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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三途

  再次踏上巴陵,三途仍舊忍不住心生厭惡。


  今歲冬季的雪災受災範圍很大,凍死人畜無數,巴陵卻完全不受影響,或者說,本地人都不受影響。


  四季如春,降水豐足,這也使得巴陵一帶達成了一年十二個月,隨便哪個月都可以耕作的情況。


  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哪怕是底層想餓死也不容易,當然,想生活得好也不可能,畢竟土地是貴族的,氓庶隻是耕作而已。


  巴陵可以說是帝國最安寧的地方了,沒有之一。


  這裏的氓庶奴隸相當逆來順受,不論上麵如何盤剝,隻要餓不死就不會造反,而巴陵奇特的氣候又讓他們很難餓死,吃野菜都足以充饑,便沒有造反的需求。


  大量災民的湧入更是讓本地的貴族與庶人地主發了橫財,以驚人的低廉成本獲得了無數開墾土地的奴隸。


  上層吃肉,下層食湯渣,都能活下去。


  在遍地災情的北方,巴陵仍舊一派歌舞升平景象,以至於三途踏入巴陵時都有種踏進另一個世界的恍惚感。


  隻不知這份長治久安能維持多久。


  三途看著手中的赤霄劍輕笑。


  巴陵這奇特的仿佛神靈賜福般的自然氣候真的是自然形成的嗎?


  或許,今日會有答案。


  “你來了?居然真的拿到劍了,燧人華歆難不成真死了?”


  “我拿到劍和炎帝死不死有什麽關係?”


  “因為她活著就不會允許我跑出去。”岩壁內的聲音非常痛心疾首的道。“那家夥簡直是有病,為了幾千年後才會發生的事對我下手如此狠毒,枉我們相交一場。”


  三途隨口道:“幾千年對你們這樣的存在而言很漫長嗎?”


  “雖非彈指須臾,卻也不長。”


  雖不知會發生什麽事,但既然是不久後會發生的事,三途覺得炎帝隻是封印而非殺了岩壁裏的生物就已經很念舊情了。


  “你這種想法,好像有點道理,她終究沒殺了我,說明還是念及舊情的。”


  三途聞言遲疑了下,自己把人給放出來了,該不會對方念及與炎帝的舊情最後移情人族吧?


  “炎帝是炎帝,人族是人族,我分得清的。即便分不清,這數千年的囚禁之苦,委實難忘。”


  三途想了想,問:“我該如何放你出來?”


  “以赤霄劍破開岩壁。”


  三途瞅了瞅明顯很厚很堅實的岩壁,最終還是提劍劈了上去。


  岩壁應聲而裂,三途發現,這岩壁竟然真的渾然天成完全沒有人工痕跡,但岩石內部又是真的又一個圓形的空間,洞穴裏是一個被重重鎖鏈束縛的少年。


  三途隻瞧了一眼便沉默了。


  見過奇葩的生物,但沒見過這麽奇葩的。


  重重鎖鏈並非纏繞著少年,而是從祂的血肉骨骼中穿過,肉和鎖鏈都長一起了,更有一半的身體沒有任何血肉,隻有白骨,骨頭瑩白如玉,一點都不像動物的骨頭,但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都這樣了還能活著真是神跡。


  確定這是和炎帝有舊情而非深仇大恨?


  還有,男女是天生的性別,身體分泌的一些細微的東西的差異會導致男女氣息的不同,但三途發現自己無法判斷對方是男的還是女的。


  至於對方是少年皮相。


  祂還是少女皮相呢,但自己是女的嗎?邪靈由萬千殘魂組成,那些殘魂可並非一個性別,這也使得邪靈沒有性別。


  但邪靈是死的,而少年是活生生的生靈,三途能感覺出來少年非常虛弱,但即便虛弱無比,祂身上的生命氣息也強大得讓三途相信哪怕自己不來,這人再被關十萬年也死不了。


  這奇葩生物究竟什麽東西?

  “我不是東西,我是天人族。”少年認真道:“上天的天,神人的人。”


  天人族?

