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望舒
一頓飯吃了不到半刻時辰,商陸的嘮叨卻聽了半個時辰,最後還是商陸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不得不去休息,望舒這才得以解脫。
“兩位先生對你都很疼愛。”鯈道。
靈鵲與商陸對於來請教醫術的人都很樂意教導,但他在這也有半年了,沒見過這倆人對任何人像對望舒這般好。
前些日子商陸殺了一隻雞,兩隻雞翅膀和鯈分食,兩條雞腿卻是一隻給靈鵲先生一隻給了望舒,連雞肉也夾了很多給望舒,理由是望舒看著太瘦了,需要補補。
望舒聞言隨口道:“合眼緣唄。”
鯈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他不瞎,望舒來那一天商陸看到望舒時,臉上劃過的驚喜、疑惑、恍然、失望.……細微而複雜。
望舒沒再說什麽,回房休息了。
雖然隻有兩個老人,但因為經常有徒子徒孫來探望,年輕醫者來求教,因而靈鵲先生的家一點都不小,大大小小的屋子有十幾間,光是收拾都很麻煩,平時都是雇傭旁邊村社每隔兩天來打掃和洗衣服。
房間多,再加上近來又不是過年,沒有大量的徒子徒孫來訪,因而望舒分到了單間。
房間有一麵開著窗,每天都有陽光從窗戶照射進屋裏,望舒回到房間後跑到窗台前看了看陶罐,裏麵的蓮子仍舊沒有丁點發芽的意思。
“我明明按著蓮最喜歡的環境來養它的,為何它死活不發芽?”
“你幹嘛一定要它發芽?”
“它不發芽我怎麽知道這玩意管不管用。”想了想,望舒問。“史冊記載,你曾經給一隻邪靈用過蓮子,我若照做,會不會有用?”
“不會。”
“你當年就成功了。”
“你沒搞明白一件事,玉蓮子能超度邪靈是因為它蘊含著一絲神的氣息,而輪回是神靈創造的,玉蓮子也是因著這層淵源,這才能將亡魂送入輪回。但,神的氣息隻是讓玉蓮子有送亡靈入輪回的能力,但要使用這份能力是需要能量的。一個人哪怕能跑得比兔子還快,餓著肚子怎麽跑?”
望舒聽懂了。“所以我得給它補充營養。”
“是的。”
“你當年怎麽給它補充營養的?”
“我摘下蓮蓬時蓮子裏本身就有足夠的能量。”
“現在沒了。”
“維持屍體七千年不腐不朽很容易?”
望舒很想說元暴殄天物,但理智及時追了上來。“有何辦法給它補充能量?”
“我當年隻是見蓮蓬飽滿,順手摘了想嚐嚐蓮子。”
誰會研究怎麽給食物補充營養?研究食物能補充什麽營養還差不多。
“你在哪摘的蓮蓬?”
“岱輿,暘穀,看你喜歡那個名字。”
“怎麽去?”
“你去摘蓮蓬?”
“嗯。”
“別想了。”
“為何?”
“唯一的一株已經被我摘了。”
望舒哦了聲,繼續就怎麽給玉蓮子補充營養這一問題請教了起來。“靈力是天地間的遊離能量所轉化而來,可以給它嗎?”
“可以,不過你便是尋一萬個術士給它當人形肥料也不可能滿足它。”
“我很好奇它之前怎麽活的。”
“是一隻神話生物養它的,具體怎麽養我也不清楚。”祂隻是在成熟後收獲了果實。
“那隻神話生物沒殺了你?”
“哪家夥就是九成殘,被我按在地上揍。”
“九成殘是何意?”
“一條命去了九成的狀態。”
“你幹的?”
“不是我,我認識祂的時候祂就已經是那種要死不活的狀態。”
望舒深切的同情了那隻被搶劫了的神話生物。“普通人的靈力不夠,那巫女的靈力呢?”
同樣是靈力,巫女的靈力與普通人的靈力顯然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一絲巫女靈力抵得上別人畢生修為了。
“可以是可以,但有點小問題。”
“又有什麽問題?”
“巫女傳承的靈力,你應該也能判斷出來,那力量浩瀚如海。”
“但巫女能用的隻是滄海一粟,說起來,你知道巫女傳承的源頭嗎?”望舒好奇的問。“雖然在人族的記載中,這是人族世代傳承的力量,是它的庇護讓人族的祖先能夠在蠻荒紀元生存下來,也是它讓人族得以度過最艱難的時期。但我覺得,這力量應當隻是人族通過某種手段得來的,它最早的源頭,想來不是神便是神話生物。”
“你猜的全對,這力量是人族的祖先通過不太光彩的手段得到的,不過我覺得,要求快絕種的智慧生物保持高尚的道德那不叫正義,叫耍流氓。”
“是誰那裏得來的?”
