方便。
青婧寫的熱帶生活須知,蘇橫每一條都給落實了,反正所有人都是在一起生活的,很多東西處理起來反倒方便了不少。
島上沒有奴隸,卻也沒有常規意義上的自耕農。
島上的人口都是難民,夷彭帶他們來之前他們簽了契書。
難民受夷彭的雇傭來島上開荒,開荒期限為五年,雖然地是他們開墾的,作物是他們種植的,但所有權都不是他們的,他們隻是被雇傭,酬勞是島上每旬發給他們的工錢,可以用工錢去島上的集市買東西。不過也沒什麽需要買的,因而島上管飯,故而大部分人都是將錢存起來。
五年期滿後,島上的人可以帶著五年裏攢的錢選擇回陸地上的老家,也可以選擇留在夷彭島上申請授田,一個人頭可申請最少五十畝最多一百畝的田地,種什麽自便,反正不能荒廢,田地若是拋荒,會被收回。
田地的所有權是島上的,不是庶農的,因而不能買賣,並且授田期限為五十年,五十年後會被收回,但若是庶農打算繼續耕作這塊地,可以重新申請,田地將優先批給庶農。庶農不打算繼續耕作,田地下一個五十年的使用權才能批給別人。
仍舊隻是使用權,所有權仍舊屬於島嶼,辛箏的土地公有製觀念相當固執。
最後,田稅不能落,但也不過分,十稅一。
按辛箏的本意最好是不收稅,這樣才能碾壓所有王侯貴族同他們搶人,但島上的發展到處都要花錢,真不收稅,她也吃不消,便湊合著十稅一。
島上才發展了兩年,所有人都是雇工,木屋雖簡陋,卻是大屋,一間能住五六十人,因而男女是分開住的,考慮到其中很多是夫妻,哪怕是沒成婚,在島上男女人口比例對半分的環境下也很容易找到心儀者,蘇橫又修建了不少小屋,夫妻有需求的時候去小屋。
衣食住行都在一塊,接受集體生活與管理,蘇橫將衛生管得極為嚴格。
每天都有人檢查,若是屋裏不夠幹淨,連坐一整個屋子的人受罰。
不能飲生水,為此蘇橫專門建了水房,為所有人提供熟水做飲用水。
每天沐浴,這個倒是不需要監督,島嶼上的氣候不早晚衝涼根本沒法活。
嚴苛的戶籍製度。
孕婦從被發現懷孕就要去登記,之後會得到夥食補貼,每天一枚雞子。
新生兒出生第一天就要去上戶。
男女在一起也必須去領婚書,隻有戶籍司發的蓋有印璽的婚書才是合法的,且婚書同一時間隻能領一份,領兩份叫犯罪。
最讓人佩服辛箏的是這人連遺產繼承方麵都給考慮到了。
父母死後,所有家產一律嫡長子(第一個出生的孩子,不限男女)繼承,別的子嗣不拘是家生的還是野生的,一厘錢都不能繼承,哪怕父母立了遺囑也沒用,繼承法至高無上。
嫡長全部繼承製與帝國主流的財產諸子均分製完全倒著來。
青婧大抵也能猜到為何。
財富上的諸子均分製是為了穩定,將財產分割,避免財富過渡集中最後威脅到王侯,加上受益者眾多,而且不是每個父母都無所謂自己的孩子會不會餓死,因而都支持這項製度。
但財產的過渡分割又會削弱氏族的實力,因而諸子均分製實施的同時,氏族也有著不分家的規矩,一個大家族往往成百上千的人口。如此既不損氏族實力,又可養活更多的子孫。
嫡長全部繼承製,隻有嫡長子是唯一的受益者,若是放在陸地上,辛箏隻是稍微提一下都足以招來殺身之禍,唯有在這遠離陸地的海島上她才能試行新的繼承製。
嫡長子繼承了所有的財產,後頭的弟弟妹妹們隻要不想餓死,就必須響應國家墾殖的政策去別的地方開荒。
至於財富過渡集中會對秩序造成危害?
這對辛箏從來都不是問題。
大量財富的集中隻能證明一件事:羊肥了,該吃肉了。
青婧坐在屋頂上望著飯堂的炊煙嫋嫋,莫名對未來的世界充滿了期待。
同現世主流觀念都倒著來的辛箏會為這個世界怎樣的變化?
是更好還是更壞?
不論是好還是壞,都會是很不錯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