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青婧
夏日炎炎,四個字便生動簡明的描繪了夏日的特點,而這個成語的創造者還是帝國北部的人族。
放到南部,可以再加個炎,放到南溟的海島上可以最合適的形容詞無疑是蒸籠二字,但這種蒸籠環境,人受不了,植物卻很喜歡。
夷彭在南方拓展的商隊主業都變成了人口運輸了,不是奴隸貿易,辛箏對奴隸製的態度就沒對下麵人掩飾過,夷彭不至於給自己找這麻煩。
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在礙事時辛箏都能殺,何況同母異父的。
陸地上什麽都缺,唯獨不缺流民逃奴。
夷彭的辦法是雇傭。
讓人尋找流民,雇傭流民來墾荒,按月發錢,簽五年的契書,五年後流民可以選擇繼續受雇傭,也可以選擇租一塊地耕作。
前者的話,地裏的收成都是土地主人的,賺了是辛箏的,賠了,也是賠辛箏的錢,雇農旱澇保收,永遠按月拿工錢。
後者的話,沒有旱澇保收的工錢,但地裏的收成在繳稅以後都是農人的,賺了或是虧了都是農人的。
夷彭的商隊擔任的是中間人,收費。
把人大老遠的送到海島上來,還要保證這些流民不死在路上,開銷並不小,不收費怎麽劃算?
流民沒錢也沒關係,流民前半年所有的工錢都是中間人的酬勞,半年以後工錢則是流民自己的。
夷彭的這種做法詭異的獲得了流民的信任,因為是有償的,既然別人有利可圖,那就證明不是騙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
跟著夷彭的人走的時候也都相當的安分聽話不找茬,怕被丟下。
夷彭列島上的人口已超過萬餘。
望舒帶回來的諸多作物種子在青婧的精心照料下有半數都成活了,皆是高產的作物,長勢喜人,尤其是黑皮柘最是令人驚喜。
柘成熟的時候蘇橫砍了一根與眾人分食,甜,甜到心裏去了,和黑皮柘一比,元洲的本土柘淡得仿佛摻了些許蜜的清水。
元洲煉糖的原料是糧食,工序複雜,產出還低,但黑皮柘的甜度,蘇橫可以肯定,黑皮柘的出糖量絕對高於糧食煉飴糖。
最重要的是黑皮柘的畝產量高啊。
青婧在作物成熟後便沒什麽興趣了,讓蘇橫待黑皮柘煉出糖後給自己送幾塊後便回去繼續研究自己的藥方了。
柘糖等到之前先等來了中暑的蘇橫。
南方發展緩慢除了瘴癘橫生,毒蟲猛獸磨牙吮血的因素,炎熱本身也是一大殺手。
太冷了會凍死人,太熱了也同樣能熱死人。
人啊,就是如此脆弱矯情。
完全不受炎熱影響的青婧將一碗氣味古怪的湯藥灌進昏迷的蘇橫嘴裏。
苦!
好苦!
蘇橫活生生的被苦醒了。“你給我用了什麽?”
青婧永遠都在顛覆著人們對醫者的認知,這家夥從來都不考慮患者的感受。
別人是良藥苦口,到這她是能苦死人,最讓人想發瘋的是她不考慮患者的感受也就罷了,縱然能苦死人,但藥效也是絕頂的,最要命的是青婧從來都不拿患者的命當命,順手拿患者當材料,以至於治好了患者又將患者給弄死了這種事.……青婧的經驗很豐富。
青婧道:“給你用的藥本身就是實驗,沒毒。”
蘇橫的臉色更不好了。“你最近在研究什麽?”
青婧對如何讓植物代/孕的實驗,他委實印象深刻,這人大部分實驗都在挑戰人性道德的底線。
出乎意料,青婧給出的回答一點都沒挑戰人性。“治療中暑的藥。”
蘇橫聞言不由鬆了口氣,治中暑的,哪怕有什麽副作用,應該也死不了人。“這藥真苦。”
口腔裏現在還是一片苦味,仿佛生嚼了十斤黃連。
“良藥苦口。”青婧頗有醫者風采的回答。
但沒人能弄出比你弄的更苦的藥,蘇橫忍不住腹誹。“此藥可昂貴?”
