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元
溜達到凜水流域時逃難的流民已經超過了十五萬,上天今歲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個夏季都不下一滴雨,很多河流都幹涸了,河流尚且如此,農作物的下場可想而知。
久旱必蝗。
漫天飛蝗。
哪怕有僥幸沒幹死的莊稼也扛不住蝗群的啃食,望舒組織人手捕捉蝗蟲加餐時下意識的心算了下蝗蟲密度.……
每平方裏的蝗蟲數量沒有六千萬也超過五千萬。
“曆史上有過這麽誇張的蝗災?”望舒忍不住問元。
“沒有。”
“小冰期時也沒有?”
“沒有。”
“那為何現在有了?”
“.……小家夥你也考慮一下冀州以前的人口密度和現在的人口密度差異呀。”元道:“冀州人口一萬萬,植被覆蓋率下降得有多嚴重你可知?我還記得我當年活著時,冀州大半土地都被森林覆蓋,到處都是蝗蟲天敵。如今到處都是人族開墾的田地與修建的城邑,自然生態被破壞得有多嚴重你可知?而自然生態被破壞後的新環境,非常適合蝗繁衍,唔,某種意義上,蝗應該為人族送上一口鼎感謝人族為它們做出的貢獻。”
“你的意思就是植被覆蓋率高就不會有蝗災?”
“廢話,你見過南方鬧蝗災?”
“南方都是水患和瘟疫。”
旱蝗一直以來都是北方的特色。
“那就是了,南方大叢林裏天敵太多,蝗蟲去了也是送菜。”
“羽族的曆史上並無蝗災記載。”望舒道。
“除了無啟,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族群像羽族那般熱愛植樹造林了。”
放著幾片葉子當誘餌,底下是旋轉葉片形狀的竹簍下的袋子裏很快被蝗蟲填滿,望舒給竹簍換了個袋子,已經抓到的蝗蟲全都拿去熏死。
“對了,蝗蟲產卵後孵化很快的,夏蝗之後還有一波秋蝗,你到時候可以考慮再抓一波。”元道。“說起來蝗蟲不僅味美如蝦子,營養價值也很高,你帶的這些流民就沒誰是不營養不良的,正好啃點蝗蟲補補。”
望舒問:“你當蝗蟲很好抓?”
“那就罷了,讓人多烤幾碗蝗蟲,我要吃。”
“我有個想法。”
“什麽?”
“神力能不能治蝗?”
“你的生物學白學了?蝗災說是災卻隻是相對於人族而言,對於自然生態而言這是正常的自我調節,你要如何用神力治蝗?神力全方位覆蓋蝗災區?你真當自己是神了?”
“沒有辦法?”
“也不是完全沒有,但你做不到。”
“你不說怎知我做不到。”
“除非你有四角的控水能力,那家夥的控水能力強悍到甘霖普降大地,每一滴雨水殺死一隻蝗蟲而不損旁的生靈分毫。但你,即便有那力量,也大概率會將蝗蟲連帶蝗區的生靈一並殺了。”
“你也做不到?”
“我做得到將蝗區的所有生靈全部幹掉。”
望舒哦了聲,沒再說什麽。
事實證明,輕易放棄不是望舒。
晚上在蝗蟲的騷擾下,圍在篝火邊吃著烤蝗蟲,元忽然聽到望舒問自己:“若是將蝗蟲驅趕至一處再對付如何?”
“蝗蟲會飛。”現實點。
“鯤鵬也會飛。”
元:“.……那可是神話生物。”
“所以?”
“你高興就好,反正它不會拒絕你。”元無奈道。
不知為何,鯤鵬很聽每代巫女的話,不論巫女的要求多離譜,它都不會拒絕,任勞任怨,不求回報,高尚得仿佛楷模。
哪像對祂,每回指使鯤鵬幹掉什麽都得討價還價半天。
***
鯤鵬的辦事效率無疑是驚人的,將方圓幾百裏遮天蔽日的蝗群給趕到了一塊,望舒用靈力降下了暴雨將蝗群給收拾了。
雖然鯤鵬在驅趕蝗群時時不時啃幾口,前前後後啃掉了半數蝗群,但收獲仍舊可喜,望舒下令給護衛軍加餐,為拜訪凜水糧倉做準備。
蝗蟲的收獲很豐富,但根本不能當主食,而且,蝗群不是遍布方圓數百裏,而是廣泛分布於半個冀中,鯤鵬再能耐也沒法將如此多的蝗蟲給驅趕到一處。
望舒算了算,還是搶糧倉更劃算。
搶糧倉出乎意料的簡單,護衛軍兵分兩路,一路正麵吸引目光,一路從密道進入糧倉內部,裏應外合夾擊糧倉的守軍,輕鬆得不可思異。
鯈都忍不住問望舒:“你確定這裏有供五十萬吃十年的糧食?”
守衛是不是太差勁了?
