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鯈
“什麽?讓我教他們給牲口治病?”鯈不可思異的看著突然來找自己的長空。
撐死弱冠的少年郡守比鯈小了不少年歲,氣質瞧著卻比鯈更成熟沉穩,以至於顯得比實際年齡生生老了不少歲。
長空非常禮貌的重複了自己的請求,讓鯈明白他沒聽錯。
鯈抓了抓因為起來後就沒梳而一直亂得跟鳥窩似的頭發。“孟水郡想要發展,從事送來的牲口很重要的我能理解,我也讚同你讓人跟我學怎麽給牲口治病,但讓那些教書的先生來跟我學.……”
是不是有點浪費?
人是教經綸教武藝這等高大上的事物的,來學怎麽給牲口治病甚至怎麽更好的照料牲口.……鯈莫名的有種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湊一塊的既視感。
長空用非常認真的神情表明他不是說著玩,而是認真的。“家畜的養殖看似簡單,其中技術含量一點都不低。”
鯈點頭,這點他還是明白的。
孟水郡如今有那頭牛羊生病,很多時候都要讓他去一趟便是因此,會給人治病的醫者很多,但給牲口治病的.……除非是辛原這種牧業方國,不然很難找到。而即便是辛原這樣的地方,那些治人也治牲口的醫者的手藝也不如他。
牲口對如今的孟水郡太重要了,不容有失。
“想要在最短時間內讓孟水郡的每一個人口都學會最基本的養殖技術,序學是一個很好的媒介。”
鯈哦了聲。“你要辦夜序嗎?但孟水郡的氓庶和辛原上國君封地的氓庶不同,後者擠一擠還是能擠出點時間的,但前者什麽都沒有,還在求生存,不可能有時間上夜序。”
長空點頭。“他們沒時間,但孩子們有時間,反正在序學都是學東西,也不怕再多學一門。”
鯈想了想序學這幾年隻有增沒有減的學習量,很想問長空一句你是不是惡鬼。
真學不死就往死裏學啊。
不過這些話也隻能心裏腹誹一下,他本身也是支持官序的風格的。
學習量太重要累死了?
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家底厚得夠你混吃等死一輩子還是生為貴族有氓庶用自己的血汗供養你錦衣玉食?
如果都不是,有什麽資格嫌累?
別人想學習還沒學習的資格呢。
鯈道:“我明白了,什麽時候開課?”
“辛原那邊已經在抽調人手了,大概半個月後到。”
鯈表示自己會抓緊時間準備好教材的。
看出鯈有些緊張,長空開口勸說了兩句不用太緊張,那些先生個個都是被官序蹂/躪.……啊不,是在官序教書多年並始終沒有停止學習充實自己的人,好學不倦,底子深厚,不管學什麽都很快,不會太費事。
鯈:“.……”他該慶幸自己沒在知道官序先生這一行的高薪酬時想不開去考嗎?