“我都說了,這力量來的不光彩,你覺得誰會將自己的不光彩的惡行細細記述下來讓子孫瞻仰?我隻知道得到的手段不光彩,但在人族先民之前它的主人是誰,我亦不知。”
“那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誰。”
“誰?”
“一隻叫陵光的鳥。”
“神話生物?”
“大概。”
“為何是大概?”
“因為根據我收集到的情報,祂和已知的任何神話生物都不一樣。”
“有何特殊之處?”
元安靜了須臾,道:“直覺。”
我信了你的鬼。
知道元不想說陵光為何特殊,望舒也不追問。“既然這份力量源自於陵光,灌溉玉蓮子不是很合適嗎?”
神話生物的力量可比凡人的靈力品質更好。
“但你不是真正的陵光,並不能調動祂死後殘留的全部力量,不夠。而且我還用你能調動的力量為你的軀體做改造,還剩下的力量。”
望舒懂了,然後在手串空間裏翻找了起來。
“你找什麽?”
望舒用行動給出了答案,翻出了一把匕首與一隻碗,右手執匕往左手手腕血管上來了一下,殷紅的血液汨汨流出,隱約能看到殷紅血液中有一絲金色。
血液的氣味是腥的,近似鐵鏽蝕般的味道,然而望舒的血液一點都不腥,反而神奇的透著絲絲莫名的清香。
望舒看著血液中漂著的那一絲金色,推測繼續改造下去,自己的血液大概率會全數化為金色血液。
“你在做什麽?”
“我的血液灌溉,可行否?”
“.……可行,但它會被汙染。”
望舒露出了無奈之色。
元繼續道:“不過蓮出淤泥而不染,你可以盼望一下它的開花以後的種子。”
“種子會沒有汙染?”
“理論上不會,不過,你好像也沒別的辦法了。”
談話間望舒手腕上的傷口已然合攏止血,望舒抬手在傷口上又來了一刀。“你說得很對,我沒別的辦法了。”
陶碗盛滿血液後望舒想了想,問:“糞肥可肥地,但直接澆灌沒稀釋過的肥水,作物會被燒死,我這一碗血倒下去,它會不會也出現燒苗的情況?”
雖然玉蓮子明顯不是普通植物,但再不普通也是植物。
“你可以慢慢倒。”
望舒也覺得該這樣,試探性的將血液倒了些許進陶罐裏,能夠感覺到蓮子在如饑似渴的吸收血液中蘊含的能量,待血液被吸收幹淨後才繼續倒。
玉蓮子吸收了半碗血後終於停止,不是吃飽了,而是虛不受補。
摸清了玉蓮子目前的吸收上限,望舒將剩下半碗血收進了手串空間,都是她的血,不能浪費。
一下子放了一碗血,望舒頭也有點暈,趟到了床上,卻睡不著,她的身體對睡眠的需求越來越少了。“元,長夜漫漫,我們來聊聊神話生物吧。”
“你想知道什麽?”
“這世上有多少神話生物?”
“你是指這顆星球還是宇宙?”
“我以為神話生物是大荒特有的生物。”
“神話生物是生命進化之路終點,也可能還有更遠的終點,反正,隻要是有生命存在的地方,都可能孕育出神話生物。”
“這顆星球有多少?”
“現在還活著的話,我,火鳥,長蟲,神木,蛋蛋,還有大魚,就是鯤鵬,一共六個。”
“這麽多?”
“以前更多。”
“那怎麽少了?”
“被我殺了。”
“有仇啊?”
“無冤無仇。”
“.……研究神話生物?”
“一半。”
“你當年應該去寄生我師姐,你倆一定更有話題。”
“她一定會解剖自己試圖找出我在哪。”
是青婧會做的事。
望舒問:“另一半是什麽?”
“趁我還活著還沒瘋掉,提前為人族消滅人族以後解決不了的威脅。”
望舒有一瞬的怔愣。
雖然已猜到元的身份,彼此心照不宣,但她一直都很難想象曆史上的那個人和元是同一個,直到此刻兩個身影才終於有所重合。
“你當年為何會?”陷入瘋狂?
“我不想聊這個話題。”
“那聊別的神話生物?”
“你想知道哪個?”
“你認識的都有哪些?”
“火鳥、長蟲、神木、四角、羊、獨眼、獨腳、狐狸,蛋蛋,大魚。”
望舒嘴角抽了抽。“這些都是外號吧?”