誠然,在辛箏打下的民夫基礎上建立的護衛軍很強,卻也隻是相對於流民以及小貴族的軍隊,同真正的精銳遠不能比,而凜水糧倉這樣的地方怎麽都不應該打得如此輕鬆。
望舒臉色也不是很好。“是糧倉,但還剩多少糧食就不好說了。”
軍備鬆弛腐敗至此,委實不能對糧倉裏的糧食抱有太大期望。
努力為自己鼓氣,也做好了可能看到一座空糧倉的心理準備。
砍開了一座糧囤,流出了顆粒飽滿的粟。
鯈不由鬆了口氣,望舒的臉色卻仍舊沒有變化,鯈見了,不由陪著望舒繼續等著,沒一會兒,糧囤裏流出來的粟變成了麥,麥子流了一會後又變成了糟糠。
鯈最後估算了下,這座糧囤裏至少六成是糟糠。
望舒終於鬆了口氣。“還好。”
至少沒給她搞出一大片空糧囤來,巫禮的控製能力還是可以的。
麥是五穀之一。
糟糠,也可以吃,至少連土都吃過的流民不會嫌棄糟糠。
望舒將這段時間所有學會了數數的人都給點了出來清點糧食。
空糧囤還是有的,但不是很多,而且也不都是被貪了,而是拿去支應同西荒的戰爭了。
拿去給王師的食物自然不可能是麥和糟糠,那等於不打自招,因而大部分的粟都被挑了出來。
望舒清點了一番後發現自己的收獲還能接受,雖然沒多少粟,但麥和糟糠也可以供五十萬人吃個兩年。
鯈問:“這些糧食都要帶走嗎?”
望舒想也不想的回答:“當然。”
“我們吃不了這麽多糧食。”鯈道。
從大野澤平原跑到兗州要不了這麽多糧食,想了想,鯈問:“你不打算去兗州,想自己在冀州幹一番事業?”
望舒搖頭。“建立國家治理一個國家不是那麽容易的,我沒那個能力。”
接受過相應的教育不代表就能做好。
每個貴族還都接受了貴族教育呢,但真正能夠幹好統治者這份工作的貴族占了整個貴族群體的幾成?
人貴有自知之明。
望舒瞅了眼萬裏無雲的青空,歎道:“這些糧食,也不一定夠。”
鯈瞬間就懂了,沒再說什麽。
望舒望著青空,忽問元:“你說我用神力能不能化解這場旱災?”
“你的神力並不能無中生有。”
“雨是空氣中的水汽凝結到一定程度後的產物.……”
“你把別的地方的雨水給調過來了,這地方是不幹旱了,幹旱的地方換成別的地方了。殺一人救一人,你確定那是救人?”
“不是。”望舒回答。
“那就消停點,剛使用過神力,你的身體現在需要休息。”
“我隻能使用九牛一毛的神力,若是完整的神力,能否無中生有?”
這個問題,元沉思了一會兒。“我不確定,但我感覺,大概能。不過你也別做夢了,神力就不是凡人的力量,哪怕你不顧自己的身體承受能力,你也無法無中生有,在你無中生有前,你的身體便已崩潰成一地高濃原子湯了。”
“你不是一直在改造我的身體嗎?”
“哪怕我是原來那個身體,也承受不了。”
望舒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但很快就重新收拾好了心情,求神不如求自己,這是她成為巫子的時候無光教她的,現實也一直都在如此教育她。
神祇不會對凡人伸出援手,凡人想活,要麽放棄活著,要麽靠自己。
生而為人,永遠不要對神祇抱有幻想。
為了方便運糧,望舒不得不耽擱了點時間。
在決定搶糧倉時她便設計了大量便於運輸糧食的工具,設計費時間,製造也同樣需要時間,而將工具都帶過來,再將糧食搬上工具也需要時間。
耽擱時,驪嫘尋了來。
“辛箏出事了?”望舒驚奇不已。
雖然辛箏的所作所為出事是遲早的,但浪成那般,她總有種誰出事辛箏都不會出事的感覺。
敢這麽浪,無疑和她師姐是同類人,要麽自身實力強大無比,要麽跑路能力舉世無雙。
驪嫘歎道:“就是太倒黴了點,示國因著征糧的緣故,民怨沸騰,有人將此事利用了起來,國人暴動,大君恰巧在示國,便被困住了。”
望舒聽懂了。
國人暴/動動搖到國君的更迭,曆史上隻有一種情況,愚民被上層貴族給利用了。
實際上曆史上的國人暴.動多多少少都有貴族的影子,反倒是更底層的純粹暴/動成分比較單純,單純的就是為了打倒當地的貴族,沒有任何訴求,或者說,唯一的訴求就是殺死貴族。這也使得前者最後可能好好的落幕,當然,死去的人不會複活,而後者,從來都是被血腥鎮壓到底一種結果。
顯然,不是有貴族想謀國君的位置便是想換個符合自己利益的國君,也未必沒有反抗辛箏這個征糧官的意思。
能夠將辛箏給困住,背後大概率不會隻是示國內部的權力爭鬥,別的國族多半有摻和。
冀西的方國們對於解決西荒非常積極,不積極不行,距離太近了,而冀西諸國也是真的打不過西荒。但大野澤以東的方國沒西邊的鄰居那麽憂心,甚至不是很願意打這場仗,心不甘情不願的程度視與西荒的距離而定,距離越遠越不想打。
在西荒表示了自己也不想打,並且王師打了這麽久,犧牲越來越大始終沒能取得勝利後,這些不願打的王侯貴族們不免對堅持要打的蒲阪心生怨懟。
光明正大的拉起旗幟反抗倒不至於,出頭鳥死得快的道理王侯貴族們還是懂的。
扔顆石子探探路,看看蒲阪的反應,若反應不如人意,那就……喜聞樂見了。
思及此,望舒問:“辛箏想讓我幫她平亂?”