談完了工作內容,長空也和鯈談了談酬勞問題。
手藝人對於手藝看得都很重,是用來傳家的,而傳家便意味著不傳外人。
但辛侯對匠人的手藝很感興趣,卻一點都不想尊重傳家這一傳統,不管是什麽技藝,學的人越多越好,如果少,甚至沒人學了,隻能說明這技藝可以當垃圾扔掉了。
為了讓工匠放棄手藝隻能傳給子孫的觀念,辛侯的做法是重金砸,並且包養老。
沒有什麽是錢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砸的錢還不夠多。
鯈對此隻有一個疑問如果自己不想要辛國養老,那麽拿到的錢是不是可以多一些。
長空詫異的看了眼鯈。
鯈的具體年齡沒人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位二十好幾了,在這個氓庶能夠活到三十歲就可以稱之為高壽的時代,鯈可以說是半隻腳都埋土裏了,也該考慮養老問題了。
不過,鯈不是貴族,但他也不是那些終年勞作隻求一口吃的的氓庶,外表年齡和實際年齡差得不大,看著也是二十幾歲,甚至身體機能也因為多年滿世界亂跑的緣故比少年人還健康。不像大部分人一般實際年齡二十幾歲,身體機能三十幾歲歲,臉的年齡四五十歲。
誰也不能肯定的說就鯈這身體條件不能再活蹦亂跳的活個四五十年。
“可以,不過你真的不好好考慮一下嗎?人都會有老去的時候。”長空道。
子女和國家發的養老金,還真不好說哪個更靠譜。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篤定,人老的時候手裏有錢肯定比沒錢過得叔父。
鯈道:“我不需要考慮,我是一個旅人,居無定所,辛國隻是我人生的一段風景,並非終點。而你們發養老錢僅限於人在辛國,在你們的管轄範圍裏,不會我跑到哪你們便追到哪。”
長空聞言覺得,雖然不可能鯈跑到哪就追到哪,但鯈走到哪,哪都是自家大君的疆土倒是極有可能。
自家大君的野心可是很大的。
但這些東西顯然不可能和鯈說,長空想了想,道:“你老了以後總是需要尋一個地方安居的,你不會打算老了以後還漂泊吧?”
鯈反問:“有何不可?”
長空:“.……落葉歸根。”
鯈道:“我來自山野,來自狼群,來日死於荒野,死後任野獸分食回歸自然,亦是一種落葉歸根。”
長空深刻理解到了雞同鴨講這四個字的含義。
明明他和鯈是一個物種,但三觀的差異卻如同兩個物種。
他能夠看出來,鯈是認真的,他發自內心的覺得死於荒野被野獸分食是一種不錯的歸宿。
已經成型的三觀差異掰不了,長空最終隻得同意了鯈的請求,不給養老錢,全部折成現錢,沒兩日便讓人給鯈送來了錢,不僅有手藝的錢,還有他這兩年為官序編寫教材的酬勞,加起來足有一箱。
是的,一箱。
用麻線串得整整齊齊的三銖錢,一串十枚,一共七百串,七千枚錢,五十多斤。
總算反應過來自己忘記了什麽的鯈:“.……我可以申請換成金子嗎?”
這麽重一箱,他雖然搬得動,但讓他一天到晚的背著這麽多錢,他的體力也吃不消,最麻煩的是,賊人又不是瞎子。
問完鯈也知道自己問了蠢話。
金的珍貴在於其稀少,更多的是用在重要的商貿與進貢中,哪怕是發行金幣,也不會根據市場的需求來發行,而是適量的發行一些金幣彰顯了自己的存在感便足矣。
金子更多的還是被存著以備不時之需,或者死後用於陪葬。
辛侯估計不會計劃攢金子當陪葬,但也不會凡事都拿金子來付錢,再多金子也不夠用。
而且,他這些年也隱約察覺,辛侯雖然不喜歡用金子付錢,但非常熱衷用自己鑄的錢來付賬。
每年發行的錢都格外的多,三銖錢發行了一批發現氓庶的接受能力不錯後便每年都增加發行量。
稀奇的是,雖然發行的錢甚多,但鯈始終沒看到辛國市麵上物價發生太大的浮動。
鯈拿起兩串三銖錢瞅了瞅,不出所料,上麵的銘文全都是亙白1120年辛侯箏發行。
鯈有理由懷疑這些錢剛從作坊裏鑄出來。
不可能申請退回換成金子,便隻能自己回頭找換金子的地方將錢換成方便攜帶的金子。
思考了一會兒,鯈讓送錢的胥吏幫自己帶個建議給長空。
建議辛侯再發行一種錢幣,麵值可以相當於一百枚兩銖錢,這樣下回再需要付這麽大一筆錢時就不需要這麽大一箱錢了,雙方都麻煩。
胥吏道:“但就算如此,你這些錢也還是要有很多斤。”
這麽一會兒也根據三銖錢整齊的碼放通過橫豎的錢幣數量再乘以高度理清了箱子裏多少錢的鯈:“七百大錢,怎麽會這麽多?”
