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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辛箏

  要收安瀾為徒至少得先將她留在人族,辛箏自問沒法追去龍伯當先生。


  怎麽扣下安瀾是個需要細細思考的問題。


  趁這個機會將龍伯雪國的王給殺了這個念頭,在安瀾踏上人族的領地時萌生此念的人不少,但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個蠢主意。


  若是夏來了,那將她給殺了自然是有賺的,但安瀾,此童是王,也是擺設,權力都在夏的手裏,甚至因為安瀾的混血,雪國內部想讓她下台的人並不少,奈何她老娘是夏,夏對王位沒興趣,堅持自己的女兒坐在王座上。


  這也使得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夏。


  沒有任何一個國君能夠接受江山不是傳給自己的後代。


  除非實在是生不出,否則哪怕是聲色過渡會有害壽命也還是會努力去生,比如辛襄子,他要不作死一把大年紀用藥透支身體,怎麽也還能再活幾年。不過不拚一把生個嫡嗣出來,國君之位就是歸鄉的了。


  因而夏堅持自己的女兒是王,可以理解。


  但你還沒死呢。


  掌控權力的人隻要還沒咽氣是絕對舍不得交出權力的,哪怕自己已經老了,哪怕搶奪權力的人是親生骨肉也是照殺不誤,曆史上類似的例子一抓一大把。


  自己還活著,並且年輕力盛,麵對王位,自己不繼位卻讓女兒繼位,夏委實是開天辟地一來頭一個。


  但她也隻是自己沒繼位,權力都在她手裏,殺了安瀾,她大不了再生一個,反正她才兩百多歲,就龍伯而言,這年紀真不大,再生十幾二十幾個孩子都不是問題。


  無利可圖,還會徒惹龍伯的仇恨,雖然兩族仇恨本來就不淺,但挑起仇恨也得看看時機,這會兒還是少生點事端了。


  因此,留下安瀾的理由必須合情合理,讓所有人都挑不出問題。


  辛箏想了一晚上才想到合適的借口,花了兩天時間整理材料和組織詞匯,整理完了,好好的休息了一晚上,起床將自己捯飭整齊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求見王。


  “讓雪王去辟雍學宮讀書?”王目光詭異的看著辛箏,似乎不太理解辛箏的腦子怎麽長的,那可是西部龍伯的王,哪怕隻是個擺設,那也是個王座上的擺設。


  “不是雪王,是雪侯。”辛箏糾正。“諸侯年幼的子嗣送至辟雍學宮不是傳統嗎?”


  辟雍學宮最早的時候就是青帝為諸侯的子嗣而修建的。


  諸侯分封出去,天高人王遠的,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很容易徹底失去控製。


  典型例子就是如今的方國們,因為距離遙遠,地緣阻隔,語言和文字生生演化出了成千上萬的分支。


  不同國族的人互相敵視。


  但辛箏從青婧那裏知道,為了學習不同種族的語言她去觀察過別的種族,不論是龍伯還是羽族,語言和文字都是統一的,生活在北荒北部雪原的羽族和生活在青州的羽族交流之間完全不存在障礙。


  出於好奇,青婧研究了為什麽。


  龍伯是母係社會,女子成年又準備生孩子了,基本不會在本國找。


  比如雪國的龍伯女子一般會去中部和東部尋找健康的龍伯男性生育後代,推崇遠婚。懷孕後再回來,或者生完再抱著孩子回家,當然,也有覺得當地不錯,就紮下根建立自己的家族的。


  想要留下後代的龍伯男子也會在成年後去別的國度尋找繁育後代的女子,當然,和前者不同,前者最後會帶著孩子回家,男子卻是不能的,得將孩子留在女方的家族。不過舍不得的話,可以和女方的家族成為鄰居,不時的探望孩子。


  這種婚育做法使得北方龍伯三部之間隨便抓一個龍伯以其為中心理清它的血緣關係,會發現血緣譜係裏超過一半的成員在另外兩部,龍伯又極為重視血緣,因而親人之間往來非常頻繁,哪怕原本存在語言差異,這麽個搞法也該沒了。


