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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望舒

  理論和實踐是兩回事。


  做巫子的時候望舒接受了整個帝國最好的治人教育,一起的還有青婧,但無光大抵上輩子造孽太重,這輩子倆弟子都是奇葩。


  青婧學得好,用得也很好,就是用在反方向了。


  屠龍術可屠龍也可保護自己,巫子學這個自然是為了保護自己,青婧卻即沒用來保護自己也沒用來幫助底層,單純的屠龍以獲取實驗材料,至於破壞而不重建會發生什麽,幹她甚事?


  望舒也學得很好,也不似同門那般不幹人事,隻一點,理論和實踐是兩回事。


  在應鯈之邀幫助流民遷徙沃州時望舒深刻意識到了理論和實踐的差別,而她是一位理論上的巨人,實踐上的矮子。


  還不如鯈呢。


  鯈好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通理論也沒有實踐,因而請專業的來帶頭,但他也沒想到請來的專業人士也沒他以為的那麽專業。


  遷徙需要什麽?

  需要鹽,需要糧食。


  沒有糧食和鹽,根本走不動路。


  糧食暫時還好辦,流民走的時候都將家裏所剩無幾的存糧挖了出來,雖然不多,好歹也能撐幾日,其次是望舒與辛箏的交易,她用鯤鵬幫辛箏運糧,辛箏會給她一些糧食做為酬勞,運的糧食越多,酬勞就越多。


  鹽的話比糧食更容易解決,望舒跑了一趟荒原找拘纓王,再跑了一趟羽族找自己以前的同學,大把的月光明珠撒出去很容易便買到了一百萬斤鹽。


  要遷徙的流民加起來也沒超過五萬,一百萬斤鹽根本吃不完,望舒準備將吃不完的部分用來在沿途的城邑換糧食。


  不論在什麽地方,鹽都是硬通貨。


  糧食和鹽都湊齊了,望舒覺得應該差不多了,與鯈還有流民中選出來的百長千長討論了下準備出發。


  一直沉默的看著一群人忙活的元終於忍不住開口:“你這麽搞,這些人能有一成活著到目的地就不錯了。”


  望舒誠懇的問:“還差什麽?”


  還差什麽?

  這問題問得太好了,元噎了下。


  你差得東西可多了。


  “糧食和鹽是最基礎的東西,但並非唯二需要的東西。”元解釋道。“你運氣好,這些流民之前在修渠時被辛箏軍事化管理調/教出了紀律性,懂得自己推舉百長千長分工合作進行自我管理,最重要的是聽話。”


  比她當年帶著一群原始人遷徙好多了。


  現在的氓庶奴隸很愚昧無知,但也得看跟誰比,往上比,往後比,那自然是愚昧無知得無藥可救,但往前同原始人比,現在任何一個氓庶奴隸的知識量都甩開大部分原始人一大截。


  尤其是望舒要帶走的流民被辛箏花大精力教育過,組織協調性甚至比帝國的很多軍隊都要出色,當然,單兵作戰能力肯定沒得比。


  有辛箏打下的基礎,望舒可以跳過前期調/教階段,直接給以千和百為單位的流民分布職能,分工合作。


  沒有這個基礎,望舒就得體會一遍元在幾千年前嚐過的痛苦,弄到最後,搞不好要走裝神弄鬼的路線。


  沒辦法,人太蠢,講道理講不通,除了裝神棍還能怎樣?