錢是自己應得的酬勞,莫說官署說要給,官署哪怕不提,他也會主動要,但因為長空主動提了,他也就沒問多少錢,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多錢。
“郡守說你要教兩批學生,所以多給你一些。”胥吏道。
兩批學生?
鯈怔了下。“還有第二批先生們嗎?”
胥吏也不清楚。
鯈很快也意識到長空所謂的第二批學生不是教書先生們。
趕在學生們到來之前鯈將自己多年來走南闖北學來的給牲口治病的各種方子方法全都整理成教材,沒鬧出學生們都來了,卻沒教材的笑話。
鯈原以為一群文化人被迫來學獸醫,無法反抗官署,不免遷怒自己這個先生,都做好了要在開始幾天花費大量精力來解決問題,不曾想,先生們或無語或生氣,卻沒遷怒他的,很快便認清現實讓學什麽就學什麽。
從心從得相當嫻熟。
鯈不認為是自己的功勞,他都還沒來得及做什麽,這些學生便自己嫻熟的調節好了心態。
鯈無意去探尋背後的緣由,經驗和直覺都告訴他,那一定充滿了血淚。
何必挖人傷口呢?
學生好好學認真學,大家師生順順利利輕鬆愉快的完成教學不好嗎?
理論上,可以。
先生認認真真老老實實傾囊相授毫無保留,學生認認真真老老實實毫無厭學情緒好學不倦,能生什麽波折?
先生們是分批送來的,學會的去上任,沒學會的繼續學,形成了良性循環,順順利利且輕鬆愉快,然後……突然鬧了個大的。
鯈是大半夜被喊起來的,先生們和聚落裏的氓庶打起來了。
辛律對聚眾鬥毆罰得有點重,因而雙方一開始都沒想鬧大,但.……打到最後變成了數百人的群架,官署哪怕隔著一段距離也不聾。
數百人聚眾鬥毆,性質不是一般的惡劣,莫說鯈了,便是郡守長空都半夜爬起來了。
官署門口一碰頭,長空瞅了眼鯈一臉懵的模樣便知道這人和自己一個情況,鯈也從長空的模樣上看到了答案,默契的往裏走,想知道怎麽回事還得進去找當事人。
打架的雙方被胥吏給分隔在官署大堂的兩邊,避免再打起來,想法很好,做法也是對的,但……官署大堂的空間不小,架不住打架的人太多,超過兩百餘人擠在一間屋子裏,胥吏再努力也隔不了多少距離,雙方稍微動動胳膊腿就能攻擊到彼此。
長空與鯈進來的時候雙方還隔著胥吏不時過招,隔在中間當人牆的胥吏雖然小心,但還是會被誤傷,三方都在爆發的邊緣。
長空一見幹脆利落的讓胥吏們將每個人的雙手給捆了到外頭的院子去。
轉移的同時也將前因後果給問清了。
又是三觀差異問題。
辛侯二十了。
雖然很多人族十三四歲就成婚了,但貴族不是。
貴族可能十三四歲就有情人,或者納侍妾侍君,但真正的成婚都很晚,沒有特殊情況,最早也會放到二十及冠時,最遲的話,七老八十都能結婚生孩子。
那些習武或修習靈力有成,壽命更加長的,超過一百歲都還能結婚生子。
辛侯有婚約在身,自然一滿二十歲就被提起來了。
在廉價又好用的紙出現後,代辛侯管理國君封地的長吏府搞了個邸報,將每天通過的政令,以及辛律又修改了哪條寫在上麵通過驛站傳到各地給官吏們看。後者是重點,辛律幾乎每天都有增加和修改,光靠官吏們主動了解根本跟不上它的增改速度。
