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不朽> 第八章辛箏

第八章辛箏

  望舒與驪嫘能想到的援軍趕至時的結果有兩種,一種是最壞的,示國的權力更迭已經落幕,辛箏不知在哪藏著;一種是不算太壞的,廝殺已經結束,但權力更迭還沒落幕,國都的秩序尚未恢複,正是一片混亂時,辛箏不知在哪個安全的地方看戲。


  至於援軍趕到時示國雙方還沒打完這種可能,倆人都不約而同的忽略了。


  示國的距離並不近,驪嫘找到望舒,望舒再點了一萬人馬馳援,黃花菜都涼透了。


  然而,援軍趕到時看到的仍舊是熱騰騰的新鮮黃花菜。


  望舒忍不住在心中佩服了下示國君臣的能力,這可真是有史以來最漫長的國人暴/動.……好像也不對。


  在指揮軍隊絞殺叛亂勢力時望舒驚訝的發現國人竟然是自己的盟友。


  無聲的用眼神詢問驪嫘。


  不是國人暴/動嗎?


  說反了吧?


  不過,頭回看到國人主動保護國君,不,不是頭回看到,應該說是千年難見的奇景。


  驪嫘也一臉懵逼。


  她走的時候的確是國人暴/動,這才多久,不僅反過來了,甚至國人們甚為悍不畏死,比圍攻國君時還要士氣高昂,活似打了雞血。


  “不管怎樣,先把亂子給平了。”驪嫘及時回神道。


  內外夾擊,發動政/變的貴族們很快被鎮壓拿下。


  大抵是這回死裏逃生的經曆太刻骨銘心,示侯將所有參與叛亂的貴族及其全族全數斬殺,屍骨築為京觀。


  這就有點過分了,貴族哪怕是死了,屍骨也該得到善待,至少也得入土為安,拿貴族的屍骨築京觀無疑是野蠻之舉。


  不過威懾力卻很足,至少一時半會不會再有人試圖將示侯拉下去換一個更乖的了。


  示侯忙著收尾,辛箏卻不用,非常悠閑的來見自己的救命恩人。


  “望舒許久不見,你的臉色怎麽好像更蒼白了?”辛箏詫異的看著望舒,之前距離遠看不清,如今距離近了,打眼一瞧,臉色更白了。


  雖然本來也很蒼白,但望舒原本的蒼白是一種透著光澤的蒼白,並不會給人不健康的感覺,如今卻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不健康感覺。


  “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已經解決了。”望舒好奇的問.“示國不是國人暴/動嗎?為何我之前看到的卻是相反?”


  “你說那個?本來是造反的,不過被我感化了,決心捍衛國君。”見望舒一臉瞎扯也要講基本邏輯的神色,辛箏道:“沒人會吃飽了撐的造反,有人造反,必有訴求。我和他們談了談,最終感化了他們。”


  望舒聽懂了。“不會有無緣無故的造反,造反必有訴求,很簡單的道理,但你大抵是唯一一個會認真去問造反者有什麽訴求的王侯。”


  造反。


  先鎮壓再說。


  底層能有什麽訴求?

  就是太無聊了。


  訴求?荒唐。


  辛箏一本正經的回答:“孤是個仁君。”


  望舒嘴角微抽,仁君,冀州如今民亂四起,這位仁君委實是功不可沒。


  “你許諾了什麽?”


  “不是我許諾了什麽,是示侯許諾了什麽。”


  “示侯許諾了什麽?”


  “稅賦徭役減免一半,並且未來三十年都不加稅賦徭役。”辛箏回答。


  望舒怔了下。“冀州這情況隻要不想亡國,就不可能不打仗,而不打仗,國必亡。”


  這許諾等於沒許,一定會食言。


  辛箏頜首。“短則一年,多則三年,稅賦徭役肯定會恢複,甚至倍增。”


  望舒無語。“失信於民,你要如何為王?”


  占據了大部分人口的氓庶不再信任國君,國君的結局是可以預見的。


  辛箏糾正道:“我隻是牽線搭橋的中間人,我已經做了一個中間人應該做的事,失信這種事與中間人無關。”


  望舒愈發無語。


  辛箏摸了摸下巴,道:“而且我也是善意。”


  望舒嗬了聲。“對誰?”不論是對示侯還是國人,她是一點都沒看出誰能獲益。


  “對氓庶呀。”辛箏道。“他們總是喜歡對上位者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寄希望於上位者的施舍,這一堂課應該能讓他們明白,永遠不要將自己的生死寄希望於他人的良心。”


  望舒頓時噎住,好一會才道:“但這糟心的世道,不寄希望於上位者的良心,下位者還能做什麽?”