  好囂張的名字。


  “不是囂張,是當之無愧。”少年道。“大荒第一物種,百族之長。”


  “沒聽過。”


  少年的臉色瞬間陰鬱,然不過一瞬便恢複了迷人的微笑,可惜他的臉一半俊美如神人,另一半是枯骨,笑得再迷人也隻有驚悚。“你沒聽過很正常,天人族啊,很多萬年前就被屠滅了。嫉妒是凡人的劣根性,嫉妒比自己更出身的人與物種,然後就要毀滅。”


  三途很懷疑所為嫉妒其實是想研究一下少年頑強的生命力。


  凡人皆有一死。


  凡人皆渴望長生不死。


  少年聽到了三途心裏的聲音,卻沒解釋什麽。


  百族屠滅天人族可不是因為祂這神話生物的體質。


  三途忽問:“我吃了你,會不會很補?”


  這個問題。


  少年非常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回答:“會很補,但我不建議你這麽嚐試。”


  “哦,為何?”


  “因為以前有一隻羊,祂活了很多萬年,久遠到都忘了自己的過去,隻想迎接死亡,結束永生的折磨。但神話生物的生命力太強悍了,你看我的模樣就知道有多難死了。那隻羊最後想了一個腦洞大開的法子,務色了一個天資出眾的人,屠了那人生活的城邑,再救下了那人,收其為徒,傾囊相授,培養出了一個強大的敵人。”


  三途:“.……很有想法。”


  碰上這種神經病,那徒兒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少年繼續道:“我也覺得很有想法,最終徒兒吃掉了自己的師尊,獲得了師尊的長生與力量。”


  “你說得我更想吃你了。”


  少年道:“那你可知徒兒後來如何了?”


  三途問:“如何了?”


  “就不告訴你。”想了想,少年甚為期待的笑道:“不過你可以嚐試一下,吃了我,你就會知道那徒兒後來如何了。”


  三途一點都不想嚐試。


  少年存有血肉的半邊臉上是仿佛情人般迷人的笑容,哪怕是眼神也是那般的迷人,但.……三途無端就是覺得這個被關了數千年,身上氣質仍舊令人如沐春風的少年身上充滿惡意。


  有點像巫子婧,但又有所不同,巫子婧對萬事萬物並無惡意,因而身上的氣質幹淨澄澈,但她的所作所為.……隻能說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少年身上卻不然,祂的惡意是存在的,甚至三途隱約中有種熟悉感。


  此人比巫子婧更危險。


  想通了這點,三途揮劍斬斷少年身上的鎖鏈,也不知鎖鏈是何質量,鋒銳如赤霄劍砍斷它的同時也留下了豁口,等砍完了鎖鏈,赤霄劍也該廢了。


  鎖鏈斷開後少年被兩條鎖鏈穿透的手掌終於能活動了,立刻抓住了還連在自己身上的那部分鎖鏈生拉硬拽的將鎖鏈都給拔了出來,驚奇的是祂這般粗暴,身上卻並未流出一滴血,且隨著鎖鏈的拔出,少年的身形也越來越淡,最終仿佛泡影般消失了。


  若非地上不知是何材質的鎖鏈,三途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夢。


  正驚疑著便感覺到了地麵的震動。


  地龍翻身?


  三途毫不猶豫的往外跑,雖然邪靈很難消散,但她還是不想嚐試一下地龍翻身能否殺死邪靈。


  撲棱著殘翼飛上天時三途也看清了自己跑出來的地方的真實麵目。


  炎帝斬巴蛇,巴蛇之大,形成了山嶺,是為巴陵。


  所有人都當這是神話傳說,是遠古時的王侯為了宣揚自己的武威與受命於天的法理性而弄出來的造神傳說。


  但,神話傳說也可能是真的。


  巴陵修建在一條蛇的身上,並且這條蛇還活著。


  被封印數千年的巴蛇緩慢的數千年滄海桑田積累的地層裏抬起了頭,蛇軀一半有血肉鱗甲一半是白骨,昂首之後,竟有百丈之高,這還沒算它逶迤於地的那部分軀體。


  看到巴蛇的不止三途,還有地麵上幸存的人族,巴蛇的身上有著一種充滿神性的美麗,凡直視著皆不由感覺到自己的腦子裏分裂出大量的意識。


  三途堅持得久些,祂看到了巴蛇的梭形豎瞳,無數滄海桑田的歲月盡容納其中。


  三途捂著眼睛扭頭。


  在那一瞬間,祂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每個殘魂都恢複了自我意識,想要獨立開來。


  凡人不可直視神靈。


  不論是哪個種族的宗教神話裏都有這樣一句話,卻沒有解釋為什麽不能直視神靈,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神靈高貴,凡人低賤,沒有直視神靈的資格。


  三途此刻卻有些懷疑。


  不是高貴與低賤之別,而是看了就會出問題才不能看的吧?