雖然是給官吏看的,但一來有錢能使鬼推磨;二來官府並不建議,甚至鼓勵氓庶了解這些;三來辛律崇尚亂世用重典,因此輕罪重罰,重罪重重罰,懂法可以保護自己,法盲除非慫到永遠不會對人造成傷害,否則是遲早會被辛律搞死。
家境好的人會自己掏錢去驛站弄一份,普通人舍不得那個錢也有自己的途徑,酒肆食肆為了攬客,也會弄一份邸報說給客人聽。
很多氓庶都喜歡在酒肆食肆點一碗乳酒、熟水或一碟花生坐一段時間,聽聽邸報上的東西。
這回邸報上放出了一個勁爆的消息:辛侯與窮桑氏的婚約。
國與國之間聯姻的很尋常的事。
辛侯是國君,她的配偶自然隻能也隻會是另一個國家的公子少君,這點是所有人都懂的常識。
辛侯二十了,提起婚事也是應該的。
辛人接受良好的前提是辛侯的婚事是合婚或是娶婚,而非辛侯嫁。
嫁意味著辛侯的子孫都不能繼承她的姓氏,甚至她的所有財產都會成為她的嫁妝,在她死後被她的孩子繼承,並入窮桑國。
當然,哪怕辛侯不嫁,她的一切也是由她的孩子來繼承的,但那個孩子必須是風姓辛氏,否則哪怕是辛侯的孩子也沒資格繼承辛國。
典型例子便是辛箏的姐姐黨敏,同為嫡女,一母同胞,還比辛箏年長,活得好好的,甚至都有孩子了,無論從哪方麵都比一個幼主要強,辛襄子卻還是得再生一個繼承家業,完全沒考慮過黨敏。
長空與鯈幾乎是瞬間就明白為何會出現這場鬥毆。
莫說辛人,換了兗州甚至帝國除冀州以外的任何一州的人族在自己的君侯和國族出現這種事時都會氣成河豚。
冀州人族能理解,甚至覺得理所當然,尤其是冀州的男人:女子出嫁是理所當然的,女子的嫁妝由其與配偶的孩子繼承也是理所當然的,孩子跟丈夫的姓也是理所當然的。
何況窮桑氏對辛侯還有恩,當年辛國遭災,若非窮桑侯慷慨借糧,辛國不知要餓死多少人,如此活命之恩,窮桑氏隻要求辛侯以婚姻做為回報,多善心啊。
辛侯嫁人沒毛病,不嫁反倒是忘恩負義了。
辛人:忘恩負義你十八輩祖宗,借了糧救命又如何,雙倍還糧食便是,許以婚姻也可以,但不能是嫁,娶的話有點忘恩負義,但可以合婚。
辛原上甚至出現成千上萬的氓庶寫了萬民書請求征稅多收糧食,連本帶利的還糧食給窮桑國,與窮桑國的婚約可以保留,但要換成合婚。雖然自家人覺得辛侯很優秀,但到底知道辛國隻是中等國家,不是大國。而窮桑國兗州的一流大國,國君身份高貴,與小國之君合婚可能有些有失身份,但他總有兄弟子侄,他們和辛侯正好登對,可以合婚。
萬民書毫無疑問掀起了新一輪的波濤,甚至孟水郡都被影響到了。
一名先生在酒肆聽邸報上的萬民書消息聽得興高采烈,但酒肆裏不止他一個人,也不止兗州土著,還有冀州來的流民。
幾兩酒入腹壯了膽,開口和先生理論了起來。
雙方誰也沒能說服誰,甚至從一開始都想說服彼此接受自己的道理變成了純粹的吵架,問候彼此十八代親屬。
稍有些差異的是,冀州人問候的是先生的是女性親屬,先生則是將冀州人的祖宗十八代所有親屬不拘男女都給親切問候了。
吵架以酒肆看倆人快打起來了,不想出事將倆人給拉開而暫時落幕。
暫時,不是結束。
倆人被拉開時約架了。
長空不解:“你們倆約架,怎會最終打起來的是這麽多人?”
