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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山鬼

  有錢不能為所欲為,但很多事情還是能用錢來解決的。


  夷彭每天給山鬼送各種生活必需品,送的量還大,送得太貼心又都是需要的,山鬼沒法拒絕,而不能拒絕禮物自然也沒法再將每天來拜訪的九方燮拒之門外。


  夷彭在來了兩回也察覺到比起自己,山鬼對九方燮時比較有情緒起伏,和自己打交道時,山鬼從頭到尾都沒有情緒起伏。


  夷彭很幹脆的將說服山鬼的任務交給了九方燮,自己則發掘起敖岸山周遭國族的特產來,時間就是金錢,不管走到哪都得想辦法彌補損失。


  九方燮每天都拜訪山鬼居,訪到最後都和每個人都混熟了,並且在山鬼閑暇時也可以與山鬼手談一局,平時都是與一群蘿卜頭手談,連虐菜的感覺都沒有,與九方燮下棋才有點棋逢對手的感覺。


  觀棋如觀人並不完全靠譜,但這種說法能夠出現也並非無由。


  下棋,尤其是弈棋是一件很耗腦力的事,既然是需要用到思維邏輯的活動,不免會泄露出弈棋者的潛意識裏的思維邏輯。


  九方燮同山鬼下了三天棋發現這人的思維邏輯就是沒有思維邏輯,或者說,下棋的感覺跟孩童在玩樂似的,不過打發時間的消遣,信手為之,也無所謂輸贏,隨心所欲的下,偏偏她還下得贏多輸少。


  無它,山鬼的思維異常敏捷,下一不棋,她會無意識的將對手接下來可能怎麽下的幾十種下法全都在腦子裏過一遍,然後選擇棋子擺出的圖案最好看的接著下。


  每次棋局下完,不論誰輸誰贏,棋盤上棋子擺出的圖案都相當美麗,美得讓九方燮懷疑自己贏了究竟是自己棋力贏了還是因為這麽擺棋子擺出來的圖案比較好看,所以自己就贏了。


  “我看過很多書,卻是不曾聽過元洲有哪個種族如山鬼一般頭生四角,山鬼的角,是先天的嗎?”雖然後天長出角來也沒聽說過,但先天頭生四角的同樣沒聽說過,而且角還生得挺好看的,若非直覺打不過,九方燮很想試探著摸摸,瞧瞧是什麽手感。


  最重要的是知道山鬼是什麽種族才能更好的找到切入口。


  “天生的。”山鬼隨口答道。


  “恕我孤陋寡聞.……”


  “不是你孤陋寡聞,而是我的種族很久以前便於一場天災中滅絕了。”


  “抱歉。”九方燮歉意道。


  山鬼無意識的摸著胸前的石頭,豁達的回道:“無妨,時間很久了,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九方燮估摸著山鬼的種族應該不是什麽人口龐大的大種族,人口特別多的種族雖然也會滅亡,卻不會亡於天災,因而人口多,分布範圍自然也廣,天災再能耐也不過帶走一部分人口,人禍倒是能帶走大部分。


  不過這些也沒法繼續打探了。


  人種族都滅絕了,還跟她聊種族,不是戳人心肺子嗎?

  種族這個切入口解決不了,九方燮又換了個方向。“認識許久,我還不知你的名字呢,一直山鬼山鬼的叫未免有些不合適。”


  山鬼在敖岸山住了十多年了,卻根本沒人知道她究竟叫什麽。


  九方燮猜測山鬼的名字應該能透露出不少東西。


  “名字不過便於認人的稱呼,並無旁的意義,隨便你們怎麽喚我。”山鬼無所謂的回答。


  九方燮再接再厲.……試探了兩三天後終於放棄委婉,直奔主題。“山鬼可曾去過瀾北?”


  “不曾。”山鬼不假思索的回答。


  “山鬼不若去瀾北一遊。”九方燮用非常瑰麗的詞匯向山鬼描繪了一番瀾北的美麗風景,無間愣是被描繪得仿佛仙境,令每個聽了的人都不由心馳神往

  山鬼看九方燮的眼神終於有了點變化,卻不是對仙境的向往,也不是看神經病,而是對九方燮思維之敏捷的讚賞。“我出不得這敖岸山。”


  九方燮不解:“為何?”


  山鬼繼續道:“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不想去無間。”


  九方燮嘴角微抽,合著你也清楚那是無間呢。“山鬼既能說出無間,想來是知道瀾北之近況的,難道不會想做點什麽讓它改變嗎?”


  山鬼反問:“為何要做點什麽讓它改變?”


  “山鬼莫不是覺得瀾北……如今還不錯?”九方燮不太確定問。


  “我的確覺得它還沒爛到最壞的情況,不過這並非我不去的緣由。”


  “那是何緣由?”


  山鬼想了想,道:“可有人能不死?”


  “什麽嗎?”九方燮有些反應不過來山鬼想表達什麽意思。


  山鬼繼續道:“這世上有人能夠一直活著而不死嗎?”