  讓氓庶自己管理國家是扯淡,氓庶有幾個識字的?但讓王侯貴族管……現實已經證明了後果。


  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自然是感化上位者,讓他們明白,不好好幹,不拿底層的人命當命,那就全族整整齊齊下黃泉吃團圓飯,經此感化,相信沒有任何上位者會不守住自己的良心。當然,守不住也沒關係,殺光了換一茬便是。這世上缺什麽都不會缺想成為上位者的人,比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草更殺之不盡的便是這類人了。”


  當良心同全族的生命安全掛鉤時,辛箏相信沒人能將良心喂狗。


  畢竟,你又不是獨一無二的,別人憑什麽忍你?

  望舒聞言不由愣了下,終於明白為何辛箏修個渠還手把手教民夫組織術了,合著,這家夥從一開始就準備讓冀州天下大亂呢。


  無組織的烏合之眾和有組織的民亂殺傷力可不是一個級別的。


  “你能接受自己的生死由別人定?”望舒問。


  辛箏搖頭。“不能,我的命隻能我自己做主。”


  “那你的想法本身就存在駁論,上位者不一定會因為底層對自己的威脅就守住自己的良心,更可能更加殘酷的鎮壓底層,甚至於更加用心的洗腦愚民,徹底廢掉萬民的反抗精神。”望舒道。


  辛箏反問:“再爛還能比現在更爛?而且你當氓庶奴隸是死的嗎?上位者讓他們活不下去,必定揭竿而起。”


  望舒無言,好一會,忽問:“你心裏如何看待你的子民?”


  她實在很好奇辛箏的奇葩腦回路是怎麽個基礎。


  辛箏聞言道:“我愛我的子民。”


  望舒:“.……哪種愛?”


  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孤愛孤的子民,如獵人愛自己的良弓走狗;孤愛孤的子民,如牧人愛自己的牛馬;孤愛孤的子民,如農人自己的耕牛;孤愛孤的子民,如匠人愛自己的斧鑿。”


  望舒:“這樣的愛,你與天下王侯貴族有何區別?”


  辛箏認真解釋道:“當然有區別,我不否認我沒將萬民當成人,但我自問和正常的王侯貴族還是有區別的,他們視萬民為雞豚狗彘,養肥時宰了吃的家畜,家畜被人食用是天經地義的事。而我與萬民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我利用萬民得到我想要的,萬民利用我得到他們想要的,很公平。”


  望舒驚歎道:“你真坦誠。”


  辛箏反問:“你見過吃素的狼?”


  望舒道:“吃肉是狼的天性。”


  “所以我說我愛民如子,我自己會不會吐是一回事,你也不可能信呀。”


  但也沒見過這麽坦白的說自己沒將萬民當成人的,別人再怎樣也會做做麵子工程,說點愛民如子之類的話,亦或是心痛民之悲苦。


  望舒道:“可你能從民的身上得到什麽呢?”


  王侯貴族能從民身上得到什麽?

  思來想去,不外乎民脂民膏,以此堆砌更為奢靡繁華的生活,亦或是以萬民為棋子開疆拓土滿足權欲。


  問題是辛箏顯然不會對這些有興趣。


  辛箏道:“長生不朽。”


  望舒錯愕。


  萬民什麽時候能和長生不朽搭上關係了?


  “不是你理解的那種長生不朽。”辛箏解釋道。“我的長生不朽是一千年後有人記得我來過,一萬年後有人記得我來過,十萬年後有人記得我曾經來過這人間。”


  望舒:“.……很與眾不同的追求?”


  辛箏理所當然道:“人生於世,孰能不死?但生存才是人的第一本能,無論以什麽形態。”


  望舒很確定對方中了青婧的毒不輕。“為何是民?”


  “人多。”辛箏不假思索的回答。“王侯貴族的人口太少了,縱是金馬玉堂也如同空中樓閣,禁不起大的風浪。但民不同,民是文明與曆史的根基,沒有民,一切都隻是空中樓閣,夢幻泡影,不論怎樣的磨難,唯有民永遠都存在。”


  望舒愈發好奇青婧是怎麽教出這麽個徒弟的。“萬古流芳嘛?”


  辛箏一臉我不挑的道:“也不一定要萬古流芳,遺臭萬年我也不挑,隻要萬世之後有人記得就行。”


  望舒:“.……”


  確實不挑,萬古流芳和遺臭萬年也就是南北極的差別。


  看望舒被自己說得快懷疑人生了,辛箏終於想起正事。“聊完了人生該聊正事了。”


  什麽?

  望舒疑惑的看著辛箏。


  辛箏掏出了一封縑帛。


  望舒有印象,自己和驪嫘達成的協議就寫在那上麵。


  見辛箏取出縑帛,望舒不由目露警惕。“過河拆橋未免也太快了。”


  辛箏道:“你誤會了,你需要的,醫者、胥吏、藥材、教書先生我都會給你,我的命很珍貴的,這麽點東西還是值的。你們既然救了我,這便是你們應得的,我想與你談的是糧食問題。”


  元與驪嫘達成了一筆生意,凜水糧倉搶的糧食太多了,哪怕能全部帶走也不免拖慢行程,而且跟渾身金燦燦的肥羊走在大街上似的,生怕別人不來搶。


  元的處理方式是賣給驪嫘的腳幫,換成錢,然後同驪嫘買糧食,讓驪嫘,確切說是讓辛箏在沿途的城邑準備糧食。


  以辛箏的身份,想在沿途籌措到足夠的糧食並非難事,也能省了流民不少力氣。


  驪嫘能怎麽辦?