“嗯。”
“你們很熟。”
“其中五個是被我殺掉的。”
望舒大概能猜到元和諸多神話生物都什麽關係了,哦了聲,道:“先從火鳥說起吧。”
“祂是玉蓮子的前任主人,我為尋甘木實尋至岱輿時遇到祂的,不過,我對祂的了解也不太深,隻知道祂無法離開岱輿,在等一個人歸來,但等待挺枯燥的,隻能閑的在岱輿蒔花弄草,聽祂的意思,估摸著這麽過日子至少幾十萬年了。”元道。“不過祂挺有意思的,我們很談得來.……”
大抵是很久沒與人提起故人,還是活著的故人,元的話有點多,說了不少與鳳凰相處時的事,望舒左聽右聽,隻覺得,所謂關係不錯應該隻是元單方麵認為,鳳凰怕不是恨不得咬死元。
望舒聽了一個晚上的神話生物與元互相坑的傳說。
是的,互相坑。
這些神話生物之間似乎就沒誰是和誰沒過節的,逮著機會就捅幾刀,能捅死最好,捅不死也能出口氣。
但為何會關係惡劣,元表示不清楚,祂認識那些混蛋時,祂們就已經那樣了。
鳳凰隻和元有交集,因為祂出不了岱輿,都閑到蒔花弄草了。
至於祂等的人,當然是至今都還沒出現,元估摸著,那個人應該已經死了,因為鳳凰自己的口吻就很不確定,不像是篤定對方會歸來,更像是在等一個結果,一個那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結果。
長蟲,用元的話來形容就是一能讓青婧都自歎弗如的變態,青婧再變態也不會以蒼生苦難為樂,而長蟲,祂眼中的樂土是蒼生永墜無間的煉獄。
望舒很好奇長蟲與蒼生多大仇,但想了想自家師姐的情況,又覺得不一定是有仇,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包括先天心裏扭曲者,指不定就是自家師姐的加強版。
大抵也是因為這種心性,長蟲的死對頭是最多的,所有能夠在大地上行走的神話生物都跟祂有仇,恨不能將其寢皮食肉啖骨飲血。
不過神話生物就是神話生物,生命力頑強得令人驚歎。
長蟲都被搞得一半的身體化為了白骨,令元不知該佩服祂命硬還是求生意誌格外頑強,這都死不了。
除了喜愛人間永墜煉獄,長蟲還是個拆鴛鴦的好手。
願天下有情人不成其好。
長蟲不僅如此想,還身體力行的付之實施,見一對拆一對,再恩愛的有情人被祂攪和一下,妥妥的便怨侶,從相愛變成相殺的都不在少數。
“祂這是感情上受過刺激嗎?”望舒驚歎。
閑極無聊加三觀扭曲如青婧也沒這麽無聊呀。
“我也不清楚,但應該是受過刺激,不然也太無聊了。”
四角,這是一個比前麵那位更扭曲的。
長蟲是欲將人間化煉獄。
四角卻是堅定不移的認為人間即地獄,而地獄十八層,不論怎樣努力,所謂的盛世安寧不過是從十八層爬到第十七層,還是在地獄裏沉淪。
生於地獄已經很慘了,還要在地獄裏煎熬,更慘。
所以,早死早超生。
“我見過的奇葩很多,但祂是我見過的所有人裏唯一一個殺人如麻卻堅定不移的認為自己是行善積德的,她殺人時溫柔得仿佛情人送別,不帶一絲戾氣,又仿佛悲憫眾生的鬼神。”
望舒目瞪口呆。
她該說活久見還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既然人間即地獄,活著是煎熬,祂自己為何還活著呢?”
“生死隨緣,別人要殺祂,祂從來都不抵抗的。”
“那祂怎麽活下來的?”
“神話生物生命力太頑強,在我之前,有能力殺祂的都是神話生物,不希望祂從地獄裏掙脫,想殺祂的又沒那個能力。”
“但祂遇到了你。”
“對,我殺了祂,祂是所有神話生物裏殺得最輕鬆的,有毀滅文明的力量,卻一點抵抗的意思都沒有。”
“她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
“後天的。”
“我無法想象什麽樣的後天經曆能將一個人扭曲至此。”
“我也無法想象。”
羊,元也稱之為鹿,這是一個絕世倒黴蛋,當然,這是元的猜測,是否如此祂也不能肯定。
對於羊,元的猜測是尋常手段無法殺死凶獸,凶獸總能活過來,就好比長蟲,一半身體都成白骨了都還活蹦亂跳的,因為一位腦回路與眾不同的勇者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殺死了凶獸——勇者吃掉了凶獸。
然後,勇者變成了新的凶獸,得到了凶獸的力量,以及長生,但凶獸的殘留意誌也在祂的身體裏得到延續,因而,這位神話生物是一位精分。
“那不就跟你我一般了?”