  元歎息了會,最後還是決定指點望舒。


  這麽好的基礎要是不能做得比她當年更好,簡直是白瞎了這麽好的基礎。


  “你還得考慮一下天氣寒冷的時候怎麽避免著涼,需要足夠的衣物,感冒著涼不僅會死人,還傳染劇烈。怎麽保持流民的士氣,不讓他們在半道上就因為走得太難而半途而廢,或是遇到危險就潰散。還有,氓庶奴隸不能隨便離開世代生活的地方的,離開就是逃跑,會有人追,被抓回去的話,這個應該不用我介紹。還有,人命不值錢,但人力值錢,因而人口是財富,這麽多流民一起上路,可以說是行走的肥肉,看到的人很難不產生不咬一口都是對不起自己的想法。老人和孩子體弱,很容易掉隊,要怎麽保證這兩者不會掉隊變成別人的口中食?沒有道路的時候,該怎麽鋪路過山?怎麽過河?需要用到什麽工具。沿途有人生病受傷怎麽辦?辛箏雖然借了二十名醫者,但太少了,而且,不是我說,那二十名醫者治病時都還要翻書,水平你就不要太指望了。治病和防疫的藥材,買的話不一定買得到,除了買,最好沿途也安排人采藥。你是要把人送去沃州的,總得保證他們到的時候會說沃州的語言,不然語言不通也是被賣了的份,還得懂辛原的法律,辛箏頒布的法律挺細致的,又講究亂世用重典,基本不會給人犯第二次的機會,因為第一次犯事後大概率把命給賠上了。這麽多人口湧入,要如何維持生計,就像辛箏之前拒絕大量人口湧入辛原時說的一樣,安置流民不僅僅是給賑災那麽簡單,得給人一份能夠養活自己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冀州如今這情況,隻會更加惡化而不會變好,路上遇到瀕死的人,你能忍住不救?而一旦救人,必然會擴大遷徙的隊伍,增加遷徙的難度。”


  元林林總總說了六七十條需要考慮的事項後望舒麻爪了。


  知道遷徙事很多,但這是不是太多了?

  “你當年是怎麽做到帶著那麽多人從西荒遷徙到鳳鳴原的?”


  “死了一半。”


  “什麽?”


  “有一半的人死在了路上,白骨與鮮血鋪就了生路。”


  望舒愣住。


  元淡淡的回答:“遷徙不是旅遊,死人是很尋常的事。”


  望舒脫口:“那為何要遷徙?”


  望舒問完便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果不其然,元反問:“這些流民幹嘛要遷徙,而且還是在冬季未曾結束的時候冒著被凍死的風險遷徙?”


  望舒:“是我犯蠢了。”


  “好好想想怎麽修改你的遷徙計劃吧。”


  望舒暫時歇了馬上動身的心思,老老實實的開始完善遷徙計劃,至少元給她挑出來的問題得先解決了,不然跟元當年一樣遷徙完了,人死了一半.……考慮一下那會的時代,這結果也不算差,但元年少時是什麽時代,如今又是什麽時代?隻有往前比的,哪有往後跟原始人比的?

  望舒將流民們根據年齡和技能進行了重新組織與劃分。


  學東西快的去和二十名醫者學醫,醫書現成的,青婧著的南方醫者生存劄記不僅僅能用在南方,北方也同樣用得上,那些醫者人手一卷,每回給人看病都要翻書,正好師徒合用。


  老人和孩子乘車,前者負責照顧後者。


  孩子中所有能下地走路的也要負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照顧牛馬還有羊,給牲畜擠/奶,路上肯定弄不到多好的食物,牛羊乳會是很不錯的補品。


  至於路都不能走的孩子,這個是真幹不了什麽,望舒唯一的要求便是不添亂就行。


  男人和女人也根據會的東西和學習速度職司劃分,扛包的、狩獵的、采野菜的、采藥的、燒水的、修橋的、鋪路的、撿柴的、劈柴的、燒飯的……反正一個人都不能閑著。


  其中一多半都是和元商量出來的,重新製定了計劃後望舒看著計劃,莫名的有些晃神。


  “我怎麽覺得這和遠征軍沒什麽兩樣了?”


  除了軍隊沒有老人和孩子,也沒有貴賤之別,全是為了生存而逃難的流民,這完全就是按著遠征的軍隊標準來的,不,哪怕是遠征的軍隊都沒這麽細致完善。


  “逃難也罷,遠征也罷,本質上不都是大規模的人口遷徙嗎?”


  望舒想了想,道:“還是有區別的吧,一個就沒想過再回去,另一個,隻要贏了,會凱旋榮耀而歸。”


  “帶著同類的屍骸鮮血澆鑄的榮耀。”


  望舒無言。


  望舒分派完了大部分人的活後,鯈忍不住問:“那我做什麽?”


