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國君
青婧看時間差不多準備打發兕子去睡覺,卻發現罐子裏的糖蒜隻剩下淺淺一層了。“你很喜歡吃糖蒜?”
雖然很甜,但蒜的味道真的很一言難盡。
“不喜歡也不討厭。”兕子回答。
“你都快吃完了。”
“我喜歡吃甜的。”
“糖蒜應該不算正常的甜食。”
“但味道獨特,如果裏麵有加料,很容易區別出來。”
青婧看兕子的眼神帶上了三分同情。“你這是被投毒投出了多大的陰影呀?”
“我怎麽覺得你的同情大於幸災樂禍?”兕子狐疑的看著青婧。
“是嗎?”青婧按了按唇角。“你的錯覺,我唇角生就如此,很容易被誤解。”
兕子的注意力馬上被帶跑了。“你生得很有特色,和你的內裏,天差地別。”
“是嗎?我父親可比我更有特色,更會騙人。”青婧覺得自己生得還不算太誇張。“而且你也很有特色呢,瞧著就很貴氣,不取出穀璧做證據,別人也能看出你是貴族。”
說著,青婧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兕子的臉。“真矜貴,就是黯淡了點,完全沒有色澤,中毒真嚴重,真不考慮換個條件?”
兕子將青婧的爪子從自己臉上扯了下來。“不考慮,你死心吧。”
青婧聞言笑了笑,她相信兕子一定會改主意的。
兕子道:“比起思考怎麽讓我改主意,你不如想想怎麽養傷。”
青婧的身體她是看過的,被多國剿殺,雖然活了下來,但青婧付出的代價並不輕,身上全是傷,其中一道甚至深可見骨,緊貼著心髒,隻差一點便是透心。
傷成那樣都沒死,根本不合理。
沒有任何一個人族,或者說,元洲任何一個種族都不可能傷成那樣了還活蹦亂跳的,但青婧就是不死。
“這個也沒辦法,隻能慢慢養。”青婧也很無奈。
“被人追上來發現身份,我可保護不了你。”
“不會追上來的。”青婧道。“我曾經治過一個毀容的貴族少女,為她換上了我的臉,一直抓不到我,為了交差……看來你猜到會發生什麽了。”
兕子無語:“你還真是深謀遠慮。”
“仇家太多,以防萬一。”青婧道。
兕子的第一個目的地是黨氏的封地,位於窮桑國的西部,與雲水離得並不近,再加上冬日的路況,需要的時間並不短暫,然而,直到來到黨地,兕子愣是沒聽完青婧的豐功偉績。
天知道她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以外的時間都用來聽青婧的豐功偉績了。
“你怎麽活到現在的?”兕子驚歎道。
為了權力搞破壞,害人無數是很正常的事,但破壞完了之後不建設的都是實在沒那個能力重建,而青婧,這家夥是有能力在破壞之後建設卻不建設。
這比隻會破壞不會建設更可惡,畢竟後者若有建設的能力,還是會搞建設的。
青婧彎了彎唇角。“自然是想我死的人都太無能了。”
兕子心說不是別人無能,是你太犯規。
破壞一個國家可能靠運氣,但折騰了數打國族,這不是運氣能支持的。
這樣的才華除非天生妖孽,否則不可能生而知之,兕子在心裏揣測了青婧可能的身份,卻是不論如何也想不到對得上的身份。
沒有絕頂的資源澆灌,青婧天賦再好也不可能如此驚才絕豔。
“明天就要到黨地了。”兕子換了個話題。
“唔,所以?”
“我可能需要耽擱兩日,你打算怎麽打發時間?”兕子問。
“自然是到處轉轉。”
“搜集材料?”
“知道就好,幹嘛說出來?”
兕子想扶額。“試藥的話,雞豚狗彘不可以嗎?”
“試藥的話,用在人的身上能觀察到更多的東西,而且我並未說過我隻是為了試藥。”
“那你是為了做什麽?”
青婧想了想,問:“你說是不是隻有雌性才能生育?”
兕子不解的看著青婧。
青婧道:“我對生物的繁衍方式很感興趣。”
兕子想了想青婧的性格,問:“所以?”
“我在研究人能不能通過別的方式繁衍後代。”
“比如?”