“不貴,金銀花、蒲公英……”青婧抱了一串藥材名。“都很常見的東西,便是去了陵光半島,也能就地取材。”
辛箏要求墾殖的人手折損率不能超過三成,簡直喪心病狂,但不喪心病狂也不會找她了。
傳染性疫疾可以通過防疫來預防,治.……能治南方開發度也不會那麽低了,能預防就不錯了,要求不能太過分。
漫山遍野的毒蟲猛獸,每旬參加一天的軍事訓練,既然不能指望敵人消失或是變弱,就隻能讓自己強大起來。
氣候潮濕,這個元洲南方的人族已經給出了解決辦法——高腳樓,住的地方遠離地麵,濕氣影響也能小點。
炎熱這一無形且無處不在的因素才是最棘手的。
中暑死人不論是在南方還是北方都是常見的時,唯一的區別大抵是北方隻有夏季才會中暑,而南方不是夏季也會中暑。
研究如何更好的預防疫疾,還要將預防疫疾的知識全都教給要帶去陵光半島開荒的人已經很費時間了,活生生的從去歲準備到今歲,起航時間也一拖再拖,遙遙無期。
治療中暑的法子到是有現成的,巫彭殿幾百年前研究出來的,灌鹽水加刮痧。
但這法子幾百年過去也沒推廣開來足以說明很多。
隻適合貴族用。
命能保住,卻必須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緩過來。占據帝國人口比例大部分的氓庶與奴隸是真正意義上不勞不食,一天不幹活就得餓死,餓死還真不如病死,至少沒那麽痛苦。
從巫彭殿的教訓青婧也不難得出結論,氓庶奴隸需要的不是治病的法子,而是怎麽不生病的法子。
折騰了大半年,損耗了無數藥材,總算有了能預防中暑也能治暑氣的多功能藥方,隻一點,成本太高,隻能繼續推遲出發的日子,繼續改良。
給蘇橫用的是最新版,效果.……得看蘇橫接下來的恢複情況才能判斷。
並不知道自己是第一隻實驗鼠的蘇橫驚訝於藥方用的材料之廉價:“有什麽副作用嗎?”
“沒有。”青婧道。“我都研究小一年了,若還有副作用,我這麽多年的醫道豈非學到狗肚子了?”
我一點都不懷疑你的醫術造詣,我隻是一點都不相信你的醫德。
蘇橫道:“近來中暑的人越來越多,你將方子給我,正好治他們。”
青婧猶豫了下,道:“多煮些,這方子也能預防暑氣,沒中暑的人也要飲。”
留意到了青婧那一瞬猶豫的蘇橫:“.……”他有點懷疑青婧是不是想獲取更多的實驗記錄。
“不論我想什麽,這藥效都是實打實的。”青婧道。
“不是說凡藥三分毒嗎?”
“這方子嚴格意義上不是藥。”青婧道。“它是花茶。”
就是用的花草有藥用價值,以及用的花草種類有點多,不是單一花朵煮的那種花茶。
青婧的話能不能信蘇橫無法判斷,青婧不論是真話還是說假話永遠都是那麽真誠,再加上她生的一副甜美的皮相……想不信她說的話委實考驗毅力。
不過不管青婧說的真話還是假話,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她想讓所有人都飲這藥茶。
考慮一下青婧的性格,蘇橫識相的從了。
藥茶用的材料隨處可見,很容易收集到需要的量煮藥茶。
不管中沒中暑都要飲藥茶,蘇橫驚訝的發現中暑的人一下子便高峰銳減到了懸崖底。
蘇橫瞬間就能理解辛箏為何明知青婧心性之無常可怕還讓這麽個人和自己一起去陵光半島了,想讓大部分人在陵光半島活下來,辛箏委實必不可缺。
確定了廉價藥茶能起到足夠的藥效後青婧便繼續埋頭研究別的東西了。
陵光半島比夷彭列島更加南,沒有最熱隻有更熱,她需要研究和準備的方子真的太多了。
埋首實驗足足十天沒出門,也沒睡覺。
蘇橫來尋找青婧時,不出所料的看到青婧仍舊是一副精神飽滿的模樣。
這人真的還是人嗎?
不是狹義理解中人族的那個人,而是廣義上的人。
不論是元洲哪個物種,跟青婧這麽動不動就十天半個月不眠不休,體力與腦力都維持著高強度運轉,不管是誰都必死無疑,青婧卻始終精神奕奕。
青婧不悅道:“我不是說了沒事不要打擾我,有事更不要打擾我。”
“有個人自稱是你師妹的朋友來尋你。”
青婧嗤道:“我師妹不可能有朋友。”
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知道望舒的誌向後都隻會對望舒拔劍相向。
蘇橫估摸青婧的師妹大抵和青婧差不多的心性,能有朋友就怪了,但他必須說服青婧出門,為了夷彭列島。“他乘龍而來。”
他不想打擾青婧的,但那條龍太大了,明顯不是島上一群營養不良的前流民能對付的。
“龍?”