分封製的最大特色便是貴族是真正的有兵力的貴族,和羽族的貴族隻是個頭銜,有榮譽,沒有任何權力完全不同。
示國叛亂,忠於示侯的貴族……要麽死要麽倒戈,不想摻和的也隻會保持中立,看局勢快明朗了才下注。
從別的國族借兵也不能抱希望,鄰居們多半有摻和其中。
驪嫘點頭。“你要帶流民去辛原,但辛原隻有大君活著,那裏才是樂土,大君若亡,這些流民便再無希望。”
誠然,辛箏奇葩又暴虐,但單純的從國君角度上去衡量,不考慮個人道德品性什麽的,那家夥可以說是這世上最好的國君了。因為她是真的認認真真的在努力讓底層在這個糟心的世道也能活下去,做為人活下去,至於上層貴族.……辛箏族譜上被貴族們幹掉的厚厚一遝國君名字足以說明很多。
不過話說回來,要求一個國君品行高尚,那跟耍流氓有什麽分別?
“攝政君辛鹿隻是一個正常的貴族。”驪嫘道。
正常,意味著遵從普世觀。
辛箏那層出不窮的開啟民智的政策也必將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完蛋,或許以後還會有人繼往開來,但那一定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絕對不會是辛鹿。
望舒沉吟了片刻。“你說服我了,但示國距離並不遠,我怕我到時……”黃花菜都涼透了。
驪嫘頗有信心的道:“大君既然讓我來尋你,便說明她有法子活著等到我們,我們隻需盡力趕到即可。”
望舒想了想,道:“要讓流民拚命,你可以代她許諾什麽?”
見驪嫘驚訝,望舒道:“既然要讓人拚命,總得給予優渥的回報,三日不封刀這種事休提,流民一旦失去約束對氓庶燒殺劫掠,便會化為真正的人形野獸,你的大君要的是人,非是野獸。”
驪嫘想了想,咬牙道:“我們每個月提供你們一筆糧食。”
“我搶了凜水糧倉,糧食足夠讓我們走到兗州。”望舒道。
驪嫘道:“一百艘船,你們應該不會想這一路走過去,數千裏的路程,必定會有大量的人口倒在路途中。”
“再加一千名醫者。”望舒道。
驪嫘:“.……最多三百名,不可能更多,醫者我們自己都不夠用,願意給你三百名還是為了大君的安危。”
望舒想了想。“可以,但再加上足夠所有人用的防疫藥材。”
“你們有多少人?”
望舒眼不帶眨一下的回答:“三十萬。”
“最多五萬人的藥材,你就算開條件也應該考慮一下我們有什麽,你不可能向任何人索取別人沒有的東西,說吧,你究竟想要什麽。”驪嫘道。
“船,藥材,還有官序的先生,我們中有很多孩子,教育當趁年幼。”望舒道。“年紀越小的孩子,學習速度和記憶力越好。”
“可以。”
“還有一千名基層胥吏。”
“大君修渠時培養的民夫難道還不夠用?”
望舒歎道:“故土難離。”
被辛箏教育過的民夫們已經很努力的按著辛箏對他們的教育來教新來的人,但……流民擴張得實在是太快了,基層管理人手若不能及時跟上,這十數萬人終將化為四處流竄的人形野獸。
“好,還有什麽?一並說了吧?”驪嫘道。
債多了不愁。
醫者、基層胥吏、藥材、教書先生.……每一樣都是在挖虞的肉,驪嫘估摸著回頭消息傳回辛原,那位從事怕是吃了自己的心都有。
不過,反正不是自己還,大不了以後不去辛原便是。
“我還想要牛馬,但這裏離辛原太遠了,你給不了,隻能罷了。”望舒想了想,道:“暫時就這些,還有需要的話我再告訴你……等一下。”
驪嫘詫異看著氣質仿佛突然換了個人似的望舒,這前後變化是不是太大了點?
從皎皎如月的神女到風情萬種妖嬈萬千的妖女隻是一眨眼。
元笑吟吟道:“我們再談一筆生意罷?你不會虧的。”
驪嫘:“.……”我覺得我一定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