“嬰孩能否像粟麥一般從植株上結出來。”青婧道。“女子十月懷胎太沒效率了。”
兕子沉默了一瞬,問:“你不覺得研究男人懷孕不是更腳踏實地點嗎?”
“我研究過了,不過失敗了。”青婧無奈道。“我連孤雌生育都研究出來了,男人生子死活研究不出什麽來。”
兕子一時無法言語,好一會才問:“孤雌生育是什麽?”
“哦,就是女人能否在沒有男人的前提下繁衍後代。”青婧回答。
“你怎麽會研究這些?”兕子奇道。
青婧道:“我不止研究這個的,我什麽都研究。”
兕子不解:“你還研究什麽?”
“現階段我研究最深的是生物和遺傳,但天文地理數算等也研究。”青婧道。
“生物與遺傳是什麽?”
“生物就是動植物以及不是動植物的生物,遺傳.……”青婧想了想,舉了個例子。“近親通婚,容易生下有問題的後代就屬於遺傳範圍的知識,像你這種,天南海北的地域血緣大雜燴很容易誕生比普通人更加出色的後代,這些都是遺傳,我稱之為生命信息。近親通婚,生命信息中不好的那部分會更容易變成顯性,而天南海北的地域血緣混雜,不同地域血緣中優秀的生命信息很容易集中起來……”
青婧花了好一會為兕子解釋自己的主要研究內容,不過看兕子的眼神,顯然隻能聽懂結論,至於原理……完全沒聽懂。
“研究這些有什麽用?”兕子問。
青婧道:“我也不知有什麽用,但我相信會有用的,好比生命信息和遺傳,近親不婚便是因為它們,不過有沒有用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感興趣。”
兕子很難青婧的興趣愛好,不過世界這麽大,一千個人有一千種口味,青婧最多就是口味特別點,自己沒見過罷了。
“你能否不抓材料?”
“那我用什麽來研究?”
兕子想了想,道:“待歸國,我將國中的死刑犯送給你。”
阻止青婧顯然是想不開,既如此,廢物利用吧,反正都是要死的,怎麽死想來死刑犯們不會在意。
青婧不由對兕子刮目相看。“我對材料的品質要求很高的。”
兕子道:“能在牢裏呆了一年都沒病死的,都是真正殺過人身上有煞氣的,而能夠殺人的,身體肯定比很多人好。”
牢裏的環境是真的惡劣,再加上季節變換與地氣等因素,那些被栽贓和亂抓的替罪羊都能落到這般地步了,平時顯然不可能過得多好,大部分都會在季節變換的時候死掉。
青婧想了想,同意了,她對實驗材料的唯一要求就是皮實,耐/操,找貴族麻煩也隻是因為這年頭貴族從小就吃得飽穿得暖,身體素質水平遠高於底層,兕子若能提供品質可觀、數量也可觀的材料,她也樂得自在。
禍國,趁亂收集材料也很花時間和精力的。
***
兕子對生育並未完全沒概念。
辛襄子的情人們拚命想生下辛襄子的孩子,以及生母被迫老年生子,她都是知道的。
國君可以蠢可以毒,唯獨不可以沒有生育能力。
歸鄉鬧騰那麽多年卻始終不能成事,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他的子息單薄太不靠譜,讓人擔心歸鄉死了以後追隨者會被清算。
不過兕子沒那麽在意,她已經是國君了,會有因為沒有生育能力而被廢的嗣君,卻不會有沒有生育能力而被廢的國君。國君被廢被殺的理由很多,但不會有無子這一條,國君無子,多的是人願意過繼喊阿父阿母。
看到黨大夫後,兕子莫名就慶幸不用擔心生育也挺好的。
生育有風險,倒黴點老年被逼著生育,風險更大啊。
貴族一般至少兩個孩子,若是合婚,那就得生四個。
一來這年頭孩童易夭折,二來世道太亂,醫療水平太差,很難保證繼承人會不會成年後不幸英年早逝,騎馬掉下來、小傷口不幸發炎等都是貴族的常見死亡方式。
因而,貴族一般不會隻生一個孩子,但因為培養孩子的成本太高,一般都是第一個孩子認真當繼承人培養,給予良好的教育。後麵的孩子隨便養,成才還是成豚全靠自己。
不過這就有一個很大的風險,人族太脆弱了,死亡率居高不下,即便是貴族的繼承人也不例外,而繼承人沒了,又沒有後備,哪怕還有孩子,家族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完了,上層貴族的爭鬥激烈異常,一個廢物上位當族長,敵人可不會因此而手下留情,底層貴族……本身就需要拚盡全力往上爬,廢物有能力帶著家族往上爬?
