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那夜,清空無雲,月色如銀,萬星競輝,茫茫溟海在墨霧的彌漫下更顯神秘詭晦,仿佛正醞釀著一場驚心動魄的覆變,攢著傾天下桑田成滄海的狂力,而水上漂蕩的悠悠珠華不過是以美麗外表作為掩蓋的一種把戲。


  壯闊絕美與玄穹相連相渾的水上,有一塊聳破海鏡的浮礁。


  這處浮礁猶如滄海一粟,並不足道,浮礁上坐著一位身著白衣的女子,除了眉間一點朱砂分外奪目之外,於廣袤無垠的天海而言,白衣女子同她身下的浮礁一樣,毫不起眼。


  有她,桑田不會因此而速變滄海。無她,深不見底的大海也不會因此而枯竭不複。


  小魚獨坐礁心,一條白如蔥根的手臂橫置膝上,而她則閉眼枕臂,以享受這難得的安寧。


  不管明日如何,此刻她隻想靜聽海風的輕吟。


  海浪輕拍著礁壁,小魚隨意散下的如緞墨絲在夜風的柔撫下往後飄去,散漫清逸的煙姿一如柳枝的嬌嬈,單薄的白紗亦隨風揚起,露出霜白的玉腿。


  月華如籠,籠盡世間萬物,籠著一襲素白,孤礁上的小魚恍若要隨著這澹澹冷光脫塵而去。


  海上,海下,夜高,月明。


  一切都是那麽靜謐寧和,伴著一味獨有的鹹澀,漸漸縹緲。


  “啁~”,突然,一聲劃破沉寂、裂開海穹的清嘯卻不合時宜地響徹雲霄,恣抵天際。宛若晴天忽起的一道驚雷,連四周的風都不由得因這一聲而輕輕顫抖。


  早已見慣並親曆各種危險的小魚如響而應,睜眼瞬間已化作一尾紅頂白魚躍入水裏,直遊而下。


  夜、月、星,以及那塊早已熟悉的暗礁在身後漸遠,無力探入再深處的淡白微光正一點點消失。


  在小魚就快脫離光籠的範圍時,一個黑色的身影俯衝入水,如離弦之箭般直朝小魚奔來。


  感覺到異物的逼近,小魚猛地加快遊速,再大的風浪她業已見識過,所以在此刻麵對不知底細的對手時仍能保持著鎮定與沉著。


  她直覺,身後追她的便是那道嘯聲之主。或許方才是在提醒她,是自信勇猛之人在挑戰對手時所下的一封戰書。


  小魚拚盡全力往深處遊去,她知道,那裏有可以掩蔽的礁石和珊瑚,她已抱了最壞的打算,但也存有一絲僥幸。即便身後愈來愈近的異物是一頭鷹,終究也敵不過大海之深廣。


  鷹在天空猶如魚在水中,可隨心所欲,逍遙不羈。不過任憑它曾擊長空、翻曙光,隻要將其置於海中,再厲害的技能也不得妄自施展。


  但小魚卻未料到,追她的並非尋常鷹隼。


  在她被一張堅利的鉤喙緊緊啄住,瀑泄般帶出水麵時,她才驚覺,追她的異物竟是一頭鸇,那一身黑褐色的羽毛在月光下鋥亮如洗,看得她心裏發寒。


  據說,鸇喙之下,從未有過活著逃走的幸者。


  她自出生以來,僅見過一次鸇。


  而彼時,她所見的那頭鸇也隻是俯身飲水而已。雖看了她一眼,卻並未有所動作,飲完水後便瀟灑飛走,十分傲氣。


  而眼下的這頭鸇,明顯將她當成了活食,隻待尋個落爪之地,一口將她吞吃入腹。


  不甘如此死掉的小魚瘋擺著身子,妄想自鸇喙下掙脫。


  誰知,這頭鸇似乎鐵了心要將她吞入腹中,任她施展渾身解數,卻始終脫離不開。


  眼見脫身無望,小魚緩緩沉下心來,不擺也不動,正欲幻形之時,隻聽得耳邊傳來一聲冷嗬:“你以為幻形就能逃脫?勸你省點力氣,不然惹毛了我,馬上活吞了你。”


  此話一出,小魚身子一顫,瞬即止了動作。這是她未曾料到的第二件事,這頭鸇竟也開了靈智,指不定修為還在她之上。


  “你是誰?為何捉我?我與你有何冤仇?”小魚問這話時特意凶狠了語氣,旨在將他震懾一番。


  鸇卻絲毫不買賬,隻淡淡一回:“無怨,亦無仇。”


  小魚立即逼問:“那你此番捉我是行的哪條理?”


  鸇冷冷一哼,嗤道:“誰告訴你無冤無仇就捉不得了?你與那水藻也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吃它?你可曾事先問過它願不願意被你吃?”


  小魚登時怒不可仰,憋著氣衝他吼道:“你……你純屬強詞奪理,你放開我,我警告你,你若敢亂來,我便將你活烤了吃。”


  鸇明顯不是個怕硬的主,他厲聲反威脅:“你若再敢亂動,我馬上拿你燉魚湯,絕不猶豫,說到做到。所以,最好給我安分點。”


  不得不說這句恐嚇很有力道,小魚果然不敢再亂動,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真與死魚無異。


  方才還帶著電火的吵鬧霎時安靜下來,隻聽得耳畔的風嘯聲利利卷過。


  片刻,鸇又開口:“喂,死了沒?”


  小魚不答,兩隻眼睛直盯著仿若近在咫尺的月亮。


  見她不回話,鸇旋即氣盛,“好啊,叫你裝死,再不吱聲我立刻吞了你。”


  小魚脾氣登時炸開,暴回兩字:“沒死。”


  “嗬!”鸇自鼻息裏發出一聲俳笑,“脾氣還不小。”


  小魚強壓住心中萬馬奔騰的怒意,平複了一下狂躁的情緒,冷靜相商:“你如何才能放我?我並非是你唯一可選的食物。”


  “沒辦法,海裏這麽多魚,我偏偏就捉住了你,誰讓你遊得最慢呢?你且自認倒黴罷,最好祈求來世投做一塊石頭,便誰也啃你不動了。”鸇說的理所當然,言之鑿鑿,甚至還有幾分情有可原的意味。


  “我遊得慢?”小魚冷笑一聲,她雖比不得他那般快如閃電,但也絕非如他所言遊得最慢,“我看你是故意而為。”


  “就算如此,你奈我何?”辭氣無賴之至,盡顯潑皮厚顏之本性,當即氣得小魚不想再與他多言半句。


  接下來,任他百般威脅,也再挑不出小魚一個字。


  小魚由他叼著,看著離海越來越遠,離天越來越近,就算此刻他要在這高空之上放了她,她也不敢同意。


  照這般墜落下去,非死即傷,她自認為尚未修煉到身輕如燕隨意紛飛的地步。


  當真摔死倒也罷,隻怕摔成重傷,她定不甘任由宰割,但無避所亦尋不到靈藥,除了束手待斃又能做什麽?無非是等死與掙紮一下再死而已,兩者有甚區別?

  隻要他未將她吞下,那她便還有一線生機,總歸能搏上一搏,也好過摔下去等死強。


  是以,小魚不再與他言語相爭,也不問他要帶她去往何處,更無欲讓他如此鬆口,她還要留著氣力與他較上一較。


  眼下,養精蓄銳才是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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