  遙遠的瀾州敖岸山,正在同阿荼下棋的山鬼不由扭頭望向西北方向,指尖的棋子在刹那間化為了細膩的齏粉,一股磅礴的殺氣自山鬼身上爆發,壓得所有人直喘不過氣來。


  荼掙紮道:“.……山.……”鬼,我喘不過氣來了。


  山鬼瞬間收斂了自己的氣息,讓荼得以繼續喘息。“抱歉。”


  荼大口大口的吸了幾口氣。“荼沒事,山鬼怎麽了?突然變得好可怕。”


  “我隻是突然發現,我被騙了。”山鬼仿佛風輕雲淡的回答。


  “什麽人竟然騙山鬼?太可惡了。”荼不由義憤填膺。“我幫你教訓它。”


  山鬼揉了揉荼的腦袋。“不用,那人應該已經被我給害死了。”


  荼:“.……”


  山鬼你的過去究竟多精彩。


  冀州,正翻閱著鯈編的故事書的元以及窩在元的肩膀上一起看書的鵬鳥也同樣下意思的往寧州巴陵的方向瞅了一眼,鵬鳥露出了一絲茫然,元則是繼續淡定的低頭繼續看書了。


  元的舉動太突兀,望舒不由問:“怎麽了”


  “有個老朋友回來了。”


  “你要出門嗎?”


  “那倒不用,有緣自然會再見,而且祂也未必想見我。”


  方丈島上,龍骸心髒處的化石驚訝的低語:“祂當年居然沒殺祂?”


  如山嶺般的本體姿態維持起來並不容易,巴蛇很快重新化為了人形,半邊俊美如神人半邊白骨,也沒了看一眼仿佛一個意識就會分裂成一大群的感覺。


  三途緩緩落下,落地時感覺到頭上被什麽東西給砸了下,抬頭一看,偏偏晶瑩,大如鵝毛的雪花正劈頭蓋臉的落下。


  巴陵的氣候,正常了。


  少年舒展雙臂呼吸著沒有地底土壤氣息的空氣,笑容燦爛無比。“人間,我回來了。”


  迎接祂的是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不過少年顯然不在意,或者說,即便是冰冷的鵝毛大雪,祂亦充滿了熱情,如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如,不,就是重見天日的囚徒。


  “感謝你放出了我。”少年非常誠懇的對三途道謝。“若無你,我怕還得被囚到天荒地老。”


  少年的眼神與神情都充滿了結草攜環以報的感激之情,三途卻下意識的閃避少年伸出的手。


  試圖抓出邪靈心髒的爪子落空,少年遺憾道:“誒呀,失敗了,我就說祂對靈族太眷顧了,敏銳得跟雷達似的。當然,我也是太虛弱了,不然你再敏銳我也不該失手的,不過,如此漫長的囚禁,能脫身已不易,奢求實力完整未免不現實。”


  聽不懂,但三途仍舊拔劍警惕著少年。“你對待恩人的方式可真特別。”


  “隨手而為。”少年聳肩。“做人呢,最重要的不就是從心所欲嗎?”


  後麵的不逾矩三個字被你吃了?


  三途瞪著少年。


  少年擺了擺手。“罷了,既然失敗了我也沒心情殺你了,你走吧。”


  三途思量了下幹掉少年的可行性,但沒打過,無法權衡,最終選擇服從直覺。


  少年很危險,能躲著點最好躲著點。


  而且,這麽個變態在人間溜達,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少年沒去追三途,祂對三途下手真的隻是從心所欲的一時心血來潮,如今一時已過,祂也沒那個想法了,自是不會窮追不舍。


  而且比起追三途,眼下有別的事情需要做。


  少年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服,冰蠶絲的料子質量很好,幾千年了還沒全數腐朽成灰,但也沒法穿了,根本遮不住那瑩白如玉石的骸骨。