  羽族就純粹是壽命太長加上長翅膀的緣故了。


  長著翅膀,山海的阻隔成不了天塹。


  壽命太長,隻要不是那種能在家裏蹲成骨灰的絕世奇葩,在世時都會走遍羽族全境。


  人族,山海的阻隔是天塹,早期還是血緣婚,又是離心力會隨著發展越來越大的分封製.……最終搞成如今這般是必然。


  青帝為了遏製這種離心力做了不少措施。


  學宮便是其中之一。


  要求諸侯將繼承人送到帝都生活與學習,是人質,也是文化控製。


  沒有在帝都生活與學習過的少君們,哪怕血統純正,也沒資格繼承國君的位置。


  這也導致諸侯們會將自己所有的子嗣都送到帝都。


  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嗣君不會發生意外一定能活到繼位的時候,卻一定能確定自己打不過青帝,既如此隻能將所有孩子都送到帝都,哪怕嗣君日後真的發生意外,也不至於因為剩下的孩子沒在帝都生活學習過就得將江山交給去帝都生活學習過的旁支。


  但隨著王權的衰弱,諸侯們便開始應付與搪塞起來,給麵子的話隨便塞個無足輕重的質子,不給麵子的話連質子都不給。


  但再怎樣,傳統都是有先例可循的,而尊古是大部分智慧生物的傳統。


  王提醒:“你也說了,是諸侯的子嗣。”


  不是諸侯本人。


  再怎麽挑人質也不可能挑到諸侯本人身上,俘虜還差不多。


  “我亦為諸侯,在蒲阪生活學習。”辛箏道。


  王一時無言,不是無法反駁,而是反駁的點太多了。


  辛箏是國君,但她是流亡國君,曆史上她這種跑到蒲阪生活與學習的國君也都是流亡國君。


  沉吟了須臾,王終是問:“雪侯的身上有何問題?”


  原諒他實在是想不到那個孩子有什麽問題。


  太昊燁回來的主要任務是奔喪,但並非隻是為了奔喪,他還肩負著與西荒新任統治者談通商的事宜。


  太昊琰還活著時便與雪國有通商,邊境開了三座榷場。


  雪國方麵希望開更多的榷場。


  西荒如今食物短缺,但龍伯畜牧業非常發達,肉食多到吃不完,希望與西荒通商,將更多的肉食販給人族,而因為量大,那些肉食的價格都不會太貴。


  若是需要別的食物,龍伯也可以提供,比如球蔥和龍伯草,球蔥和辛原的圓蔥是同一種作物,圓蔥都能當成充饑的食物,球蔥自然也能,至於龍伯草,雖是牧草,但災年時也可以充饑的食物。


  西荒如今的災荒情況確實是個問題,王便同意了談。雖然沒親自談,但一直都有關注太昊燁的表現,是個人才,令人不太理解的是每次談事他都會抱著安瀾一起,讓安瀾在他身邊坐著聽完全程。


  安瀾的表現,隻能說,辛箏這種妖孽不多,若非太昊燁盯著,她大概率能睡到結束。


  王實在想不出這麽一個孩子有什麽能值得辛箏花心思的地方。


  辛箏想了想,掏出了一張縑帛給王。


  王接過瞧了瞧,是一份陪媵名單。


  諸侯之間聯姻,都會準備陪媵團隊,若是合婚,那陪媵就是為共同的子嗣準備的,若是嫁娶,那陪媵就是為嫁人的那位準備的。


  有什麽問題?

  王疑惑的看著辛箏。


  辛箏道:“這些人都是官吏,真正有才的官吏,加起來足以組成一個小型的朝堂班子。”


  君離是一個很實誠的人,答應幫她收集典籍和太昊琰數十年來的治政公文等東西就真的做到了。


  朝堂收到和下達的每一份公文都會留檔,君離很幹脆的將太昊琰從繼位為君侯起到她死時六七十年間所有的公文都給搬空了。


  她這些日子工作之餘的消遣便是將那些公文搭配從書籍裏挑出的民俗書籍閱讀,本來隻是想了解太昊琰變法過程中遇到的問題還有西荒數十年的變化。


  她想做的是人族之王。


  西荒日後自然也會是她的統治對像,王怎能對自己統治的地盤一無所知?

  這也使得當太昊燁引起她的注意,順手查了下,看到太昊燁的陪媵團隊名單後瞬間覺得眼熟,回去一翻公文。


  能不眼熟嗎?

  在公文上出現過,隻是出現的頻率不高,因為擔任的職位不高,但翻出與他們相關的公文後一看,都是真的有才呀。隻是太年輕了,稍加打磨,再給個二三十年隻要沒死都能爬上高位。


  再細瞧陪媵團隊的名單。


  好奢侈的名單。


  確定是陪媵名單而非給嗣君的班底名單?


  縱觀帝國上下六七千年,再沒比這更奢侈的陪媵團隊了。


  能夠讓辛箏看得上眼的朝堂班子。


  王不由正視了起來,但還是想不通。


  給予龍伯如此幫助,太昊琰圖什麽?