  等了半天也沒說自己做什麽。


  “你負責維持士氣,不管你是用說故事的方式,還是你之前和我建議的組織大家表演節目,都可以。”望舒道。


  鯈不僅擅長編故事,還擅長講故事,再平淡的故事從他嘴裏講出來都會格外的吸引人,這種人用得好了簡直是操縱士氣的神器。


  不過鯈也清楚自己沒法同時給幾萬人講故事,因而在製定計劃時他提了個建議,鼓勵和組織流民自己表演節目,唱歌也罷,跳舞也罷,想怎麽表演就怎麽表演,至於表演得好看與否……流民都是底層,生活除了求生還是求生,精神方麵貧瘠得可以,就不要抱多少期望,所幸觀眾和表演者一定是一個水平的。


  國手和臭棋簍子下棋那叫折磨,但兩個臭棋簍子卻是棋逢對手,精彩紛呈。


  鯈道:“我還會點醫術,還能多做點事情。”


  “醫術就算了,你的醫術知識和我師姐比起來差遠了,你要是精力太充沛……”望舒想了想,憑空取出了厚厚的一摞羊皮紙。“這是辛原的法律,你給大家普一下法,為日後在沃州安居做準備。”


  在別人的地盤肯定要守別人規矩,尤其是在辛箏的地盤,她基本不會給人第二次犯錯的機會。


  鯈瞅著厚厚的羊皮紙,一時間很想問自己反悔了可不可以。


  望舒拍了拍鯈的肩膀。“我相信你能做到讓他們日後在沃州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鯈麵苦如黃連:“這也太厚了。”


  “這隻是目前的,實際上,它每個月都在增加。”望舒道。


  比起她上一次閱讀時,這些法律條文的數量明顯增加了不止一倍,越來越完善,越來越細致,可以預見終有一天會成為強迫症患者的最愛。


  鯈:“.……我頭回知道一個國族的法律會變化如此快。”


  一般不都是一部法律修訂了以後一口氣用個幾百年直到再不廢除中下層就得炸了才會改變嗎?


  望舒道:“法律隻是工具,既然是工具,自然要勤加保養。”


  鯈聞言不由點頭,雖然不是很懂,但直覺告訴他,對方說得很有道理。


  經過讓望舒痛苦得每天掉頭發的準備後流民隊伍終於啟程,因著找不到代替的人,望舒便沒有再陪著鯤鵬一起送貨。


  做為一隻成熟的鵬,鯤鵬隻要走過一遍便能記下路線。


  非常聰慧。


  不過想想鯤鵬的本質上是比凡人更加高等的神話生物,比凡人聰慧也很正常,雖然腦袋落地的後遺症有點厲害,但終究不是真正的野獸。


  望舒和鯤鵬說了半天終於說服鯤鵬繼續當一隻送貨鳥。


  鯤鵬很勤快,但望舒低估了自己的自製能力。


  從鳳鳴原東部一路向東,時不時能看到倒斃在路上的屍體,還有很多被遺棄的孩童,望舒心下不忍,將還有氣的人都給撿了回來,

  冀州如今有很多流民,但因為望舒這支的表現格外的與眾不同,不燒不殺不搶,還會救人,因而不時有求生的流民前來投靠,望舒不忍拒絕。


  時間走到孟春時望舒便發現,自己準備的一萬人的餘量不夠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元道。


  “你是不是搞錯了一件事?”


  “什麽?”


  “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隻是單純的為了救人,無所圖的救人,又還需要顧慮什麽呢?”


  “你的糧食和鹽不夠支撐這麽多人走到沃州。”元道。“沒人能救所有人。”


  “我不認為我能救所有人,但力所能及的範圍,我想救。”


  “我看你糧食不夠了,到時要怎麽收拾爛攤子。”元道。


  鹽隨時可以去找拘纓王和羽族的故交,但糧食……不論是拘纓還是羽族都不會在小冰期時期大量出口糧食,瘋狂囤糧還來不及呢。


  除非望舒扣下辛箏的糧食,但那樣的話辛箏也不會再找她運糧,等於殺雞取卵。


  望舒抓著頭發努力思考。“我想想有什麽辦法.……你說我組織人手去攻打那些貴族如何?貴族普遍有耗子習性,家裏不囤至少夠吃三五年的糧食就睡不踏實。”


  元反問:“就這些流民的戰鬥力,除非拿人命去耗,否則他們打得過誰?”