  除了答應她還能怎麽辦?

  總不能不管辛箏的命了。


  辛箏也明白驪嫘為何答應如此虧本的事,便沒尋驪嫘的麻煩,而是直接來找望舒談。


  “我理解你不願當行走於世的黃金肥羊,但我亦是不願。”辛箏誠懇道。


  若隻是幾十萬石糧食她不是不能考慮,但望舒這回搶的是千萬石糧食,哪怕其中大部分都是糟糕和賤麥,那也是糧食。


  望舒聞言馬上戳元控製身體。


  “流民是情況特殊吃不下如此多的糧食,但你並非吃不了。”


  辛箏不解:“我怎麽吃?我的地盤並不在冀州,那麽多糧食,不論藏在哪都隻會招賊,送回兗州,我也沒那麽多人力畜力。”


  元一副年輕人你的思路太狹隘了的神情。“你可以送去西荒啊。”


  辛箏:“.……我看著很像聖人?”


  元歎道:“你誤會我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那些糧食和東邊諸國征來的糧食進行替換,還能省了路途上的糧食損耗。”


  從大野澤平原將糧食送到兗州和從冀州東部將糧食送到兗州是兩個難度。


  辛箏不由有些心動。


  元見了,再接再勵道:“還有,就算你嫌運回兗州成本太高,也可以化整為零藏於冀州各地,比如選一千個藏糧點,每個地方藏個萬兒八千石糧食,再眼饞的人還能為此滿冀州的翻糧食?,小冰期旱蝗雨雹頻發,手裏有糧,來年冀州全境流離失所,你才能吸引大量人口去兗州墾荒。”


  辛箏:“.……我沒那麽多錢,可否換成別的錢?”


  元在協議上強調必須是辛國發行的錢幣,別的國族發行的錢幣除非是金子,否則一律不行。


  這也是無奈之舉,帝國的錢幣太混亂了,莫說國族了,便是貴族都在亂鑄錢,大家都鑄錢已經很麻煩了,更令人抓狂的是每個人鑄造的每批錢幣含銅量都不一樣。


  不講究含銅量的錢幣倒是有,天然貝和骨貝,但已經因為市麵上不知道從哪流入的大量貝錢導致天然貝和骨貝以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速度貶值,不論是貴族還是底層,寧願以物易物也不願再以錢幣進行交易,尤其是貝錢。


  辛國發行的錢幣,工藝精美,每一批的錢都跟一個模子裏出來的似的,不論是樣式還是含銅量都一致,異常穩定,受到了廣泛的好評。


  金子就更幹脆了,比銅錢更保值。


  元無語道:“我們好歹剛救了你的命,你扔垃圾也不能拿我們當垃圾坑,太忘恩負義了。”


  辛箏重申道:“我沒錢,我也不會濫發錢幣。”


  元也沒想讓辛箏濫伐錢幣。


  哪怕是原始人,活了近萬年,毫無顧忌的濫發錢幣會造成什麽惡果祂還是知道的。


  流民需要的是值錢的錢,不是不值錢的錢。


  “要不你打個欠條?利息的話,年利息一成好了。”元道。


  讓國君打欠條。


  望舒忍不住為元驚歎。


  辛箏亦忍不住刮目相看。“從未有國君打欠條之說。”


  “你可以開這個先河。”元道。“曆史會記住你的。”


  辛箏:“.……”


  思考了好一會,辛箏終於表示,欠條,可以打,但年利息一成就別做夢了,哪怕不是驢打滾,在過於龐大的基數下,不是驢打滾也甚於驢打滾。


  “你好歹也一國之君,怎能如此小氣。”元道。“半成。”


  “國君也要過日子,百分之一。”


  “做國君,大氣點,百分之四。”


  “你還是巫女呢,不更應該大氣點?百分之二。”


  “望舒是巫女,我可不是,百分之三。”


  “我要往東拜訪一些國家,你們捎我一程,保障我的安全,百分之三。”


  “藥材加五成,利息可以百分之二,你若是能負擔所有藥材,一分利息都可以不要,還能給你免掉兩成的本金。”


  辛箏:“.……謝謝,藥材加五成,利息百分之二。話說,你為何不找巫彭殿幫忙?”


  “若你是十巫,你會希望巫女還活著?”


  “不會,但巫彭殿的宗旨便是濟世救人。”辛箏建議道。“你以後總是要重新掌權的,不如試探一下,若巫彭殿已忘卻了建立的初衷,日後正好清洗一番。若未曾,即便會想殺你,但對於流民,也還是會給予幫助。”


  元問望舒:“你怎麽想?”


  “我一會寫信。”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