  “眾生皆有一死。”九方燮道。“無人永生。”


  山鬼拊掌。“既然遲早都要死,何不讓瀾北千萬生民趕緊就去死呢?何苦讓他們徒然的煎熬。”


  “人世苦難,但隻有活著才有希望。”九方燮道。


  山鬼不以為然。“沒有意義就是沒有意義,掙紮亦是徒然,不如早些去死。”


  九方燮忍了忍,沒忍住。“既然早晚都要死,山鬼為何活著?”


  “無所謂生,亦無所謂死。”山鬼甚為豁達豁達得仿佛死豬不怕開水燙般的道。“隨緣,緣讓我生,我便生,緣讓我死,我便死。”


  九方燮有生之年頭回知道隨緣二字還能這麽個用法。


  九方燮被噎得不輕,不是因為對方有理,而是被對方的荒謬給噎的。“山鬼居中的孤兒,山鬼為何要救他們?讓他們隨緣夭折豈非更好?”


  山鬼聞言,道:“我並非救了他們。”


  “難道你讓他們活著還是害了他們?”


  “正是如此。”山鬼理所當然的頜首。


  九方燮好懸沒嘔血。“你的惡意未免太與眾不同。”


  山鬼搖頭。“你說錯了,我並無惡意,隻是遇到這些孩童時,他們對生的渴望太過頑強。”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將人撿回來了,當然,求生欲不夠強烈到讓她晃神的都被仍舊保持理智的她給殺掉了,她殺人一直都很溫柔,那些孩童死得沒有任何痛苦。


  九方燮現在就很好奇,山鬼你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才能讓你如今這般扭曲?


  他能感覺出來,山鬼是真心認為瀾北千萬生民早點去死是件善事。


  當天下了山,九方燮向夷彭詢問能不能提供些會綁架人的人手給他。


  夷彭驚訝的詢問受什麽打擊了。


  九方燮回答,山鬼的三觀扭曲不遜色他以前見過的大巫子,這種人用對付常人的手段沒有功效,得用點特殊手段。


  慶幸的是,山鬼應該是後天扭曲,若是大巫子那種先天問題……似乎會更容易點,大巫子總歸是愛惜自身生命的,利刃懸頸,雖然一定會事後報複,但在那之前還是會很聽話的,而山鬼.……她完全無所謂生死,非常純粹的生死隨緣。


  生,無所謂。


  死,亦無所謂。


  這種人最讓人頭疼了。


  弄明白九方燮這是受了什麽打擊,夷彭也無言,半晌,終是給九方燮說了說自己這段時間聽到的不少關於山鬼的情報。


  山鬼,身手了得。


  生得那般美貌,又是異族,有幾個王侯貴族會沒有收集的興趣?

  收集可是王侯貴族階層的普遍愛好。


  但現實是所有想讓山鬼也成為自己收藏品一員的人都死了。


  雖然沒證據顯示是山鬼幹的,但她有動機啊。


  最後,夷彭覺得,敖岸山可能有點邪門。


  敖岸山多雨,但並非一開始就是如今這般一年三百七十二天有三百六十天在下雨,而是和周圍一樣,一年下個半年的雨而已。


  變成如今這般是非常突然的,沒有預兆。


  或者說,預兆出現的時候雨季就已經改變了。


  約莫十三四年前的一天夜裏,很多人都看到敖岸山上方出現了一頭白鹿的虛影,因為轉瞬即逝,所以很多人都以為自己眼花了,但也有不覺得自己眼花的仔細回憶了那頭白鹿的模樣。


  白鹿頭生四角,生得非常的溫柔潔淨,仿佛神話裏走出的神靈坐下的神獸。


  有人試圖找找有沒有前例記載,還真的翻出來了。


  頭生四角,溫柔潔淨的白鹿。


  神話中的夫諸。


  不是神獸,確切說是惡獸。


  有獸焉,其狀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諸,見則其邑大水。


  翻譯下便是,每次夫諸出現,都會伴隨著鋪天蓋地的大水,無論是幹旱的平原、亦或是群山間,隻要夫諸出現,必有大水。


  巫即殿考據古籍時曾推測,夫諸有一定概率能預測大水,就跟下雨前魚兒跳出水麵,地龍翻身前夕蛇蟲鼠蟻到處亂竄差不多。


  最多就是夫諸預測的東西更恐怖點。


  不過這也隻是推測,因為沒人見過夫諸。


  曆史上夫諸最後一次出現是炎帝時,炎帝誅夫諸於敖岸之山。


  自那之後,人間再無夫諸的身影,各地所謂發現夫諸要麽是騙人,要麽就是以白鹿為夫諸,都不是真正的夫諸。


  “你莫不是想說山鬼是夫諸?”九方燮無語道。“雖然頭生四角,但山鬼明顯是類人形生物。”


  “我當然分得清鹿和人的區別,但我懷疑她和夫諸之間有什麽聯係。”夷彭道。


  “夫諸已經死了。”九方燮道。“神裔氏族的族譜裏有記載的,炎帝親手殺了它,不過也可能山鬼從夫諸的遺骸上得到了什麽。”