因而在經濟允許的情況下,貴族都會自身的根據經濟情況再培養一個或幾個做後備。不過這也有個隱患,很容易釀成日後的分裂,若沒有能力倒也罷了,搶不過,自然沒必要作死,但有能力.……沒人甘心永遠當後備,為人鞍前馬後。
辛氏就是個活例子,規定所有合法子女都要接受高等教育,後果是長達千年的血親相殺史,每一代國君的子嗣們不殺到隻剩下一個人就沒完。
兕子不太確定辛襄子和黨大夫之間究竟什麽情況。
就算沒有感情相處不來,生完孩子各玩各的就是了,大部分貴族都是這麽過來的。
但黨大夫年輕時隻生了兩個婚生子,和辛襄子一人一個就各玩各的了。
因為隻有一個繼承人,辛襄子在位的三十多年裏是辛國公族內部千年來最溫情的時期,哪怕父子骨肉之間意見不合,因為隻有這麽一個選擇,辛襄子也會按耐住自己宰了兒子的心。
不好的是,辛驪死了,辛襄子沒有繼承人了。
分局了幾十年的夫妻倆被迫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同房再生一個,即便生了,也終避免不了主少國疑,最終演變成了辛國今日的局麵。
而四十多歲還要被迫生孩子,對黨大夫身體的損害也是真的不小。
兕子再見到生母時發現她的身體比起前些年更衰弱了。
兕子陪著生母聊了好一會暖好了氣氛才說起辛國大火燒毀草場無數的事。
辛原是草原畜牧國,不似南方的農耕國度,有著堆積成山的糧倉,哪怕是遇到災年,也可以從過去存的糧倉裏取出糧食支應災荒。
她也沒辦法,隻能來南方借糧,她在南方沒什麽熟人,唯一能信賴的也就是黨大夫,便來尋黨大夫了。
黨大夫瞧著數年不見的女兒,矜貴的眉眼間充斥的不再是淡漠等死的漫不經心,而是茫然與戾氣。“兕子的變化很大呢。”
兕子道:“孩兒已六歲了,年歲翻了一番,變化自然會很大。”
黨大夫笑笑,她說的可不是外貌變化。“兕子需要多少糧食?”
“十萬石粟。”兕子回道。
黨大夫愣了下。“你怎會需要如此多的糧食?”辛國全境都給燒了也不需要這麽多糧吧
兕子一邊為黨大夫捶著腿一邊道:“需要啊,那麽大一場火,至少兩萬的氓庶和奴隸失去生計,衣食無著,淪為流民。雖然開春以後牧草返青,但在牧草返青時食牧草,未來牛羊便沒得吃了,我至少得管它們不餓到去食草籽到暮夏。十萬石糧,我還擔心不夠呢。”
黨大夫總算聽明白兕子為何需要這麽多糧食了。“你竟還管那些氓庶的死活?”
兕子不解:“怎麽了?”
她是國君,理會氓庶的死活沒毛病。
雖然這個國君當得有點糟心,都快成全民夢魘了,但最基本的常識還是要守的吧?