已經準備趕人的青婧霎時來了興趣。
蘇橫不解青婧怎麽看起來更精神了,但還是回道:“是一條黑色巨龍,能口吐人言。”
青婧抬腿便往外跑。
龍啊龍啊。
她想研究龍族已經很多年了,也曾乘著鯤鵬去方丈島,可惜無光那個師尊太沒人性了,一點都不願幫助自己的徒兒抓條龍研究一二,她一個人又打不過任何一條龍,最終隻能無奈從心。
青婧跑出來的時候沒看到蘇橫說的黑色巨龍,隻看到了兩個島上沒見過的年輕人,其中一個她曾經在島外見過,是她曾經的研究材料。
青婧的目光馬上跳過了喬跑到了那個不認識的年輕人身上。
根據炎帝留下的劄記,純血龍族掌握著一種特殊的變形術法,可以變成類人生物的形態。
青婧目光灼灼的跑到了頊的麵前熱情的伸手撫摸頊的臉。
閑得無聊坐在石頭上等人的頊被嚇了一跳下意識一腳踢出,剛踢出便反應過來眼前這不是龍族,挨不住自己的一腳。
同樣反應過來的還有喬:“不要!”
雖然變了人形,但頊的身體素質一點仍舊很非人。
普通人自然是挨不住的,但青婧不能算普通人,抬手擋住了頊的腳。“少年郎,你這可就太粗暴了,不是求人該有的姿態。”
頊詫異。“你那麽確定我們有求於你?”
青婧道:“除了有求於我,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有興趣和我打交道。”
喬歎道:“你對自己真有自知之明。”
青婧指著頊道:“我要他,滿足我,我可以答應任何事,不論是救人還是殺人。”
喬不由愣住。
頊聞言對青婧道:“我的人形是變化出來的,並非真正的人形,你我之間發生不了什麽。”
大荒智慧物種之間沒有生殖隔離,但物種本體差異若太大,那不管有沒有生殖隔離都等於有。
活得久了,又沒少在陸地上溜達,看上他幻化出來的皮相的雌性生物並不少。
喬不由想對頊說你將青婧想得太美好了,這人雖然是個母的,但對男人沒興趣的。
青婧腦子轉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頊是什麽意思,不怪她,委實是太多年沒遇到這種事了,而且她對男人和女人統統沒興趣。“你想太多了,我隻是想研究一下龍族的生理結構,以及你現在的人形是什麽原理。”
喬問:“會有生命危險嗎?”
青婧用一種你懂的眼神道:“.……研究,難免有損耗。”
曾經被青婧給拆得支離破碎隻是因為並非真正的血肉之軀而死不了的喬:“我不能答應。”
若死不了龍,他還能想辦法說服頊,但青婧自己都不能保證不死龍,還是算了。
青婧看向頊,此時此刻她也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一件事,之前滿腦子都是研究龍族,如今才發現,她聽不到頊的心裏在想什麽。
雖然很厭煩耳朵裏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聲音,最厭煩的時候甚至抽針戳破了自己的耳膜,導致了生理上的失聰,但這麽多年青婧也是研究過自己的。
她無法聽到心聲的生命並非沒有。
第一類,死人沒有心聲。
第二類,巫女,她聽不到無光心裏在想什麽,青婧很懷疑自己不是隻聽不到無光的心聲,而是隻要是巫女,她都聽不到。這一點得找到望舒以後才能確認,她曾經是能聽到望舒心裏想什麽,如果如今聽不到了,那就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
生命層次上超越了她的生命,她是聽不到心聲的。
要超越多少,她也差不多有猜測。
神話生物。
隻是,眼前這條龍是神話生物?
不應該啊。
她曾經問過無光,龍族是否神話生物,無光的回答是,隻有龍神是神話生物。
青婧心思電轉。
這麽多年除了無光,不論是誰在她麵前都是透明的,哪怕是第四重境界的術士與武者,足以證明隻要還沒跳出凡人這個範疇就無法在她麵前隱瞞。
而神話生物,根據她翻閱各種密檔收集的情報,神話生物不是野菜,遍地都是,這顆星球上活著的和死了的神話生物不超過十指之數。
無光也不會騙她。
總不能眼前這條龍就是龍神吧?