  炎帝斬修蛇,修蛇埋骨之地為巴陵,巴陵四季如春。


  炎帝殺商羊,商羊海峽終年雷霆。


  炎帝殺夫諸,敖岸山終年降雨。


  那些遠古時代作惡人間的惡獸們明顯有奇異之處,讓人得點奇遇也並非不可能。


  不過山鬼若是從夫諸身上得到了什麽奇遇,那九方燮想綁了她去瀾北讓她親眼看看無間,看看無間眾生對生存有多渴望的想法就不一定能如願了。


  綁人的前提是你打得過。


  九方燮思考了一番後還是決定嚐試一下。


  嚐試的結果自然是慘烈而無聲的。


  派出去的人手再也沒出現。


  九方燮這才放棄,隻能無奈的繼續想辦法慢慢磨,天天耗在山鬼居。


  忽略山鬼那扭曲的三觀邏輯,山鬼委實是個不錯的地方。


  雖然自身三觀邏輯感人,但山鬼並無將自己的三觀強加給別人的意思,教孩童們的東西都是非常正常的內容,不摻半點私貨,也不排除她摻得天衣無縫讓九方燮旁聽了數日也沒聽出來。


  最多就是同樣的學習的地方,山鬼更注重學生的動手與生存能力,不會隻教君子六藝,百工也不會落下,折也使得她在暫時不缺生活必需品時準備擴建一下山鬼居,將近七十人擠在二十餘間屋子裏,其中還有做為課堂之用的屋子,不可謂不擠。


  動手時,山鬼都不需要下山請匠人,帶著一群學生自己動手就能解決,唯一需要從外麵獲得的便是材料。


  九方燮讓夷彭為山鬼付了所有材料的開銷。


  夷彭不僅為山鬼付了錢,還額外購買了足夠山鬼將山鬼居擴建好幾倍的材料送給山鬼,更想辦法與當地的貴族們打交道弄來了足夠的工匠。


  九方燮對此甚為不解。


  夷彭解釋道:“大君說此人若不能收服便想辦法將她的私學擴建。”


  山鬼不擇主,單純的教導學生,辛箏也照樣有辦法從她身上薅羊毛。


  九方燮一時沉默,他現在有點懷疑自己最後能不能擺脫辛箏了。


  辛箏的風格和任何一名正常的王侯貴族都不同,別人要的是臣服,辛箏無所謂別人臣不臣服,能薅出羊毛來就行,而不臣服也同樣是能薅羊毛的。


  夷彭在辛箏授意下的撒錢攻勢比九方燮細水長流的感情攻勢更有用。


  帶著學生和工匠們將山鬼居給擴建完了後,山鬼買了一頭豚回來加餐慶賀。


  豚肉腥躁無比,一口豚肉咬在嘴裏騷得跟雞鴨的屁股肉似的,若是以前,九方燮定然是不吃的,但這幾年因著奴隸軍的關係,他草根都啃過了,自然不會嫌棄這點腥臊,開開心心的同眾人一起在新建的飯亭慶賀私學擴建。


  飲了幾盞酒,用了幾塊肉,九方燮心情不錯的搜尋著山鬼的身影,卻發現山鬼跑到長廊下看雨去了。


  “怎麽不一起去湊熱鬧?”九方燮問。


  “沒什麽意思。”山鬼神色平淡的回答,說完,似是想起了什麽,從袖子裏抽出了一張縑帛給九方燮。


  九方燮接過,發現縑帛上寫滿了字,都是藥材的名字以及炮製的法子。“這是?”


  “你們想要的治疫方子。”山鬼道。“雖然個人體質不同,不一定適用任何人,但至少適應大部分人。”


  九方燮呆住。


  這是一份通用方子?


  “你有如此之才.……”


  山鬼道:“我有能力但我不想幹人事,與你何幹。”


  “隻是覺得很可惜。”


  “那是你覺得,不是我覺得。”


  九方燮沉默的看著山鬼絕美的容顏,以及頭上的四支角,莫名的想起了同樣頭上四角的夫諸。


  很小的時候他在族學裏讀書時讀到過一則記載,古老的傳說裏,炎帝誅夫諸時,夫諸沒有任何反抗。


  當時聽故事的孩童都很不能理解,為什麽要束手待宰?


  後來長大了,又覺得,夫諸可能是愧疚與自己帶來大水害死了無數生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猜測,不盡相同。


  後世的眾說紛紜。


  夫諸若知,會是如何心態?

  九方燮斂了斂心神,不解:“既然如此,你為何給我方子?”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山鬼回答。


  而且,山鬼瞧了眼九方燮。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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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死亡,山鬼的生死觀和正常人有別,死亡在她看來是善,活著則是地獄煎熬,哪怕是太平盛世也不過是地獄十八層,從十八層爬到了十七層,但還是在地獄。


  所以,早死早超生。


  她比斬業非斬人更上一層樓,她發自內心的認為殺你是為了你好,善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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