“不一樣,咱倆能有商有量的討論誰控製身體,祂們不會,而是真刀真槍的搶奪,但因為雨工到底已經死了,留存的隻是祂的意誌,並且這份意誌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慢慢削弱,祂對羊的影響也會慢慢消失,隻要羊能堅持得足夠久。”
“要多久?”
“幾百萬年吧。”
望舒:“.……”
話說,元洲五大種族的曆史長度加起來有超過十萬年嗎?
“不過可能是我的錯覺,我覺得,羊好像一點都不希望雨工死去。”
“為何?”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因為善意,感覺,有點像神話生物們不想殺四角的理由,感覺很像。神話生物的力量與壽命,可不一定是祝福。”
獨眼的話,元覺得祂的存在就仿佛在詮釋諷刺這個詞,因為此獠有著一手救治瘟疫的好醫術。
“你殺了祂?”
“嗯。”
“為何要殺祂?一個能治疫的醫者很難得的,尤其是祂的壽命那麽長,可以造福很多年。”
“我也不想啥祂,問題是祂本身就是瘟疫的聚合體,走到哪瘟疫就傳播到哪,草木鳥獸皆不存。”
望舒還能說什麽?
若獨眼和青婧是一個類型的也就罷了,蒼生悲苦自然無動於衷,若祂是個醫者仁心款的醫者,望舒沒法想象此人該有多悲劇。
獨腳,元跟祂就是真不熟了,因為獨腳漂泊海上,遠離陸地,猜測祂應該是不想害人才如此離群索居。
望舒問:“祂踏上會發生什麽?”
“獨腳的名字是飛廉。”
望舒瞬懂。
飛廉。
神話傳說中的風神。
狐狸,說祂的時候元的語氣有些複雜,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一句我和祂曾是很好的朋友。
元沒說狐狸後來如何了,望舒也沒問。
蛋蛋,龍族的創造者,也是大荒唯一的真龍,但出不了方丈島,知道祂的存在就可以了。
“唯一的真龍,龍族不是龍?”
“龍族並非真正的龍,真正的龍沒那麽孱弱。”
望舒想了想關於龍族的諸多傳說:“.……”我覺得你對孱弱這個詞的理解有問題。
大魚,這個就不必說了,鯤鵬,望舒都養了快十年,人族養了祂近萬年,再熟悉不過了,但——
“祂如何淪落至此的?”
“誰知道是被誰給打的。”
“還有一個神木,祂又是誰”
“神木啊,那是一個我不知道該說可憐還是倒黴的家夥,人間即地獄,不願沉淪,又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清醒的看著。”
“你也殺了祂?”
“沒有,祂現在還屹立在廣袤的北方冰原上呢。”
“拘纓尋木?”
“猜對了,可惜沒獎。”
望舒將自己一晚上聽到的情報逐條整理分析了一番。“我發現,除了因為不知道何故被困在一個地方出不來,或是如鯤鵬這般出了問題的,你認識的神話生物好像最後.……”
“非死即殘。”
“他們都對人族有惡意?”
“不論當時有沒有,日後都會有。”
望舒哦了聲,又問:“我雖不知神話生物究竟有多強大,但從北方尋木的生命形態推算,神話生物必定是極為強大的,既然你如此強大,為何人族關於你的記載中並未提到。”
曆史上那個人不是不強大,但那種強大仍舊在人的範疇,神話生物的強大顯然不可能還在人的範疇。
“你希望為你的孩子斬去所有磨難,讓它一帆風順,無憂無慮,但離了你就無法生存,還是希望它獨立自主且堅強,不論遇到怎樣的磨難都能不屈不撓的打敗它?”
望舒懂了,卻也給更迷茫了。
元,你難道不覺得你現在和久遠前過去的風格差異有點大嗎?
※※※※※※※※※※※※※※※※※※※※
火鳥:鳳凰
長蟲:巴蛇,修蛇。
神木:尋木
四角:夫諸
羊:商羊加雨工
獨眼:蜚
獨腳:飛廉
狐狸:獙獙
蛋蛋:龍神
大魚:鯤鵬
都是從山海經裏找的原型,元和人比較熟,順口就給起了外號,記不住也沒關係,這份名單中至少一半已經被元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