  若真背叛了人族,太昊琰大可在之前的戰爭中放開北方的防線讓龍伯南下。


  可沒背叛人族為何給龍伯如此幫助?

  辛箏問王:“王覺得,一個族群,應該如何判斷它是否滅亡?”


  王不假思索的回答:“自然是血裔滅絕。”


  辛箏搖頭。“那隻是其中一種。”


  “還有什麽?”王問。


  辛箏想了想,舉了個例子。“若有一日,人族的後代不再說自己的語言,不再寫自己的文字,不再慶賀自己的節日,說著龍伯的語言,寫著龍伯的文字,慶賀著龍伯的節日。敢問王,那些人可還是人族?”


  王聞言不由得汗毛倒立,他無法想象那樣的景象,太過可怕。


  辛箏的眼神亦有些幽深。


  她所說的事情,某種意義上其實已經發生過了,隻不過人族是既得利益者。


  蠻荒紀元時的先民們難道沒有自己的文字,沒有自己的語言,沒有自己的傳統?


  種族/滅絕並非隻有肉/體上消滅一種手段。


  曆史頗有點黑色幽默。


  炎帝在失去自己的族群後創造了一個新的族群,後人歌頌她的偉大與功績,卻不會看到人族孕育的過程中有多少族群被炎帝從精神滅絕。


  很難說炎帝那被從肉/體上消滅的族群,和被她從精神上滅絕的族群哪個更倒黴。


  不過,不管哪個更倒黴,辛箏都是炎帝的支持者。


  做為既得利益者,不支持炎帝跑去支持受害者,那是腦子有坑。


  炎帝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在意識到不可能從肉/體上幹掉敵人後,智慧物種終究會尋求有無別的思路滅絕敵人。


  炎帝是一位很好的前輩,後人意識到她的偉大功績背後的深層含義是時間問題。


  夏與太昊琰之間是誰先想意識到的不得而知,但這場精神滅絕其它種族的戰爭無疑已經打響了。


  雖然她有點懷疑最終勝利的那方摘到的勝利果實是否真正想要的。


  肉/體上的消滅雖然簡單粗暴,但也很利落,而精神上……隨著禮崩樂壞,人族眾多學說興起,掐得腦漿四濺,互罵豬狗禽獸是最基本的禮儀,然而,辛箏不確定百家學說有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最初的時候百家學說各說各話,聽不懂別家學說說的什麽鬼東西,如今嘛。


  辛箏在蒲阪的時候見過不同學說的弟子互相攻訐,捅刀捅的都是要害。


  那麽問題來了。


  你要怎樣了解一個人的身體結構才能日常捅刀捅在要害上?

  “雪侯如今雖年幼,但她是棋盤上一枚很重要的棋子。”不重要的話夏不會為她放棄王位,太昊琰不會準備那麽奢侈的陪媵團隊。


  王有點聽懂了,但又有點聽不懂。“你又如何確定雪侯最終會擁有人族的思想?”


  我非常確定她不會擁有人族的思想,但也不會擁有一個純粹龍伯的思想,辛箏心中腹誹,卻沒將這話給說出口,而是道:“決定棋局勝負的從來不單單是一枚棋子。”


  王一想也是,又問:“她日後若不令夏滿意,夏難道不會廢了她?”


  母女倆年齡相差可不大。


  辛箏道:“所以臣想教導她,也會很用心的教導她。”


  瞧著辛箏精致矜貴的臉龐,王不由思及辛氏的家族史。


  想讓雪國母女相殘嗎?

  王思忖了一番。“可。”


  他也想看看辛箏最後能將雪侯變成什麽模樣。


  辛箏也不能確定王究竟會有幾分上心,因為她能看出來,王,並非真正聽懂她的意思,雖然她自己也沒法用語言清楚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即便是意識到問題,她也更多的是憑直覺覺得夏的所作所為會是所以異族裏對人族最危險的,再從初衷和夏正做的事推出來的結果。


  奈何,腦子自信的說:懂了。


  舌頭:不,你沒有。


  不過有一點辛箏倒是可以肯定。


  精神層麵上的戰爭,耗時隻會更持久,百家學說掐了幾百年都沒個結果便是活生生的案例。


  即便分出勝負,那也會是幾千年,甚至幾萬年幾十萬年後的事了。


  正常人誰會操心那麽久遠以後的災難?


  可王若不幫忙,她還真沒法將安瀾給扣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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