  還有臉上的麵具,這麽多年是真的爛成灰了。


  這些都需要趕緊置辦,不然一直頂著如今的尊榮,很容易嚇到人的,哪怕嚇不到人,嚇到花花草草也很不好。


  少年瞅了瞅四周,原本繁華的巴陵已經因為祂的脫困毀了小半,周圍盡是倒塌的廢墟與被埋在廢墟泥土之下哀嚎求救的倒黴蛋。


  少年務色了一座原本應該很富麗堂皇的府邸廢墟,在廢墟裏翻了出來。


  看得出來這府邸原本人口很多,翻東西時有時會翻出半死不活的人來,少年很有禮貌的翻出來的人重新埋了回去,埋回去時還不忘溫柔的表示不用謝,舉手之勞。


  翻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翻到了一些馬蹄金和布匹。


  馬蹄金的數量不多,但也足夠用了。


  少年將馬蹄金攥在了手裏一頓生搓硬揉拽拉捏,將馬蹄金捏成了一張精美的黃金麵具,順手抽了衣服上的冰蠶絲搓繩,將黃金麵具戴在了臉上,遮住了半邊白骨的臉。


  麵具戴好,少年又取了布匹和針線剪子裁起了衣服,少年的手不論是有血肉的還是沒有血肉的白骨都格外的靈巧,不過一個時辰便做好了一身透著異域風格的箭袖服飾,更甚至做好了衣服後遊刃有餘的在衣服的衣襟袖口袍擺等地方繡上了精美的金色花紋。


  衣服穿上身,少年不由皺眉。


  普通蠶絲織成的料子和冰蠶絲比起來不論是質量還是觸感都差遠了。


  最重要的這衣服不禁洗,過一遍水便沒法再穿,不像冰蠶絲的衣服,至少能穿幾百年。


  “看來還得去爬一趟斷雲台采些冰蠶絲。”


  “還有,怎麽這麽久都沒人來尋我麻煩?”少年詫異的整理自己衣服。“旁的也就罷了,商羊、飛廉還有狐狸,便是遠在天涯海角這會兒也該趕來了,看來我是第一個脫困的。”


  雖然也可能有別的可能,但脫困了卻不來找祂,少年不認為存在這種可能。


  “祂們不出來也好,不然,我該擔心那個小家夥了。”少年摸著下頜思考了下。“唔,是先去找衣服還是先去找小家夥呢?衣服什麽時候都可以做,小家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想再等三十萬年,先去尋小家夥好了。”


  不過,該去哪裏尋小家夥呢。


  少年不由露出了懊惱之色,剛才應該去追那隻邪靈的,祂知道的比自己多,好歹能提供點方向。


  思考了須臾,少年終於想起,邪靈對小家夥的稱呼是巫子婧。


  婧應該是名字,按著人族的風格,這名字顯然是個女孩。


  巫子,要麽是氏要麽是職司。


  少年轉身將剛才舉手之勞重新埋了的人又挖了出來。“年輕人你好,在下想請教你一點事。”


  再次死裏逃生的人驚恐的看著少年,不管是誰被人挖出來再埋回去都無法保持平常心。


  “人族有沒有巫子這個氏?也可能是職司,住哪?”


  倒黴蛋麻利的回答:“巫子是巫宗一宮十殿繼承人的稱號。”


  “那就是十一個人選?這可有點寬。”少年嘀咕了下,抓著倒黴蛋又問了幾句,然而倒黴蛋也不過一個小貴族,巫子這個層次的人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的,也不清楚一宮十殿的巫子們叫什麽。


  少年一邊思考著接下來要怎麽找人一邊將人重新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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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著人皮的不一定是人,看著是少年郎的也不一定就是雄性。


  生命的進化不一定隻是壽命長度和智力的改變,生命形態的改變也可能,比如人和人的始祖的生命形態就差得跟天和地似的。


  本文設定中:神話生物的人皮那就是一坨橡皮泥,因為不是本體,巴蛇的真正模樣就是一半白骨的蛇,而元的真麵目則是一團蠕蟲,元起的那些外號都是寫實風格。因此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隨便捏,是美是醜看各自的手藝,手藝差也不打緊,還能推翻重新捏,隻要不是無可救藥的手殘,捏多了手藝總是能練出來的。所以,就跟元披著望舒的人皮,但望舒是女的,元卻不是女的一樣,巴蛇的性別也一樣。


  當然,正常人分辨不出來,但邪靈認人不是靠眼睛,能察覺出不對,並且,過個幾十年,三途再見到望舒說不定就會發現望舒也和巴蛇有著相似的特質,甚至可能看到的都不是人,而是一坨蠕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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