黨大夫看著女兒臉上的不解,一時無言。
兕子繼位後這幾年都幹了什麽黨大夫還是知道的,踐踏人性下限至此,兕子也委實是個人才,雖然曆史上不乏更出色的,但都沒兕子這般有誌不在年少。
然而,方才那一瞬,黨大夫詭異的有種看到了史書中記載的遠古先賢們的感覺。
帝國早期的先賢們統治者人族,那個時候血統神聖性的理論和思想還沒發展起來,先賢們的統治都是萬民拿出一部分糧食積少成多供給先賢脫產的生活,先賢心無旁騖的管理帝國讓族人過得更好。
這種錯覺很快就被黨大夫拍飛,帝國曆史上可沒兕子這麽凶殘的先賢,殺人都殺出花來了。
黨大夫還是沒和兕子討論為君當仁這種問題,做為臣子,她自然是希望國君越仁越好,最好垂拱而治無為而治,但做為母親……兕子這種風格挺好的,不被敬畏的國君都是傀儡。
黨大夫思忖片刻後還是婉拒了女兒。
若是平時的時候,她也不是拿不出十萬石糧食。
做為窮桑國頂級貴族,黨氏這點底蘊還是有的。
但窮桑國亂成如今的模樣,為了保護自己,黨氏不得不維持著大量的軍隊,並且國君之爭,站錯隊的會被清算。站隊晚也沒關係,最多之後少分點,若是自身實力夠厚,即便是站隊晚也照樣能分到好肉,因為實力強大,新君必須顧忌。而實力雄厚者若站隊太早,最後要麽被新君瘋狂利用,實力損耗過多後被棄如敝屣,要麽仍舊保持了勢力在勝利後架空新君,贏家通吃,沒有中間選項。
不站隊的會在分出勝負之前先被雙方幹掉。
黨氏觀望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兩不得罪,待將各方勢力給觀察得差不多了,一番對比後姍姍站了隊。
為表誠意,也為了日後的回報,自然要有所投入。
黨氏拿來入夥的是糧食。
貴族家也沒太多餘糧了。
所以,借糧可以,但十萬石糧就別想了。
兕子聞言也沒失望,早在出發之前她就和辛鹿分析過窮桑國的局勢,不過辛鹿以為她隻是借一兩萬石糧能穩住辛國的局勢就行,至於更多的災民,也隻能舍了,覺得不會太難。但兕子自己清楚自己需要多少,因而一開始就對黨氏抱過期望。“阿母覺得,誰會是窮桑國的新君?”
黨大夫聞言有一瞬的無言。
崽你可真不知死心如何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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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時間太久,可能有人不太明白辛箏的倒黴處境,所以這裏列個家族關係表。
第一代:辛箏的祖母,也是前前前任國君,這位國君更前前前任國君的嗣君,以及前任和前前任的血脈死幹淨了,所以從這裏開始,繼承人不多,就三個,都是她生的。
第二代:前前任國君(辛箏的姑母),前任辛襄子(辛箏的老子),歸鄉
第三代:辛箏姑母的兒子(姑母死後,這位嗣君跑得快撿了一條命,出奔異國了,這麽多年過去也快老死了),辛驪,辛箏,辛鉞,辛鹿。。
因此,辛襄子掛了的話,繼承順序為第一順位辛箏,第二前任國君之子(但因為他不在國中,實際上應該是第三),辛鉞(法理上第三,實際上第二),歸鄉(理論上前麵三個都死了才能輪到他,但因為第三是他兒子,第二不在國內,因此隻要辛箏死了,他大概率就能繼位,或者他的兒子法理上過繼給辛襄子)
辛鹿,在辛箏多年後代替辛襄子承認他的身份,賜予他公族身份前(一般來說都是父母承認自己的私生子,給予身份,在辛箏這裏,做為婚生子的她替自己的老子認下了辛鹿,賜予身份,操作很騷,相當於現代婚生子立遺囑讓自己老子的私生子當自己的財產繼承人),四個繼承人都死絕了也輪不到他。
當然,宗法製和現代遺囑法還是有差異的,辛箏的承認隻是給辛鹿繼承的資格,真想繼承的話,他得先把辛氏公族的直係加旁支全部殺幹淨。不過辛箏給他繼承的資格,本身就已經篤定了他有能力幹掉所有排在前麵的繼承人,所以繼承順序對辛鹿反倒沒什麽有影響,他需要的隻是一個資格。
辛箏的操作很騷,但腦子沒毛病,她也同樣想幹掉自己所有的血親(國君的後代都是貴族,有封地),隻是一來不方便自己動手,二來她重金屬中毒,能保持理智已經很不錯了,生個孩子來當嗣君那就太為難她了。她隻是做了個最實際也最騷的選擇,放棄了過繼孩童,而是直接從成年的血親裏選擇了能力最出眾的——如果辛鹿不是那個最出色的,辛箏給他的就不是承認和賜予身份,而是鴆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