一兩個人約架,介於兗州過於彪悍的民風,隻要不是在公共場合打起來,可能沒人理會,但上百人約架,凡是聽到的人都會馬上報官。
畢竟,辛律可是能明文表示:路遇不義,百步之內,見義不為,從犯。
通俗點就是,你走在大街上看到有人在搶劫或是行竊,隻要你在一百步的距離內,你沒衝上去阻止,哪怕受害者和加害者你都不認識,也是從犯。
鯈道:“這還用說,聽說了以後或跑去助威或跑去看熱鬧,這倆打架時大概還有言語招呼,刺沒刺激到彼此不知道,但圍觀者肯定聽出了火氣。”
“先生你不知道,是他們太過分了。”
“分明是你們太過分了。”
不過須臾,被捆成兩堆的人馬瞬間進入罵戰模式。
長空也不生氣,淡淡道:“聚眾鬥毆,罰勞役,五年起步,最高十五年,念在你們沒鬧出人命,給你們酌情從輕些好了,便十四年好了。”
院子裏瞬間鴉雀無聲。
這是哪門子的從輕?
一名教書先生開口問:“我記得,辛律規定,打架鬥毆,隻要沒出人命,沒有人殘疾,可以用錢抵償勞役。”
聞言長空不由看向胥吏。
胥吏道:“秉郡守,無人殘疾,都是……皮/肉傷。”
長空不解,這麽大規模的群架,混亂之下哪怕是踩踏都足夠出人命了,何況殘疾。沒出人命已經很幸運了,結果連殘疾都沒有,未免太不合理。
長空不解,鯈倒是很理解。
辛侯辦的官序教的東西相當雜,不僅天文地理數算……等動口動腦的東西,還有武課。
不管曾經是官序的學生還是為了預防和經常上武課的學生動起手,做先生的被學生給按在地上摩擦,先生們都沒落下習武。
本身就是練家子,在紙造出來前,讀書又是論斤,每天抱著幾斤書往來序學和家裏,身體素質甩開前流民們十條街不止。
別了前流民們露在外麵的皮膚都完好無損,反倒是教書先生們不乏臉上有傷的,要說誰傷得更重,無疑是前者。
在不打死人不打殘不打臉的前提下怎麽揍得人生不如死,這些在草藥學的課上學過一些人體穴位的先生們還是很懂的。
長空雖是辛侯心腹,卻並非辛原土著,也不似鯈一般閑的沒事到處觀察,因而沒反應過來,但辛律他是倒背如流的,回憶了下確實有這條,便道:“是有這條,你們要罰錢?”
先生們一點都不想罰錢,抵償十四年徭役的錢可不是小錢,但比起十四勞役,錢財上的損失也不是那麽不能接受了。
先生們拿得出錢,哪怕一時半會沒有,互相借借好歹也給湊出來了,前流民們卻是湊不出的,長空一點都沒客氣的按律處置:勞役與罰錢二選一,既然沒錢,那就勞役。
哪怕案情清晰好判,但一番法律程序再繳了罰款鯈終於可以領著學生離開時已第二天上午。
鯈打了個哈欠瞅了瞅天色,又瞅了瞅學生們身上的傷勢,覺得也沒必要去醫館花錢了,回牲口棚吧,第二批學生今天到。
長空很有辛箏的風格——物盡其用。
第二批學生是醫者,不過不是治牲口的,是治人的。但長空顯然不管這個,不管原本會不會現在都得學會怎麽治牲口。
發現鯈在看自己,走在前麵的學生不由問:“先生如此看我們,莫不是覺得我們做錯了?”
鯈認得這名學生,名喚竹,是所有學生裏學習最認真的,搖頭。“你們的觀念並沒有錯。”雖然他覺得,以辛侯的心性手段,她要不願意,婚事絕對成不了,而她要成這樁婚的話,萬民也罷,學生們的打架也罷,都沒有用。但這並不妨礙他讚同學生們的觀念,生而為人,誰又能比誰高貴?