思及此,青婧的目光更加灼熱了。
頊道:“我雖然同情青州的生靈,但我不會為了同情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青婧爽快道:“那就罷了。”
她也不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若真是龍神,她也沒信心能將龍神給切片研究,或者是,誰切誰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喬問:“那你願意幫忙?”
青婧道。“我很忙,沒空。”
喬道:“青州大疫,你一定會有興趣的。”
青婧道。“我對疫疾現在沒有興趣。”
雖然研究過疫疾,但也還是有些興趣,但現在是真的很忙,而且她感興趣的研究裏,疫疾連前十都排不進去。
頊道:“青州大疫,死的可都是你的同類呀。”
“同類又如何?”青婧道。“物種不同,三觀不同。黑龍,不要用龍族的思維來揣度人的想法。”
更清楚青婧是什麽心性的喬道:“青州肆虐的疫疾很特別,你一定會有興趣的,而且染疾者眾多,你想要多少材料就有多少材料。”
青婧問:“這不是你會說的話,兕子教你的?”
喬一時怔住。
“青州如今蔓延的疫疾是來自其它陸地的?還是師妹所為,唔,師妹終究還是崩潰了。”青婧近乎自言自語的道,說到最後忍不住搖頭歎息。
心太軟又放不下仇恨,還有超憶症,瘋了,也未必是壞事,至少不用在仇恨與本性之間掙紮糾結了。
喬聞言頓時對青婧與望舒的同門之情不抱希望了,反倒是頊好奇的看著青婧。“你是天人族的後裔?”
天人族?
元洲曆史上有這麽個種族?
青婧挑眉。“你為什麽認為我是天人族?”
“你方才聽到了他心裏在想什麽吧?”頊指了指喬。“我剛才觀察了下你的耳朵,裏麵好像受過傷,你的耳朵哪怕不聾也不應該敏銳,但你完全不受影響,你能聽到別人心裏的聲音。”
雖然不免導致青婧跟人說話很難說人話,她聽到的是別人心裏的聲音,而智慧生物的嘴上和心裏想的還真不一定一致。
不論是誰好聲好氣的與人說話卻被迎麵一頭冷水都不會高興。
但至少能讓生理上已經失聰的青婧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與人交流。
喬也驚訝。“她那不是突變嗎?”
望舒推測過青婧的耳朵,一直以為是遺傳突變。
青婧道:“我並未聽說過勞什子天人族。”
頊道:“你沒聽說過很正常,天人族在幾十萬年前就被百族聯手屠滅,這世間最後一個天人族也在多年前為燧人華歆所殺,你應是血脈返祖所誕生的天人族。”
喬隨口問:“上一個返祖的也和她一般心性?”
他終於想起燧人華歆哪位了。
頊的神情略有些怪異。“比她更殘酷。”
天人族莫不是盛產禍害?
難怪被滅族。
喬忍不住心內腹誹。
青婧道:“既然都死了,那就算了。”
若是還有活著的,還能研究一二,但都死了,她雖然也不建議刨墳掘墓,但炎帝時代的死人,骨頭也該爛成泥了,刨墳掘墓也得有遺骸才有價值。
用天人族的情報引起青婧興趣的所有想法霎時流產。
再沒比無欲無求的人更無敵了。
※※※※※※※※※※※※※※※※※※※※
這裏解釋一下。
青婧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去解救瘟疫的。
大疫之後大饑,大饑必然帶來大戰。
辛箏要建立新的秩序就必須打碎原來的秩序,不過辛箏本來的想法是通過傳統途徑當上王,再以王的身份來進行更深層的變革,當然,現實已經讓她放棄了這種愚蠢想法,上層腦子再清楚也扛不住下麵執行力糜爛。因此辛箏現在的想法是盡量攫取更多的資源為必然到來的天下大亂做準備。
青婧很想知道辛箏的結局,所以她是準備推波助瀾的,天下大亂是必然,那就讓它早點來吧。
喬找她救治瘟疫是毫無疑問的是找錯了人,她知道青州大疫隻會期待這場大疫波及得更加廣泛,所謂涅槃,重生之前得死一次。
別說頊不會為了非同類的生靈拿自己的命冒險,就算會,青婧也會在拿到好處後想辦法賴掉自己答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