  “我不會去打那些大的貴族,那些小貴族甲士不多,對付起來也容易。至於流民的戰鬥力,狩獵隊這些日子一直都在訓練,而且他們的組織性挺高的,至少比很多小貴族的甲士私兵高。”


  感謝強迫症辛侯,為她修了小一年的渠,河渠竣工後所有氓庶奴隸的組織性都相當紮實。


  人多,又有組織性,望舒不認為自己幹不過那些小貴族。


  不是每個貴族都能將自己的府邸修得跟台城似的,小貴族能給自己的府邸宮室弄個夯土圍牆就不錯了,更多的還是木柵圍牆。


  攻破一座小貴族的宅邸後望舒如願收獲了大量的糧食。


  每個貴族封地的糧食基本都會集中在貴族的糧倉裏,比搶氓庶更省事,搶氓庶還得挨家挨戶去搜,搶貴族,搶一家抵得上成百上千甚至上萬家的氓庶。


  望舒帶著流民中這段時間學習速度快已經識數的人清點著收獲,糧食全都要,別的東西,隻要是值錢的也統統都帶走。雖然自己用不上,但路上可以和糧商藥商換物資。


  等到了沃州還有剩的話,也可以分分,這麽多人去沃州,總得有點錢財傍身,或是以備不時之需。


  望舒清點錢糧時一名頭目來詢問貴族家族中還活著的人怎麽處置。


  望舒是打進來的,當地貴族養的甲士私兵,以及家族成員,隻要是有反抗能力的都在之前的戰鬥中被殺幹淨了,隻剩下一堆老弱婦孺。


  因著望舒對流民的紀律管得嚴,再加上鯈天天普法,老弱婦孺們便沒在家園被攻破一並被殺,但也得處理。


  望舒愣了下。


  哦豁,忘了這個了。


  以前與盜趾一塊時,盜趾都是讓她先挑,有沒有需要活埋的,她挑剩下的盜趾都會拖下去教唆奴隸們殺死主人有怨抱怨,有仇報仇。


  她從來都不用考慮這些問題的,如今她做決定,這個該怎麽處置?


  想了想,問鯈。“一般情況都是怎麽處理的?”


  正在記賬的鯈聞言道:“這個得看是什麽人。”


  “比如?”


  “若是貴族動手,除非是政治上不死不休的政敵,不然都不會殺幹淨。”


  “氓庶奴隸動手呢?”


  “全數殺光。”鯈神情頗為複雜的道。“且大多數都會選擇用最殘忍的方式虐殺。”


  人的想象力再天馬行空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完全沒接觸過的東西,因而氓庶奴隸虐殺貴族用的方式往往取材於自己的生活。


  比如逃跑被抓回來後大概率會被剝皮、醢刑以及用帶刺的鞭子抽打掉所有血肉,氓庶奴隸造反後殺貴族的方式也以這三種方式居多,或是在此基礎上衍生一下。


  比如醢刑後將肉給煮熟了打牙祭,把肉給煮熟費柴又費事,嫌麻煩的話也可能生食。


  更簡單粗暴點的話,跳過醢刑直接生食。


  不過這些內容的血腥程度,鯈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望舒想了想,決定自己還是去看看再做決定。


  “呸!強盜!”


  望舒瞧著朝自己吐口水的孩子,最多四五歲,眼神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完全不像一個孩子,不過,任哪個孩子在經過一大群人殺進自己家殺光所有反抗的人後都不會仍舊保留孩童的清澈。


  “你沒事吧?”元問。


  “我想起一件事。”望舒道。


  “何事?”


  “我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戶庶農,偷偷將糧食藏了起來不肯繳稅,然後糧食被搜了出來,他想搶回來,被殺了,那個時候他的孩子也是這樣的眼神。”望舒道。


  元道:“所以?”


  “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同,但人皆有悲喜。”望舒歎道。“殺人者人恒殺之,但每個加害者都無法接受自己成為受害者。”


  “廢話,殺人死的是別人,被人殺死得是自己,怎麽能一樣?”元問。“你是要殺嗎?”


  “不殺。”望舒搖頭。“老弱婦孺,能做什麽?沒意義。”


  “你也曾是一個孱弱的孩童,我相信,被你活埋了全族的孟孫安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沒殺了你。”


  “這些孩子若想報仇,必然要抵達我的高度,單純的仇恨並不能讓他們趕上我,而趕不上我,有誰能耐我何?至於趕上了我,仇恨不單純便意味著我不會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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