而且,自己就是女人生的,卻貶低女人,那麽問題來了,賤人生的孩子是什麽?就算要侮辱別人也不能這麽不長腦子。
“那先生為何?”眼神那麽奇怪?
鯈解釋道:“我隻是有些驚奇,你們並不認為自己錯了,卻因此受到了嚴懲,有心疼錢的有喊疼的,就是沒有委屈氣憤的。”
竹道:“為何要委屈?我們本就是犯了法。”
怔了下,似是想起什麽,竹道:“先生你不是辛人,可能不知道,辛律和別的地方不一樣的,在別的地方,你殺人,若是情有可原,或是勇武得到權貴的青睞,可免於責罰,但辛律麵前,不論是何緣由,殺人者死。”
鯈道:“那也就說,你們知道自己在犯法?”
竹點頭。
“那你們還打架?”鯈奇道。“不心疼錢嗎?”
竹:“心疼,但忍不住,就算再來,還是要揍他們。”
鯈懂了。“積極認錯,死不悔改。”
如果不是打死人要償命,打殘人要把牢底坐穿,他一點都不懷疑這些家夥能把人給打死打殘。
眾人怔了下,這總結,很合適,但不能承認。
身後就是官署呢。
鯈將學生們帶回來時第二批學生已經來了,雖然到的時候鯈不在,但臨時學府又不止鯈一人,鯈回來時醫者們都已經安排好了,鯈一點都沒客氣的讓醫者們集合給師兄師姐們看傷。
需要用藥就去醫務處拿,學獸醫免不了磕磕碰碰,不是所有牛羊都溫馴乖巧,醫務處什麽都缺,唯獨不缺跌打損傷的藥。
交代完了鯈便準備回去補覺,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帶點試探的輕喚。
“鯈?”
聲音不是那些教書先生,但也有點耳熟。
鯈扭頭,發現一名青年醫者,仔細一瞧,的確認識。
他認出了醫者,醫者也認出了他。
“鯈,真的是你,我方才還以為我眼花了,你怎會在這?我回去的時候別人告訴我你走了,你當年怎麽突然就走了,你和大君……”
“慎言。”鯈喝道,見醫者愣住,又軟了口氣。“我和她分了,你是怎麽回事?怎麽跑到辛國來了?”
兗州和寧州的距離可不近。
“前兩年巫彭不是派遣了很多巫去冀州幫助流民嗎?後來很多醫者跟著流民一起留了下來,有我認識的,給我寫了信,我覺得辛國聽起來挺不錯的,便申請來兗州行醫。”
鯈詫異。“你家人同意你跑這麽遠?”
醫者是老來子,父母對小兒子可以說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
醫者道:“他們當然不同意,但他們更不願意我去做苦行巫醫。”
鯈嘴角抽了抽,懂了。
有些時候他很佩服醫者的父母,明明十二分的嬌慣小兒子,但小兒子卻愣是沒長歪,不僅沒長歪,在拜入巫彭殿習得一身醫術這人最崇拜的醫者便是巫醫芕,立誌成為巫醫芕那樣活人無數的傳奇醫者。
少年的這一理想被家人無情的鎮壓了。
巫醫芕是傳奇,不得好死的傳奇,學誰不好學那麽個悲劇?
而且苦行巫醫是好當的嗎?隔三差五的往疫區跑,十條命都不夠揮霍的。
想行醫也就算了,但必須在安全的環境裏給安全的病患看病。
兗州也談不上安全,但比起苦行巫醫……兩害相權取其輕。
※※※※※※※※※※※※※※※※※※※※
還是隔日更一段時間吧,作者有點卡文
以及,這世上最有殺傷力的武器不是別的,是法律,隻要你會用。
辛箏手底下這些教書先生就很會用,用自己全副身家送看不順眼的人去做十幾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